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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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晟煜与纪芙薇相视片刻,姗姗来迟到了谭太后所在之处。
今天的主角是谭太后娘娘,便是她没有早起的习惯,也还是养好了精神,做出最好的状态。
到了她这个年纪,已经不必在外表仪容上过度追求了,不过因为国母之位空悬,作为多年太后的谭太后娘娘还是要撑起必要的场面。
“你们两个有心了。”
谭太后见两人一起到来,也没有表示什么,反而面带微笑地说着话,与皇帝关切两句。
“皇帝辛苦了。”
“鸣凤在前,群鸟栖音。母后母仪天下,自是辛苦了。”萧晟煜道,“儿臣在此,恭祝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愿母后身体康健,千秋万载。”
“皇帝太客气了。”谭太后摇摇头。
若是平常人家的老太太,这时候兴许就该顺势催催子嗣、催催儿媳,但谭太后不是常人,也早有了心理准备。
她与皇帝萧晟煜的关系也不是简单的母子,两人之间门尚有心结,如此一来,她也从不当众做那“讨人嫌”的举动,更何况眼下并非好时机。
当然,说她不关心皇帝那是不可能的,她甚至很早以前就担心起自己若是没了,皇帝没了牵绊,指不定就立刻出家去了的可能。
最重要的是,她还是觉得皇帝之身份与位置已经足够“孤家寡人”,若他本人还做了那般的选择,那可真就是毫无惦念,作为母亲,她不可能不担心。
不过,若真的是强迫了哪家好姑娘或是生造了一对怨侣、结了冤孽,谭太后也是不愿意的。
不说清白了一辈子,她自己觉得活到了六十九岁这个年纪,好歹也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自己良心和大义的事情,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有些事情做得不够好,后悔自己太决绝,但若是什么违背道义的,那是绝没有的。
都到了这个年纪,谭太后自觉自己更应该注重养生和积德,虽然她不信佛不信道,也觉得死后一了百了,也不知道到了地下是个什么情况。
指不定奈何桥一走、孟婆汤一喝,前尘往事皆是过往云烟,但好歹已经到了人生的暮年了,她还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为老不尊”,尤其不愿意再造孽缘。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自己的“谨慎之策”还是有道理的。
眼瞧着皇帝心里一面放不下他的佛,一面又惦念着小姑娘,谭太后觉得自己总该帮儿子抉择一番。
但这不是让她替儿子做选择。
如果萧晟煜需要,谭太后完全不介意替儿子做主婚事,如果他想,赐婚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让她对着懿旨敲上十七八个印章都没有问题。
但是,这个选择不应该是她这个当娘的替他做的,不管是替他肯定还是替他否定,那都是不行的。
谭太后想要试探萧晟煜的态度,但也不想就此把儿子推远,因为她的试探而造成一种“反”的结果。
最重要的是,谭太后也不想伤了纪芙薇的心。
小姑娘干干净净的带着一颗澄澈明净的心进宫,不说对皇帝爱慕非凡,也是有着景慕与依赖的——
谭太后尤其不想伤了她的心,猫儿似的小姑娘那样可爱,她着实是不忍。
就算最后不成,她也愿意为纪芙薇做主,寻一个对纪芙薇来说又满意又欢喜的安排。
寿宴现场,自然是热闹非常。
纪芙薇不仅看到了不少之前见过的皇亲国戚,还瞧见了许久没有声息的三公五侯。
公府侯门,地位依然是卓然的,许是为了安抚,不管是武国公府还是文国公府,都没有从原来的位置上落下去,哪怕大家都知道这两家其实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风光。
跟在太后娘娘身后,还顺带陪贵太妃与宁太妃说话的纪芙薇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注意。
虽然是给谭太后祝寿,但宫里其他太妃等全都到场了,尤其高、林二人与谭太后同辈,虽年纪小些,但地位也不比寻常,一个是多年的贵妃,一个是也养了一任皇帝的庶母族妃。
不过她们膝下没有其他小辈,哪怕是厉宗的妃嫔后嗣等,也并不敢明着亲近林太妃,更何况小林氏也从不与他们过度亲近。
“不去前头坐坐吗?”高太妃和和气气地搂着她,皇帝与谭太后表现着当众母子情深,皇帝更是亲自奉上了寿礼。
她们这儿,反而是安静些。
其他比如西太后身边等,都有公主、皇子等小辈,独这儿没有,纪芙薇这就过来了,萧纯佳也想跟着过来,不过被纪芙薇摇摇头阻拦了。
这是谭太后娘娘特地为她做的安排,菡萏大嬷嬷早前请安的时候顺便告诉她的,虽然不是原本的位置,但纪芙薇还是挺高兴的。
原来坐在太后下首,未免过于显眼了一些,她又不是皇后,没有这般的必要。
只是之前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人提的,皇帝本人似乎也没有反对,但纪芙薇其实心里一直打着颤。
现在,呆在这儿,她反而亲近又轻松了些。
“娘娘是嫌弃我了?”
