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鸢尾花（七）

毛毛雨没下一会就停了，空中的云被风揉得稀碎，云与云的峡谷中出现了两道清晰的彩虹，像是云朵长出彩色的头发，在空中飘扬，清风送来了雨后特有的气息，仿佛整个世界都湿润了，连阳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摩托车在山间乡道缓慢前进，经过了一大片杜鹃花海，杜鹃花红中藏绿，洋洋洒洒地开满了一整座山头，自然的震撼完美地将红绿的高级感提到巅峰，任何见到它的生物都会被其吸引。

        沅嘉措他们昨天两次路过这都没注意到这片花海，来的时候是因为天还未亮，黑漆漆地看不见，回去的时候大家身心疲惫，也没人再注意身旁的景色，现在只有他和池怀两个人，终于有闲情雅致停下来看看。

        起风了，杜鹃花海如一面斑驳的旗帜，在蓝天下飘扬，那是自然的战旗，令每一位路过的旅人目酣神醉，为它摇旗呐喊。

        池怀靠在沅嘉措背上，并没有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更像是在用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脊骨，一触即离的动作让沅嘉措想起了蝴蝶，两只在花间共舞的蝴蝶，时而触碰时而分开，一起飞向远方。

        两人没在杜鹃山前停留太久，沅嘉措戴上头盔重新启动了摩托，往集市驶去。

        等他们终于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几位能干的女老板们已经把蘑菇兜售一空了，包括许涵亮和姜源后面运来的，也已经卖完了，乔絮正拿了钱给大家买冰棍吃，见沅嘉措和池怀赶到，笑着往他们手里塞了5块钱，“怕你们来不及，没买你们的份，拿着钱自己买去。”

        沅嘉措捏着五块钱不满道：“姐，不是买节目组哄抬物价的雪糕还这么扣啊，就五块钱，我和小池两个人呢。”

        “我们吃的都是五毛一根的小布丁，给你们5块钱很大方了好吧。”乔絮不吃他这套，摆了摆手，“快去买，前面有一对新人在办婚礼，亮叔说一会带我们去蹭婚宴吃，剩下的钱要留着随礼呢。”

        “婚宴还能随便蹭？”池怀皱眉，他不喜欢凑热闹，最讨厌的就是各种人挤人的宴席。

        沅嘉措拍了拍他的手，“节目组安排，先去买冰棍吧，想吃什么，不过这种小店估计也就那几样。”

        沅嘉措买了冰棍，带着不怎么情愿的池怀往那人最多的一块地方挤，站在路边吃完冰棍擦干净嘴角挤到人群前面的时候，刚好看到新郎新娘在进行婚礼的最后一个仪式。

        当地的少数民族举办婚礼有个习俗，在婚礼宣誓最后一个仪式的“新郎新娘交换戒指”中，他们并不交换戒指，届时，新郎会拿出一截长约10厘米直径约1厘米的樱桃树小木棍，新娘会拿出一根红丝带，两人一起在樱桃木上刻下结婚的日期，在大家的祝福下，新娘会把红丝带系在樱桃木上，仪式完成，他们就成了被上天认定的“合法”夫妻，在月老庙挂了名划不掉的，一生一世的夫妻。

        许涵亮跟大家科普完，姜源适当地补充了一句，“那系了红丝带的樱桃木就叫喜卡，还挺好听的。”

        “我刚在集市就看到有卖喜卡的，那些樱桃木和红丝带都好漂亮。”梁芜突然说，“想买……但是没有钱……”

        “所以节目组安排我们下午去学习雕樱桃木，雕好了就可以带走。”许涵亮笑着说，“严导是不是很贴心？”

        “真的？！我要去！”梁芜马上举手。

        “我还没说完呢，女生去织红丝带，男生去雕樱桃木。”许涵亮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啊……”梁芜有些不情愿，她对木雕比较感兴趣，但还是妥协，服从了安排。

        七人分两组，学习木雕的地方近，男生走路去就行，织丝带的地方比较远，便由沅嘉措先开三轮车将三位女生送到，然后再自行返回。

        原本一切都安排妥当，结果天有不测风云，沅嘉措他们刚到织丝带的地方就下起了大雨，将屋外的树叶打得噼啪响，明明天色不算暗，雨却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

        严导是出了名了会折磨艺人，即使狂风暴雨，也不会对沅嘉措伸出援手，只给出两条路：要么留在这织丝带，要么就淋着雨回去。

        沅嘉措毅然决然地留了下来，多考虑一秒都是对舒适环境的不尊重。

        四人很快找到老师坐下来学编织，谢觅荷一边绕线一边随口聊天：“沅老师学这个应该不难吧。”

        “啊？”沅嘉措没反应过来。

        “小池跟我说，你会用毛线织手套，那织这种就更简单了吧，都不用编花纹。”

        “……你……他主动跟你说的？”沅嘉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惊讶于，池怀竟然会跟谢觅荷聊起他？

