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63章

青衣邪魔嘴唇开合，谆谆善诱，晓之以歪理。所求之事只有一个：活命。

        站在榕树干上的红袍公子，却忽然捂住心口，蓦地变了脸色，一个踉跄险些跌下树来。他的肩膀轻轻耸动，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乐伶儿闭了嘴，细细观察起对方来，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有机会。

        天音公子捂着心，额角冒出冷汗，额头上的樱花印记忽隐忽现。撕心裂肺的痛楚和侵骨剜髓的寒意再度席卷了他……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个时候！邪神再度吸食起他的魂魄！明明半个月前，他才刚刚来过……

        玉疏寒勉力撑着，想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至少要瞒过面前的敌人。可是这种噬魂销魄之痛，实非常人能忍。他摇摇欲坠，几乎就要跌下树了。

        再拖情况只会更糟，若让乐伶儿窥得可乘之机就麻烦了，必须尽快杀之！

        他屏气凝神，忍着神魂剧痛，扬手弹起琵琶。

        肃杀之音自指尖流出，犹如勾动天雷的号角，毫不留情地向隐丘老祖袭去。乐伶儿顿觉心肺震颤，耳朵，鼻孔，嘴角，眼睛渗出血迹……

        好厉害的琴音！

        隐丘老祖重新聚气，一边召出方才被玉疏寒撕破的锦帕裹住自己，试图抵挡琴音。一边再度送出七条赤染洪流，指望着“燃烧的红焰”能击杀玉疏寒，或烧断琴弦。

        红袍公子虽勉力抚琴，但神色逐渐恍惚，似乎力有不逮。乐伶儿见之，心中重新燃起希望，他凭直觉断定玉疏寒撑不了多久了。

        虽不愿玉石俱焚，但是若能“乘人之危”呢？

        七窍流血的乐伶儿，嘴角弯起诡异的笑，让人望之发瘆。

        玉疏寒一边闪躲赤染的攻击，一边竭力抚琴，奈何樱明灵带来的剧痛，让他心神欲裂，终于一个不慎被一条赤染击中，从半空摔落到地上。

        虽然那颜料烧不到他的身体，但是强大的劲力却让他本就碎裂的神魂，再遭一击。

        血迹，自他的嘴角流出来。

        这是林筱筱第一次见到玉疏寒流血。

        方才，她亦看清了天音公子额头忽隐忽现的樱明灵，知道大事不妙。虽然现在的隐丘老祖也是战损状态，但是无非是些骨肉心脉之伤。

        小玉却是魂魄之损！

        两伤相较，不可同日而语。如果小玉继续强撑，两人再这样打斗下去，可能不是两败俱伤那么简单。小玉有殒命的风险。

        不能再打了！

        林筱筱抬头望向群星，掐指算着时辰。子时就快到了，再过半个时辰，就是九月初八。不苦禅师就要圆寂了。

        不让他被妖魔吃掉，是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可是，如果代价是以小玉的命去换呢？

        禅师被妖魔吃掉，胡桃罗汉就没了，她就无法回家。可是，如果拿到胡桃罗汉，所要付出的代价是牺牲小玉呢？

        林筱筱抱住脑袋，她清晰地意识到：她不愿意！她不愿意小玉死掉！

        “乐伶儿，你走吧！”林筱筱扬头大喊，想要劝服大魔头，“这样打下去，只会玉石俱焚。你走吧……”

        “嘻嘻嘻，小丫头，你当吾是傻瓜吗？”浑身是血的青衣人吃吃笑起来，“若是刚刚，吾必然是溜之大吉。可是眼下，胜负却是难料呢……吾实在想报那一跪之仇！”

        乐伶儿咬牙道。

        “隐丘老祖的命门在后脖颈！”林筱筱大喊。

        乐伶儿一惊，防备愈甚。

        玉疏寒强攻，真如拼了命一般！不管不顾，发疯了一般地打。哪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他招招狠厉致命，完全放弃了防御，琉璃般耀目的双眸中写满了“杀”字。

        像是要在自己陷入昏迷之前，将隐丘老祖剁成肉泥，以解众人后顾之忧。可却受困于魂魄剧痛，无法得手。

        乐伶儿没有料到玉疏寒会这般拼命，但此刻再想跑又来不及，况且他还极不甘心！在意识到对方已是枯木难支后，他也想拼一拼，报了今夜之仇。

        两人打得难解难分，谁也无法预测谁会先死掉。林筱筱和温玖等人的心悬了起来。

        这时，诵经声自屋内传出，庄重慈和。

        林筱筱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方才自己竟全然被自己无法掌控的战局牵住，竟没想到进屋去看看不苦禅师眼下如何。

