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听

盆中烧着银丝碳，屋内暖洋洋的，苏二夫人没一会就靠着迎枕睡着了。姝晏将母亲的双手轻轻放进被子里，仔细替母亲掖好被角。

        这偌大的谢府，只有她是母亲的唯一血亲。

        姝晏望着母亲憔悴焦黄的面容，心疼不已，这世上只有母亲会无条件包容她的任性和犯错，这一世，她一定要尽她所能保护好母亲周全。

        她带着满腹情绪回到沁芳院，就看见了早早等在屋门口的红菱。

        “小姐,当心门槛。”红菱不露痕迹的挤开莲心，扶着姝晏进了屋，莲心默默跟在后面，红菱趁机回头朝她回了一个得意的微笑。

        姝晏用余光瞧见这一幕，想起前世那个红菱。

        红菱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她从苏家带过来的大婢女红澜嫁给了母亲的一处庄子的管事，她便挑了伶俐嘴甜的红菱补了红澜的空缺，还将花房的差事交给了她，看着她身上碧清色长裙用的是缎纹细棉，头上带着一支七宝玲珑花蕊金簪，手腕上戴着一只色泽水润的冰纹翡翠镯，都是她平日所赏。

        满身逾矩的行头和跋扈的作风，都是她这个当主子无形中放任的后果，以至于红菱嫁人后难改性子，被夫家扣了善妒的帽子将她休弃，红菱向她求救时她也自身难保，只能让连翘从小门给她塞了十两银子，全了主仆一场。

        姝晏想压一压她的性子，进屋后坐在黄花梨软塌上，无视殷勤的红菱，将立在一旁的莲心唤来，吩咐莲心去替她沏茶。

        平日这等事小姐都是叫她来做，今早小姐训斥了她，从正院回来后也没给她好脸色看，红菱心中忐忑，难不成姑娘还在怪她没经吩咐便自作主张？

        莲心倒茶的间隙，红菱趁机凑到姝晏跟前笑着说道：“姑娘，您吩咐的事有着落了。”

        姝晏冷漠问道：“我吩咐你去做什么了？”

        红菱讪讪地抿了抿嘴，本想讨个好，没想到姑娘全然不记得前些日子叮嘱过她的事，惘然地瞥过规规矩矩递茶的莲心，面上有些难堪，总觉得自己在这个二等婢女面前丢了脸，便垂头低声说道:“姑娘您上次让奴婢打听的事，我问清楚了，我的隔房表兄常年走街串巷挑担做些小买卖，今日正巧他来府中送豆乳，我便找他打听情况，果真和那户姓方的对上了”

        打听姓方人家？姝晏一时竟想不起来她打听姓方的干嘛，望着手中的茶水走了神，谢家清流视钱财为粪土，但也得靠着外祖苏家的银钱过日子，就她手中这盏雨前碧螺春，一包值十金，这可不是用谢家清流的名声买来的。她耳习目染也不将银钱当回事的做法，一直被沈老夫人看不惯，直到她接手沈家中馈被人刁难时才知银钱的重要。

        沈家方姓？她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方婉玉？”

        红菱见姝晏来了兴趣，接着说：“是的，嫁进陈平沈家的确实是她，她父亲方御史早年拜在沈太师门下，方御史常带着方姑娘拜访沈太师，一来二去便和沈家二少爷相熟，沈家二房就沈景逸一根独苗，平日里做什么都依着他，听说沈二少爷看上了方姑娘，沈太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孙子，便同方家透露出结亲的打算，谁知方家主动上门向沈家致歉，原来那方姑娘娘胎带疾，看了的大夫都说活不过二十，沈老夫人听闻一时间犹豫不决，一边是孙子的恳求，一边是子嗣的延续，沈太师那时候还在世，对沈二少爷说既然方家都主动婉拒了结亲的打算，那就让他死了这条心，谁知”

        红菱顿了顿，偷瞄了眼姝晏，见她面色平静才放心说道：“谁知那沈二少爷不死心，跪在方家大门外请求方御史将方姑娘嫁给他，此事惊动不小，沈家将沈二少爷带了回去押在祠堂罚跪，原本那方姑娘因为恶疾缠身就有没嫁人的想法，只想守着亲人能活一天是一天，还是渐渐被沈二少爷的痴心感动，点头同意了这桩婚事。因为沈二少爷在此事上多少有些荒唐，方、沈俩家婚宴也没大办，只请了些相熟的人，因此很少人知道沈二少爷已经成亲了，我那表哥当年接了替方家置办喜糖的跑腿差事，才知里面的内幕，听他说当年沈二少爷被沈太师打的下不来床，还是沈三爷替侄儿迎的亲。”

        沈三爷就是她前世的夫君沈长儒，沈家的掌权人，也是沈景逸的三叔。再次听到他，姝晏平静无痕的眸底闪过一道阴影。

        脑海突然想起当年的事来，她偷偷出门没见着沈景逸，却从旁人口中听出一个姓方的夫人每日都会派小厮用盐水为带头的学子喷洒衣物，说是可以消毒防疫，官府百姓纷纷效仿，她好奇寻问这个奇女子是谁，得到的回答却是带头那位沈公子的内眷。她心中梗着气回到府中，躲在房中痛哭了一场，不肯承认自己被方婉玉比了下去，便偷偷叫红菱去打听方婉玉。