纪芙薇眨巴着眼睛,扑闪的睫毛宛若小扇子似的。
“哪里会呢。”高太妃笑着搂得更紧了些,“就是我们这儿冷清了些,未免叫你受了些委屈。”
“何至于呢。”纪芙薇忙道,“臣女又不是那等为了‘热闹’而来的人,和娘娘在一起,我高兴着。”
高太妃笑得更加开心,林太妃也笑。
她们好话不知道听了多少,比这更美的言词顺口就能说出许多,但纪芙薇说得真挚,一双眼睛干净又漂亮,像极了高太妃曾经养在东侧殿的那只长毛狮子猫。
那白猫是真的漂亮,陪了慈宁宫众位不知道多久。
可惜到了年岁,最后还是没了。
当年照顾猫的时候瞧着不声不响的,林太妃并不表现得特别激动,但猫儿到了年纪没了,她直接为此大病了一场,而高太妃在那之后,便也再没有提过养小动物解闷的事情了。
甚至慈宁宫伺候的众人,都不会往宠物等方面开口,就怕惹了几个娘娘的伤心事。
纪芙薇还不知道这桩旧闻,太妃娘娘们便是看她稀罕,私下里偷偷观察她,都能做得十分隐蔽,不叫她发现,也就更加不会知道,她那一双猫眼儿加上那可爱的性子,真叫人好似又见着了一只可爱又调皮的小猫咪。
别看林太妃和高太妃嘴上不说什么,其实心里都惦记呢。
纪芙薇待她们也好,她们这等人精,自然也都知道,谭太后一开口,哪怕稍微一暗示,她们这就明白了。
这两个都不会觉得宫廷是多么特别的地方——
高太妃当年是被德睦太后强召进宫为妃的,林太妃则是直接被家人送去只为了照顾侄子的。
在宫里过了多年,还能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纪芙薇的性情摆在这里,又不是有大野心的人,更何况叫她们看来,就算她对陛下有情谊,那也是懵懵懂懂的,指不定陛下都比她看得清楚一些,偏萧晟煜也是厉害,吊着在这儿一声不吭的。
私底下,高太妃已经表示过不满了。
虽然理解皇帝的纠结,也知道其他人各种的心思,可明白归明白、理解归理解,但她就是偏心眼儿,感情上就是偏心那可爱的像是小猫咪化成了人的小姑娘。
“芙薇与我去认认人可好?”
其他人那儿可能有些忌讳,但太妃们并不怎么在意,吃喝都用了,还把纪芙薇喂了个半饱,吃得高高兴兴,高太妃这才笑眯眯地与她开口。
纪芙薇先看了林太妃一眼。
没办法,她住了一段时间门已经知道了,高太妃是个行事一旦莽撞起来,就颇为无所顾忌的,连皇帝都治不了她。
是的,当年的肃宗皇帝,管不住自己的这个贵妃,其中固然也有他对高贵妃颇为宠爱的缘故,但更多的则是高娘娘的性格和她的家世背景摆在这里。
如今换了小辈的萧晟煜,那点儿威严还不太够,至少高太妃很懂得触着线儿甚至把人底线往下头踩一点,再高高兴兴地办事。
“无大碍的。”林太妃笑道。
连有分寸的人都这么说了,纪芙薇于是便顺着太妃娘娘的意思起来,搀扶在她旁边。
流程已经进展后面了。
什么贺寿、歌舞表演等都已经结束,眼下为了表示君臣同乐,基本上是允许各自散开来,互相聊天玩耍。
群臣之中换了位置的不少,不过做得都还矜持。
女眷这里因为几个高位都没有动,便是宗亲王妃、公主们逗趣地说话,也不敢离席过分。
皇帝还和宗室的王爷们说着话,瞧着氛围是轻松的。
高太妃特地往那儿瞥了两眼,又瞧了眼坐在上头不动如山却根本上没有办法离席动作的谭太后,谭太后身侧是张太后,作为儿媳妇的西太后很乐意侍奉婆婆,与她说说话。
“……”
谭太后微微与高氏点了点头。
得了肯定,挑准了机会,高太妃这就首先带着纪芙薇往群臣家眷那儿去了。
她是高位,又是头个离席且大范围走动的女眷,不过高家那儿也机灵,高夫人立马带着小辈迎上去了。
有这一例在,女眷们这才也跟着放松开来。
席面上,玩笑说话的声音也更响了些,气氛明显更热闹了。
这变动上头人是看得分分明明。
萧晟煜原还和宗亲们说着话,感觉变动这就往下看了一眼,就这一下,便移不开目光了。
“只是我娘家的小辈,我记得是叫做阿铭?”
