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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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齐望山从堆积如山的奏折中抬头,问道:“叶锋去过玉澜宫了?”
孙义:“回陛下,叶老将军昨日巳时一刻前往玉澜宫,未时前离宫去到将军府。”
“他如何了?”
“奴才前去送晚膳时叶将军在屋内读书,同往常无甚分别。”
齐望山:“这两日不再痴迷于玉箫了么?”
孙义一愣,齐望山竟然记得:“叶将军兴趣广泛。”
齐望山提笔顿首:“他又喜欢上什么了?”
“叶将军让奴才送去一架古筝。”孙义想起那难以入耳的琴音哭笑不得,“不过叶将军玩的不多。”
齐望山写下批注,合起奏折:“去玉澜宫。”
到门口,齐望山吸了吸鼻子,问孙义:“他在里头做什么?”
孙义:“……奴才不知。”
齐望山双手负后,抬头望向屋檐下两个巨大的灯笼。
宫中夜宴才过,处处张灯结彩,可后宫之中除了先帝嫔妃,多数宫苑都空落落,齐望山一路行来只觉得寂静无趣,这会儿站在少有人烟的玉澜宫门前,却竟油然而生奇特的一股安宁。
这种感觉,哪怕从前父皇母后活着时,他也未曾感受过。
他抬了抬下巴,孙义慌忙推门,齐望山快步走入,孙义又将门合上——齐望山进玉澜宫从不让人跟随,他们只在外面等候。
往里走去,芬芳之气越重。
齐望山常常好奇,叶浮沉哪来那些爱好,学吹箫、学古筝,还自己煮饭喂小鸟,这些在他看来都是浪费辰光所为,叶浮沉却都做的津津有味。
转过成排的梧桐,齐望山放慢脚步,轻咳一声。
叶浮沉回头,见是皇上也不觉惊讶,起身行礼。
齐望山低头,看见一锅五颜六色的液体,额头一抽:“在煮什么?”
“是花汁。”叶浮沉拎起在炭火上汩汩冒气的陶壶,“最近看书,看到一张炼制花汁的法子,据说能防鼠蚁蚊虫,想试上一试。”
齐望山不以为意,京城地处北方,入秋后干燥寒凉,宫中更是从来整肃,哪来的鼠蚁蚊虫,但他没出言制止,在桌边坐了,慢慢吹着滚烫的茶水,看叶浮沉忙碌。
熬汁其实不难,但得时刻盯着,根据时辰加进东西,同时以木铲不断搅动锅底,是一样很需要耐性的活儿。
叶浮沉坐在一张小矮凳上,一手执木铲一手翻着膝盖上泛黄的书卷,神情平静动作轻缓,毫无焦躁之气。
灯火透出轻纱笼罩,在他身上披了一层浅浅的光,衬的他面色如玉。
齐望山注目良久,忽然出言道:“做这个不无聊么?”
叶浮沉淡淡一笑:“还好,做久了自有乐趣。”
“你学箫、学琴,都是因为这个?”
“是。”叶浮沉放下木铲,往小银锅里倒入一小碟赤色花粉,“而且一件事若成,会心满意足,那种感觉十分好。”
齐望山啜着茶水微微一笑,这倒是,譬如他自己,想要做成的事、得到的东西,从来都是志在必得。
皇位、天下,其他的,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知道为什么,叶浮沉的话让他十分愉悦,开口时语气不由柔和了几分:“昨日怎么不去宫宴?”
叶浮沉的手一顿:“陛下知道微臣素来不喜那样的场合,多谢陛下好意。”
先帝在时,二人常常在宫宴上相见,几乎每次结束后二人都会一起吐槽一番宫宴无聊,只不过齐望山比较含蓄,而叶浮沉就直接的多。
齐望山闻言一下笑了:“朕记得有一次你说话时被叶锋听见,还被训斥了一顿。”
叶浮沉不疾不徐搅着花汁,香味越发馥郁浓厚,轻快舞至半空。
其实何止是这一件事,他从头到尾都没变过。
他想的入神,齐望山到他身后也未能发现,直到耳边响起低语:“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叶浮沉一惊,下意识握紧木铲,不动声色偏过脑袋,指着小锅子道:“陛下指这个吗?”
“不是。”齐望山对叶浮沉的抗拒毫无所觉,伸手揽住他的腰,将他从凳子上抱起,“像是某种药香。”
“今日父亲进宫给微臣的香囊,放有多种药草,防止微臣受凉生病。”
齐望山微微低头,唇角拂过叶浮沉发凉的脖颈:“同朕进去。”
叶浮沉手指剧烈一抖,紧紧蜷起:“熬煮花汁需一气呵成,微臣忙了一下午,不想功亏一篑。”
“朕让人过来接手。”
叶浮沉面色刹那惨白。
此时此刻,此种情境,齐望山的话中之意,叶浮沉岂能不懂?
