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重遇】

顾平野说，不知楼唯钱是从，除了不作奸犯科，最大的铁律只有一条——不接任何同朝廷有关的任务。

        现在叶浮云进了宫，不知楼是无论如何不会再管了。

        眼下叶家四下分散，唯一留在京城的几脉自顾艰难，根本不会管叶浮云。

        而他家中也好、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好，他一个也不想惊动。

        辗转一夜，叶浮沉决心回京。

        于是暗中给父亲传信，以“江湖朋友邀他帮忙”为由推迟相聚之日，改换去路，不出几日就到了京城，回小院修饰一番，悄悄去到宫外大街。

        京城是大燕国都，素来繁华熙攘，此时入夜不久，街上马车人流往来热闹，叶浮沉一身灰扑扑的衣裤，夹在其中很不起眼，

        叶浮沉摇头叹气，本以为假死逃脱就能远离是非中心，没想到折腾来去，他又回到了这里。

        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确认他兄长的情况。

        如果齐望山怀疑他死亡有假，那么叶府必定在监视之下，他不能回家；

        皇宫不是普通地方，任凭他有多高的武功，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找人也是天方夜谭。

        真的好难啊。

        只是片刻的感慨，叶浮沉旋即扬起斗志，在距离宫门很近的一处酒楼要了最高层的房间入住——其实也没什么能做，住在此处只是想借一点位置优势，尽管机会渺茫，可眼下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天渐渐亮了，他站在晨光中远眺巍峨宫城，这样短的距离，却被那道厚厚宫墙隔开十万八千里，他除了在这里以逸待劳，竟是半分力气也使不上。

        第一第二天，什么都没发生，叶浮沉除了吃饭和浅浅眯上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都坐在窗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熟悉的地方。

        第三第四天，宫门进出之人多了不少，叶浮沉见到好几个熟悉面孔，其中还有言玉，大家行色匆匆，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

        于是第四天凌晨，他见到了齐望山，皇上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一众随从，披星戴月匆匆进入宫中。

        叶浮沉皱眉，宫中从来都是是非之地，他不关心那些人和事，可兄长尚在宫中，他不能不往最坏的地方去想。

        又连着两日，什么都没发生，天气却是一日赛一日的冷了。

        午后起了大风，空中飘起雪花，酒楼门可罗雀，叶浮沉下楼要了碗羊肉汤，正要回房，听小二对掌柜说：“掌柜的，你去瞧瞧外头贴的悬赏公告，我不认识字儿，听说赏银不少呢。”

        “你这小兔崽子，整天不好好干活想这有的没的！”虽然斥责，掌柜的还是跑出门看了一眼，回来后摇头道，“要抓的是行刺陛下的刺客，咱们小老百姓就别想发这个财了。”

        小二失望地“哦”了一声，去忙自己的活儿了。

        叶浮沉想了想，让小二送一壶碧螺春到他房间，待小二要走，他伸过手去：“一点小意思，请帮个忙。”

        他笑道，“年下了，有封信要寄回家中，不知京中可有信鸽可买？”

        小二想了想：“似乎听我们掌柜说过，我帮您去问一问。”

        “这两日天冷，我腿脚也不方便，劳烦你帮我弄一只来。”叶浮沉说着又掏出一锭银子，“除了买鸽子所需，其他尽数归你。”

        小二大喜过望：“客官放心，我一定办好！”

        能在京城拥有一席之地的酒楼小二自然也是能干的，当天晚上，小二就提了只灰色鸽子给叶浮沉，叶浮沉一试，知道是好鸽子，将备好的信件绑上，见鸽子扑腾双翅飞走，心下稍安。

        消息是次日一早来的，叶浮沉取了字条，将鸽子交给小二后退房走人，回到小院，他打开字条，将上头所写内容一字一句看的分明。

        越看，心下越惊。

        字条有两份：

        父亲目前安好，无需担心——算是很好的消息；

        但第二张，就不那么好了。

        字条上书，叶浮云进京他们并不知晓，若非叶浮沉这次传书相问，府中都以为大少爷还跟从前一样在江湖游历。

        这张字条后面，叶叔写道：叶府周遭已无人监视，但小少爷还是尽量不要回来，府中一切安好，小少爷务必保重。

        心头微微一沉，翻出无尽的疑虑。

        齐望山如果要找他，为什么会放着叶府这个现成的可能不管？还是说齐望山找过几次之后已经放弃了？毕竟其实他真死假死，对齐望山而言并没有那么要紧。

        还有兄长到底为什么回京，就他所知，兄长同齐望山连面也没见过，怎地回来没让家中知道，反而一言不发地进宫去了？

        和叶家有关系吗？

        齐望山会怎样对待兄长？

        叶浮沉想的头疼欲裂，恨不得将脑袋挖个洞。

        可两天后，更坏的消息传来。

        这次的事传的沸沸扬扬，无需他特意打探。

        “听说刺杀陛下的杀手找到了！”

