第十一章 文嬴

　　“叔誉哥哥？”

　　我小声唤他，发觉他并没有回声。努力侧过头去看，发现他已经闭上眼睛沉沉睡着了。

　　人世间万千情感，而在吸引妖的人身上，只有两种执念最为突出：贪婪和绝望。

　　只要嗅到这两种气味，妖便可以诱惑邀约，达成供奉契约。

　　但是叔誉哥哥身上从来没有那种气味。

　　这样契约是没办法完成的，真是可惜。

　　我小心地坐下，把他的头落在我的腿上，摸上他的手腕。

　　没有建立在契约之下的钟情，可是很危险的呀叔誉哥哥。

　　这是我在进入他的梦境前最后在想的事情。

　　我睁开眼睛，发现我仍在廊下，不知不觉靠着叔誉睡着了。

　　“咦？叔誉哥哥你醒啦？”奇怪，为什么这次不起作用？我退步了？

　　“我何曾睡着？分明是你喝着喝着先睡着了。”他看着我笑。

　　我拾起廊前落的雪，却不觉冷意。霎时明白了。我这便是在他的梦里了。只是没想到他在梦里居然还以为自己仍在喝酒，跟我们对饮的情景毫无二致。而与赵武的梦不同，叔誉的梦是一直都很清晰可感的。

　　可是奇怪的是，他竟然能够将我的意识变成他梦境的一部分。一般人是意识不到我的存在的。

　　是我偷偷溜进来的次数太多了，他的思维已经形成的防范？

　　但既然是在梦境中，我就有些微可以操作的空间。这个技能还不熟练，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估且一试。

　　我走到他面前：“叔誉哥哥，看着我……”

　　拈指翻掌，带着指点的一点光束轻轻在眼前划过，我化成在赵武梦中见过的女孩子的模样。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我站起来慢慢后退。他也站起身向我走过来，落雪飞起，周围的景物在纷飞的雪景中快速消散又重组。

　　雪景终于与我在赵武梦中的看到的一样了。这毕竟是叔誉的梦境，我能操纵的也只能到这个程度了。

　　我站在原地，忐忑地看着他脸上的变化。

　　他有一丝难以置信的讶然，但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他慢慢走近我，面容却越发年轻，待到我跟前时，已经出落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小少年，个头只到我的胸前。

　　叔誉的面庞比现在要圆润一些，但仍是瘦削而单薄的，始终没变的便是他始终清透明亮的眼睛。

　　直到他走到我跟前，我才意识到。他面上的神色并不是平静，而是一种隐忍的痛楚。他眼里噙着泪水，是我不曾见过的张皇的神色。

　　这跟我记忆中的的叔誉是不同的。

　　我记忆里的叔誉哥哥永远都是那样云淡风轻从容不迫，何曾这样慌乱。

　　他拉起我的手，好一会儿不说话。

　　原来叔誉哥哥见哪个女孩子都会她拉她的手。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不是真得喜欢我，那我就放心了。

　　“文嬴姐姐，是在怪我吗？你许久不曾入我梦了。若我能早些娶你入门就好了。”

　　文嬴？这是那女孩子的名字吗？

　　不好，叔誉哥哥知道自己在做梦，那他就快醒过来了……

　　我正思索着，低头一看，怎么我的肚子突然大起来了！

　　雪光和火光交映，乱象迭生。

　　梦境在分崩离析。

　　我大汗淋漓地醒转过来，看见腿上叔誉哥哥还在沉睡。

　　我抚了一下头，惊魂未定。

　　那个叫文嬴的女孩子，怀了叔誉哥哥的孩子吗……那她和那个孩子，现在又在哪里？

　　我发着呆，却见那只阴阳眼的豹猫悠悠然从雪地走到我面前，极挑衅地望着我。

　　我不动，它也不动。

　　我站起身，它也站起身，但并不走远，仍旧是不远不近停在我跟前。

　　我意识到它想带我去什么地方。

　　叔誉哥哥从梦里醒转过来，微微皱了眉头，不知道是在梦里觉醒引发后症，还是酒的后劲太大。他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对我故意灌倒他毫无意外。

　　“酒量见长啊，氓儿。”他凝神闭目，“我刚刚睡着了。我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你只是睡着啦。”我给他递上半杯茶，叔誉醒转的时候猫就突然不见了。

　　“准备走了吗？”