贴身侍卫耳通目明武功高强,很快就出现在二人面前。
齐望山撂下命令,拽叶浮沉进屋。
玉澜宫被叶浮沉打理的干净清爽,屋内常年摆放各类花草,齐望山每每到来,倒觉十分舒心。
将叶浮沉拖到正厅南侧的长榻上,这张榻临窗摆放,能晒到很好的阳光,是叶浮沉平时用来午睡的。
齐望山压着叶浮沉,狠狠摩挲他细窄的腰,渐渐无法自持,动作越发粗暴起来。
叶浮沉看着雕花木梁,听着耳畔粗重的喘息,神思恍惚。
从前齐望山也是如此,他从未觉得讨厌,为什么今日只是这样被拥着,他就难以忍受?
是因为齐望山要选秀吗?
可他分明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如今齐望山登基一年有余,连一位后妃都没有,臣民会如何揣测?
即便还是皇子,也绝不可能同他一个男子有什么将来。
这是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有什么需要在意的?他又有什么资格在意?
叶浮沉竭力压下心头的不适,默默闭上双眼。
眼前不断闪过人影。
有父亲、兄长,他们忧虑地看着自己,说:“寻书,无论在哪里,过什么样的日子,要知道自己的底线,否则你会一直沉沦,再找不到出路。”
还有叶家其他人,他们略带鄙夷又眼含些许羡慕,说:“叶浮沉,你是叶家的人,如今既在皇上身边,怎地毫无作为,任由叶家衰落至此?”
随后是言玉、小南、叶叔,他们神情急切,双目泛红:“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怎样,要好好活着。”
叶浮沉睫毛剧烈颤抖。
面容交替轮转,渐渐难以分辨。
这时,忽而有个人拨开重重人影,傲然屹立身前,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一日在这,就永远在这里,我让你变成什么样,你就是什么样子,从你来到这里,就再无自我,知道了么?”
叶浮沉心口一阵痉挛,豁然睁眼,直直撞进一双饱含情|欲的黑眸中。
那瞬间,他仿佛看到行尸走肉的自己,几乎是本能的,抬手狠狠一推,将人从身上掀了下去。
齐望山毫无准备,被推了个倒仰,飞快抵住窗棱才没摔下长榻,满腹旖旎顿消,愤怒无比:“你干什么?”
叶浮沉张口欲言,却只发出一声低鸣,他徒劳地动了动双手,觉得呼吸无比艰难。
齐望山怒不可遏,双眸中似有火光在熊熊燃烧:“朕早说过,若非看在你父亲面子上,不会留你至今,你觉着朕是说来唬你,益发失了心智。”
屋子宽阔,紧闭的门窗将怒吼无穷放大,振聋发聩地沿着细细耳廓,直抵叶浮沉灵魂。
他蓦然冷静下来,理了理凌乱的衣裳下榻,直视着天子之怒:“微臣知错。”
齐望山盯着他。
“陛下乃九五之尊,微臣不该违拗陛下。”叶浮沉异常镇定,一双令人惊艳的琥珀色眸子如一汪池水,没有半点涟漪,“都是微臣的错。”
齐望山攥紧双拳,手背暴起筋骨,凌冽双目中凝着冷箭,几乎要将眼前之人射穿。
若换了旁的人旁的事,胆敢这样违逆,他必不手软,可叶浮沉不愿同他那般,这算什么罪名?
且不说穿出去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因为这个就用权力压制,乃昏君所为。
他不愿、也不屑这样做。
多年的涵养磨砺渐渐发挥作用,齐望山伸手正好衣襟,面色不虞道:“朕再告诉你一次,若非瞧叶锋的面子,朕……”
“不会容我至今。”叶浮沉淡笑,“微臣一定谨记在心。”
齐望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过后,连着几日再无踏足玉澜宫。
忙也是忙的,却也不至于连一点时间都拨冗不出。
他不去,是不愿看到叶浮沉。
那天的事像一记引子,时不时在齐望山脑海中点燃画面——画面中的他对叶浮沉怒目而视,气到了极点,细看,眼中似乎还有微不可觉的狼狈。
更要紧的是,从那一刻开始,齐望山惊觉叶浮沉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可到底哪里不同,他分辨不出——也无这个必要,他日理万机,实在不必在不重要的事花多心思。
就这样过了七八日。
这日天气寒凉,齐望山见完大臣,见孙义在旁欲言又止,便问:“有话便说。”
孙义唯诺着应了,可开口时仍是犹豫迟疑,似乎有很大的难言之隐,见主子有些不耐,才小声说道:“回陛下,叶将军他……出了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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