        “哇，谁能领到那上千两金子？这么厉害！”

        “听说是官家的人，功夫很厉害！”

        “啧啧，官家还有这厉害人？别是吹牛吧啊哈哈哈。”

        “嘘，你说话小心着，担心惹事。”

        “切。”

        “不过听说那人自己也受了重伤，宫里御医束手无策，听闻准备从民间找神医进宫。”

        絮絮的议论之声传到叶浮沉耳中，几乎瞬间，他想到了叶浮云。

        官家人、武功高强，同兄长的情况一一重叠。

        叶浮云游历江湖多年，必定知晓永庆帝的治国手段，听过百姓对这位年轻皇帝的赞不绝口，叶浮沉可以肯定，若真有人手眼通天送刺客进宫，以兄长的性格，绝不会放之任之。

        叶浮沉坐立难安，趁夜去到北街背面的一座小屋，确保周遭无人，飞快在门上敲了五下。

        里头传来脚步声，慢吞吞十分慵懒，叶浮沉心焦不已，门一开就冲了进去：“杨叔！”

        杨叔见鬼似的瞪着他：“怎么是你？！不是传言你已经……”

        “说来话长！”叶浮沉一把抓住杨叔肩膀，“您老帮个忙！”

        杨叔皱眉：“你又要干啥？”

        叶浮沉将兄长的事简单说了，随后解释：“宫中贴了皇榜，遍寻天下名医替那人治伤，除了您，我谁都信不过。”

        杨叔没立即点头：“你确定那人一定是寻风？”

        叶浮沉：“我不能肯定，可我……”

        他实在难以安心，想到兄长目前可能的处境，他恨不得连夜杀进宫中，且目前此事还只在京中传开，若有一日传到他父亲耳中，父亲爱子心切必定追根究底，此前的种种布置就都功亏一篑了。

        杨叔看着这个从小在他跟前长大的孩子叹了口气：“看你这么可怜，就帮你一回。”

        叶浮沉大喜：“杨叔……”

        “行了行了少啰嗦，赶快走，别在我这小地方碍眼。”

        杨叔嘴上不饶人，却在第二天一早去揭了悬赏，被带进宫中，叶浮沉在他家中焦急等待。

        他心情其实相当复杂，既希望那人是兄长——至少确保了安全，且有救驾之功，以齐望山性格，大约不会为难他；但他又担心万一那人真是兄长，他们叶家又会同皇帝扯上关系，他一点也不希望。

        矛盾和不安交织复杂情绪下等了又等，直到月沉星落，杨叔才回来，进门不等叶浮沉问，他就开口道：“是寻风。”

        叶浮沉神思剧震：“兄长他……”

        “受伤很严重，我治了一天才勉强保住他的命。”杨叔疲倦地挥了挥手，“性命没大碍，皇帝将他送去上行园养伤了——今天一天可累死我这把老骨头了，你早点走吧。”

        叶浮沉：“多谢杨叔。”

        最大的担忧迎刃而解，叶浮沉仍放不下心，再三思索，连夜赶往上行园。

        上行园是皇家避暑之地，眼下寒冬，皇帝不会过来，园内除了些宫人侍卫外，保卫很是放松，应该能找到叶浮云看上一眼。

        夜色如水，上行园中连片的湖泊碧波荡漾，仿佛神思也通透了几分，叶浮沉在此待过一段时间，熟悉园中一切，便一间间屋子找了过去。

        终于，在“既望阁”，他看到明亮的火光，跃上屋顶掀瓦垂目瞧去，只见屋内灯火通明，屋内站着许多人，瞧装束，有宫人也有御医。

        被所有人簇拥在中间，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正是多年不见的叶浮云。

        眼眶蓦的一热，目光有一瞬间的盲目，什么都看不到。

        待镇定几分，一缕微弱的庆幸和狂喜油然而生，辗转间从心中流入面容，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不舍地看了最后一眼，飞快远离。

        往后几日，叶浮沉深夜既入上行园，看一眼兄长，确保他平安无虞便离开，如此往复，叶浮云面色渐好，已能睁眼说话，叶浮沉想，待他能下床走动，即刻离京去找父亲，再想法子同兄长联系。

        这日雪格外大，叶浮沉和往常一般去到上行园，揭瓦探去，见屋内多了好几名太医，兄长则侧身朝内躺在那，太医们一边给他诊脉一边低语，神色凝重。

        叶浮沉心头一突，难道是兄长不好了？

        须臾，太医们一同起身朝外走去，叶浮云依然纹丝未动，叶浮沉盯着看了半晌，终于忍耐不住，轻轻落在屋内。

        屋内充斥浓烈的药味，银炭哔啵哔啵传递温暖，叶浮云似乎闻得动静，轻轻一动。

        叶浮沉忍不住上前，低声道：“哥，我是寻书，你……”

        床上人转身过来。

        话音戛然而止。

        “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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