　　“嗯。”我点头，“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离开羊舌家。我在门口略站了一站，不出片刻那猫果然又现身在我跟前。

　　它回头“喵呜”了一声，转而快速地向前跑去。我沿途紧追，发见这猫的脚程相当敏捷，好几次差点跟丢，反是那猫停下来张望着等我。

　　然后，翻了个白眼？

　　好病娇的猫，明明它主动来找我，结果带个路也要发脾气。

　　我随着翻墙越院，隔了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又被带到范府来了，这猫难道是士鞅养的吗？

　　看着它左右穿梭，三绕两绕双没了影子。范府比不得外面可以敞开了跑，猫不介意，我却要避着院中人，大为不便。

　　“这盆是新入的仙客来，可要注意多晒些太阳，切记不要冻着了。”士鞅的声音从前侧传来。

　　我心里一惊，闪进一个角落里，听他还在絮絮地跟人交待些什么。

　　忽而听见有人从另一侧过来的脚步声，落脚轻盈几不可闻，显然是越来越近了。

　　我被卡在中间进退不得，正愁肠百转地想一会儿被撞破了该用什么理由塘塞，还寄着一丝希望士鞅说完了人能快些离开。便不至于太尴尬。

　　“真是不妙……”我咬着衣角眼巴巴地看向士鞅的方向。这位公子今天的话尤其多啊。平日里惜字如金，但凡遇到花花草草话就突然多了起来。

　　“什么不妙？”一个清柔的声音突然从我耳边飘来。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我竟然完全没有觉察。

　　我睁大了眼睛，呼吸也重了起来，缓缓回头，只见我身侧赫然站着了个异瞳少年，那一只淡蓝色的眸子像宝石似的波光流转。发色呈浅浅的粽黄色，透着阳光的光晕，咧着嘴浅笑着露出一侧的虎牙。

　　上次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近看也是，好，好可爱的男孩子……

　　“我是阿舒。”他友好地微笑着，在等我有什么反应，然后他向我伸出一支手来，“别怕。”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能说我上次偷偷看见过你呀。

　　他的手向我离的更近了。

　　做什么？我此时还是缩在墙角里，却已经有点心动。

　　一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男孩子，是要来拉我的手安慰我吗？

　　我鬼使神差地把爪子缩成一团放在他的手掌心。

　　他立时笑得更灿烂了，好像面庞都自带了光芒。拍了拍我身侧的尘土。

　　“谁在那儿？”士鞅终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他看起来这么可爱善良，是会掩护我的吧？

　　“是我。”他悠悠地应道。

　　停了一下，他突然说道：“这里还有个小姑娘。”

　　啊？啊啊啊啊！！！！！！！！！！我瞬间石化了。

　　阿舒的表情仍然仍然是明媚的笑意，只是此时突然看得让人有点毛骨悚然。

　　他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突然另一只手亮出一把小刀，在他握着我的那一只手臂上又快又狠地划了一道伤口，血马上顺着他的手直接流到了我的手上。我狠命地挣开，手上的血迹已经变得十分狼狈。

　　他顺手把小刀往地上一丢，脸上的笑容一扫而过，转眼已经变成了一幅我见犹怜又迷惑又惊慌的样子。

　　妈的？？？？？？？

　　这是仙女小哥吗？这是魔女转世吧。陷害别人，翻脸比翻书还快！

　　士鞅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跟前。

　　眼见血迹，我眼瞅着士鞅那张一贯礼貌又克制的脸上浮现了焦急，和一根根青筋。

　　当他的目光从阿舒缓慢地移到我身上的时候，他既没有问“是你干的吗？”或者“你为什么在这里？”连“你为什么这么做？”也不说。

　　在他黑的照不进光的瞳仁里，我看到了认真的杀气。

　　匕首似是遥相呼应般在阳光下锋芒闪闪，再配上阿舒身上被划了口子的衣服，受惊的神色，确实像杀人未遂的现场。

　　眼见士鞅摸着自己配剑的的手用上了力气，抽剑的瞬间，我将将躲过，假装是嘤咛一声哭倒在阿舒怀里，喊道：“征舒哥哥，真的是你吗？”

　　士鞅一皱眉头，略微怔住了。

　　我嘤嘤嚎哭瞬势一把把熊抱住了阿舒。

　　那异瞳的少年也怔住了，瞳孔里波光流转，犹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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