        她心中惭愧，匆匆跑进房中。

        香炉袅袅，紫檀的气味萦绕着整个房间。

        老禅师虚弱地端坐在蒲团上，敲击着木鱼，喃喃轻诵。他的脸上皱纹纵横，形容枯槁，完全不似前些时候那样皮肤光滑，神采奕奕。

        他像是一夜之间苍老了，枯萎了。三千岁，每一岁都在他的皮肤上留下斑驳痕迹。

        唯有一双眼睛，始终清亮有神。

        见林筱筱进来了，老禅师轻轻地点点头。小姑娘强忍着心中的恐惧和不安，坐在一旁，手足无措。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向老禅师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不要怕。”禅师轻声安慰。

        “大师，我害怕。”被安慰后，林筱筱反而没能忍住，颤声道。

        她实在太怕了！她怕得太多了！

        她怕小玉死掉，她怕大师死掉，她怕自己死掉。她怕回不了家，怕永远被困在书里。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大学刚刚毕业，学无所长，唯会写两个故事。在之前的二十年，平凡顺遂。

        可是，穿书三个月，她面对的是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可怕人生。她尽力了！她拼尽全力去算计，去筹谋，去努力活着……

        可是，当巨大的危险到来，她仍旧恐惧又无力。当她遇到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剧情，开不了天眼，她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可是，普通人就只能等死吗？

        “不要怕，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老禅师轻轻说，“祂还在前面等着你呢，还记得吗？神明。”

        “等我？”小姑娘迟疑，“这里，真的有神明吗？”

        “阿弥陀佛，老衲不过是神明的造物，林施主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不苦禅师温柔地笑笑，神情泰然。

        林筱筱怔住，没有说话，但心里有一丝犹疑。她不确认老禅师所指何意。

        “阿弥陀佛，林施主也是造物主，不是吗？老衲听温林施主写过许多话本故事，有人执笔，笔端上的人便有了自己的悲喜一生，离合悲欢不过是场人间戏剧。老衲注定要在此时此地谢幕退场，这一切无非是执笔人的安排，不是么？”

        林筱筱呆呆地看着老禅师，终于明白他所指何意。

        他竟然都知道！

        他知道自己是个纸片人！知道他背后的掌控者是这本书的作者。就像玉疏寒一样，不苦禅师其实也觉醒了！

        “大师……”林筱筱欲言又止。

        “阿弥陀佛，老衲勘破后，造物主是否干涉过老衲的抉择，无从得知。却唯知一事，老衲此生此身，所思所为，皆发乎于本心。故而，行止无悔，生死无妨。林施主不必为老衲的事哀矜。”

        见小姑娘眼睛中盛满了惊异，方才进门时的慌乱和惧色仍旧僵在脸上。

        不苦禅师顿了顿，慈和地安慰道：“阿弥陀佛，莫要因外面的打斗而害怕，老衲相信你和玉施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今晚，总会过去的。”

        “多谢大师，您……”林筱筱虔诚地合掌，短短几句话，她的心便被安抚了。她从未遇到过像不苦禅师这样的人，在勘破命运的本质后，温柔悲悯，豁达自在。

        “您真好。”

        这三个字，林筱筱说得诚心诚意。对于这样通透之人，她知道多余的安慰都不必说。只要真诚地表达感激，静静地坐在一旁陪伴就好。

        诵经声再起，老禅师敲着木鱼，小姑娘合掌聆听。一时间，氛围祥和宁静。

        屋内屋外，陷入全然不同的境中。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巨大的轰隆声，像是千军万马奔袭而来，有兵刃声，有喊叫声，像是雷霆炸响，来了许许多多的人。

        清亮的桃花眼睁开，小姑娘的目光投向紧闭的门扉，接着又看向老禅师。

        “去吧。”老禅师睁开双目，眨眨眼，笑呵呵道，“阿弥陀佛，老衲正想知道出了什么事呢。”

        都这个时候了，大师还这么调皮。

        林筱筱脑门冒出一滴汗，她牵起裙子，颠颠地跑到窗户旁，将窗子打开一点儿小缝。小脑袋凑过去，透过缝隙一看，顿时傻了眼。

        “好多妖怪！大师，天边飞过来好多妖怪……”少女惊呆了。

        密密麻麻，实在是太多了！

        在遥远的天际，许多影子如黑云一般涌动着，压了过来。

        这些家伙！

        必然是胡桃镇的那些包藏祸心的妖怪，现在怎么对付？

        门外小玉和隐丘老混蛋打得难解难分，且两败俱伤。温狐狸和九婴基本只剩一口气吊着。老禅师也是形同槁木，脆弱得像一片枯叶。而她是个纯纯的术法菜鸡，不会攻击。

        胡桃境的阵法已被破坏殆尽，树屋外的结界也被隐丘邪魔击破。此地再无任何防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是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

        现在，该怎么办？

        林筱筱望着那群狂奔向树屋的群妖，再仰头看向北斗，还有两刻钟就是九月初八了。

        只差一点儿，大师就可以逃脱被妖魔吃掉的命运。

        只差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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