        “哦，那不是。”谢觅荷回道：“刚认识他那会儿，一次我看到他带着一双手套，看着挺可爱的，就问他是不是妈妈给织的，当时我俩还不熟，他听了没理我，脸都黑了。”

        沅嘉措绕线的动作停了下来，“然后呢？”

        “然后我跟助理一打听，才知道小池是孤儿，我吓得半死，这事大家都知道但是没人说，偏偏我不知道，后来又是道歉又是送礼，一星期才给他哄好。”谢觅荷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仿佛想到这件事还是后怕，“后来跟他熟了，我又问了他一次，他支支吾吾半天，说是，哥哥织的，我想了半天他哪来的哥哥，后面才想到你，一个黄色的手套，长得像狮子，还弄了两颗纽扣当眼睛，丑丑的但还挺可爱，是你织的吧？”

        “是。”沅嘉措有些僵硬地点点头，“是我织给他的。”

        “你还真的会这手艺啊！”谢觅荷惊喜道，“你也太全能了沅老师！”

        “没有，就织过那一次。”沅嘉措说。

        那是去西班牙旅游前，池怀软磨硬泡让沅嘉措给织的，沅嘉措对池怀可以说是毫无底线，要什么给什么，他想要手套，沅嘉措就买了毛线跟着网上的视频学了整整两个星期，才织出一双不成样的来，沅嘉措原想着直接给他买一双，但池怀说什么都就要那一双，自此一直戴着。

        其实后来池怀的手长大了，手套早就不合适了，沅嘉措没想到他竟然还带在身上。

        哥哥织的……

        哥哥和师兄这两个称呼是不一样的，但，现在池怀还会再喊他哥哥吗？池怀还会当他是唯一的亲人吗？

        沅嘉措收敛了心神，继续绕线织丝带，随口道：“他现在应该不会再戴着那双手套了。”

        “当然！”谢觅荷朗声道，“沅老师亲手织的哪能天天戴着，弄坏弄脏了怎么办，要哪个人也给我织一双，我肯定也戴两次就不舍得戴了，戴也要在外面再套一层保护套，宝贝着呢。”

        “哈哈。”沅嘉措讪笑两声，再没说出话来。

        谢觅荷仔仔细细地看了眼沅嘉措的表情，没再说什么，低头开始认真织自己的丝带。

        两人坐的位置跟乔絮和梁芜隔了一整排的织布机，一个字也没漏出去，外面大雨滂沱，缥缥缈缈的雨雾像覆盖在水墨山河间的层层白纱，风一吹，就如海浪般向远方飘去，将藏起来的花红草绿露了个精光。

        如画的意境简直要叫沅嘉措忘了此间何间，脑海中只剩下谢觅荷的花。

        远在木雕工作坊的三人左等右等不见沅嘉措回来，问了一圈后才知道下雨了过不来，沅嘉措已经织上丝带了。

        池怀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景象，皱眉道：“大暴雨？”

        “局部降雨，可能就沅老师那方圆五百米有雨，超过范围一米地都是干的。”工作人员回道，“小池爷回去学木雕吧，要是晚饭时间还在下雨，我们会派人去接的。”

        池怀没说什么，走回到桌子前继续雕木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周围的气压却很低。

        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他已经完全把依赖沅嘉措的习惯改掉了，没有沅嘉措在他也可以适应任何环境，处理任何工作，他也确实做得不错，在其它综艺里跟嘉宾们都相处得很好，没想到刚跟沅嘉措待了五天，他花七年纠正的习惯就卷土重来了。

        沅嘉措不在，他又开始不知道如何跟人相处，他又开始依赖沅嘉措，只想待在他身边，只想听他的话。

        真是祸害不浅。

        下午的时间总是比早上的短暂，织丝带的人终于编出了一根完整的丝带，雕木头的人终于雕出了一根像样的木头，一抬头，已经暮色渐晚了。

        池怀放下刻刀，活动了一下筋骨，第一时间问：“那边还下着雨吗？”

        “没，而且沅老师他们已经回花屋去了，一会也会来接你们。”

        “怎么还要来这接我们？”

        “因为你们只有一台三轮车。”

        “……”池怀无话可说，仿佛节目组再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他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将夜色覆盖最后一抹余晖，天色将暗不暗的时候，池怀站在路边，捏着自己的樱桃木，不知道送走第几个路人，不知道打死第几只蚊子，终于远远地看见路口开来了一辆又破又慢的蓝色三轮车。

        沅嘉措手腕上还系着他自己织的红丝带，伴随着三轮车不那么动听的噪音，停在了池怀面前，笑着看向他，“怎么一个人站在这等？”

        田野，花海，小山，橘红的天空，落到池怀眼里仿佛是一张加了高斯模糊滤镜的照片，只有中间站着的沅嘉措是清晰的。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多想问问面前这个人。

        哥哥，你怎么才来接我。

        我都要以为你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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