        红菱性格虽然太过功利但办事能力并不差，这么快便打听的一清二楚。

        姝晏拾了拾眼眸，将喝完的空茶杯放置在一旁：“这事办的还算不错，你那表哥没问你为何打听方家？”

        红菱忙说：“姑娘放心，我跟表哥说是我同屋小姐妹托我问的，她哥哥放了奴籍在一所私塾读书，和新来讲学夫子家的姑娘看对了眼，那姑娘姓方，如今寄住在榆钱胡同的亲戚家里，有个表姐嫁进了陈平沈家，结亲不是件小事，她那父母就想把这方家的人和事打听清楚再做决定。”

        姝晏记得红菱如今单独住一个屋，红菱这番无中生有的借口甚是机灵。

        她让手下婢女打探一个和自己豪无交往的夫人的过往，确实会另人费解，但不知情的红菱却对此事不成表现出半点疑惑，还十分谨慎的替她找全了借口。

        姝晏思忖，怕是红菱这丫头隐约猜到了她的晦暗的心思。

        前世她以为自己瞒的很好，只有她最信赖的红悄知道，现实却向她啪啪打脸，连身边人的异常都没发现，也一直没想通是她的心思太露骨被父亲发现了，还是有人告密？

        “你过来。”

        姝晏附在红菱耳边一阵私语后，挥手让她退下。

        红菱出门时，正巧遇上了往屋里走的李妈妈，连忙上前问好：“妈妈来了。”

        李妈妈管着婢女婆子的月钱发放，在一众婢女婆子面前傲气的红菱也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奉承着。

        “你这是干嘛去？”李妈妈不解的问道。

        红菱回道：“姑娘想吃羊奶豆花羹了，我去厨房招呼一声。”

        “胡闹，你身为姑娘的贴身婢女，不待在姑娘身边伺候着反而做起了小婢女们跑腿的活，不成样子。”李妈妈板起脸训斥道。

        姝晏淡淡道：“是我让红菱去的，妈妈可有意见？”

        李妈妈见谢姝晏开了口，哪敢有意见，暗地里狠狠瞪了红菱一眼：“既然是姑娘的吩咐，还不快去。”

        红菱走前瞥过一旁面色不虞的李妈妈，心下暗爽，她平日没少被偏心干女儿红悄的李妈妈敲打，再加上姑娘更愿意亲近李妈妈和红俏，她虽然同是一等婢女，却只捞了个花房的外差事，姑娘房里的事她半点都插不进去。

        就连姑娘心事都是她自个揣测了很久猜出来的，红菱想起刚刚姑娘私下吩咐她的事，只要她办好了，就再也不用被红俏压一头了。

        “红俏昨日摔了，怎么不向我报备。”

        姝晏冷着脸突然向徐妈妈发难，令她猝不及防。

        李妈妈心下咯噔，下意识笑着开口：“红俏那丫头只是嗑了皮，我想着不算什么大事就没和姑娘说。”

        说完，便知自己犯了忌讳。只是磕破了点皮，就不来当值了，一个婢女竟然比主子家都娇贵，别看姝晏好说话，但徐妈妈深知她是个好面子的性格，红俏仗着恩宠奴大欺主的行为，足以令姝晏愤怒。

        果然，姝晏脸上浮现怒色，冷冰冰的说：“既然伤了就养着吧，准她十天的假，不过我房里缺不得人，以后就由莲心补红俏的差，劳烦妈妈安排一下她的调值。”

        “姑娘，莲心一个干杂活的二等婢女，哪有一直在您身边伺候多年的红俏贴心。”徐妈妈慌了，连忙劝道。

        姝晏眼里仿佛凝了化不开的冰霜，她笑了笑了，问道：“妈妈对我的安排可有异议？”

        李妈妈被她瞧的忍不住颤栗，她虽然名义上是姑娘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可她既不会管事也会不懂的姑娘们的礼仪教养，她只是被谢府请来喂养二姑娘的奶妈子，干她们这一行的等姑娘们长大不需要她们了，就会被辞退。

        但谢二夫人是个心慈的，叫她留下做二姑娘的管事妈妈，至于二姑娘的教学则另聘了女夫子来府中授课讲学。和她相熟都羡慕她命好遇上了贵主，在加上伺候的姑娘又是个不谙俗事的冷淡性子，她靠着红俏出谋划策拿捏院中差事，谁不敢给她面子。

        可前提是姝晏不在乎。

        整个谢府都在二房手里拿捏着，谁敢给谢二夫人的爱女找不痛快，那去留就是姑娘的一句话。

        何况她看着姝晏长大，对她的性子也琢磨出了七七八八，二姑娘冷情孤傲的外表下是无情，没触犯她的底线下她愿意对你好，可一旦惹怒了她，李妈妈还记得那个王婆子在打扫院子时不慎碰落了院中花架上的一盆玉兰，被发怒的姑娘赶出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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