“回娘娘,是高铭那‘泼猴’。”
既然太后有心试探,高太妃也不介意多一点私心。她本身便觉得高家的男儿不差,虽然武官粗疏了一点,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在边关过苦日子。
要紧的是会疼人,轻易不纳妾,性子也好,不高兴了直接打就是,没有哪个高家男人会还手打老婆,只有皮糙肉厚,叫自个儿女人揍两下的。
“这个是芙薇,纪家的小姑娘,最惹人疼不过了。”
高太妃不过这么一开口,高夫人就明白了。
“纪姑娘。”
“高公子。”
两个年轻人互相见礼,纪芙薇能瞧着人似乎有些闪避,躲了她看过来的目光,也不知道为什么。
高铭是个模样不错的男儿,个子也高,麦色的肌肤瞧着分外健康,藏在衣衫之下的肌肉隐约可能窥见那分孔武有力。
他刚过二十及冠,是家里的老五,高家正为他相看呢。
他是高夫人的嫡子,却不是长子等,前头还有四个哥哥在,到边关戍守、建功立业的事儿大略轮不上他,高夫人也不想自己所有儿子都面临战死的风险,很大概率他是要留京的。
也正是高家表露出了类似的意思,高太妃也才得到信儿,因此生了些想法。
高夫人打量着纪芙薇,不得不承认,这小姑娘着实好看得过分了,明艳又美丽,他家那个一直不情愿相看的木头泼猴,居然瞧着害羞了,都不敢看人家小姑娘的脸蛋。
纪家的嫡女,那个曾经被送去向家的可怜姑娘。
身份上她倒是不介意什么,又有太妃娘娘做担保,但是这被寻进宫里的姑娘,不应该是——
这么想着,她迟疑地看向高太妃,但却没法摸准娘娘的意思。
不论怎么打眼风,高太妃都没有给她明确的回话。
这事确实说不准。
那对最尊贵的母子打擂台,高太妃心念着抓个篓子,把好姑娘带回自家去。
但瞧上眼的也不止她一个。
“芙薇?”
“林娘娘。”
高铭似乎话不多,纪芙薇也不是多会讲话的人,几个话题抛出去,他好像不是很感兴趣,答话很少,眼神还一直显得很飘,她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妆容花了,才叫他不敢多看。
正在此时,就看见林太妃带着林家的小辈也过来了。
来的是她所在的大房一支的小辈,年纪更小一些,与纪芙薇同岁,但眼神很清正,瞧着也格外稳重,一股文气,仪态端方,并不似一般同龄男子那样的跳脱。
“林公子。”纪芙薇与他见礼。
“纪姑娘安好,”林家的三少爷更会说话一些,即使是私下里对话,他也表现得十分周到,“有劳您在宫中照顾太妃娘娘了。”
“林公子客气了,都是娘娘迁就我,好叫我日子松泛些,娘娘们脾气都是极好的。”
往年,其实也有这种太妃娘家往宫里送姑娘,名头是照顾太妃等的,只有谭家和张家没有送过,另外便是慈宁宫一律不收这些,也就是林家、高家虽然送了但是没有成。
今年也许是谭太后生辰,属于特殊情况,叫皇帝选了纪家的姑娘进宫。
虽说是谭太后要的小辈,但实际上大家都很清楚这是皇帝的意思,并且皇帝认识纪姑娘也是通过的向家,后者的信息是大家从武国公府向家的口风里试探出来的。
武国公府和宣平侯府虽然有地位差距,但实际上是同一阶级圈子里的,三公五侯属于一道的。
这样的举动,外头人仔细分辨了一下,倒也没有那么让人奇怪的,尤其是如今向家犯了错误,想些“奇招”也能理解,不过除了纪芙薇,宫里还没有其他的例外。
寿诞的时间门很长,甚至一直热闹到了夜晚,燕京城内还专门放放了烟花,只为贺寿而存在,叫全京城的人一道看一看,见证这份皇帝的孝心。
烟火之后,夜幕深沉,岱渊满天,闪烁明星有如丛中萤火,幽微却也绮丽。
宫里终于到了宴席散去的时候。
因为特殊情况,原本宵禁的时间门都延后了不少,又有专门的宫人相送。
谭太后看完了烟花,便表示精力不济先离开了。
纪芙薇则因为各种原因,和光化公主、清湘公主一道,留在了最后。
她们都是住在宫里的人,指望一把年纪的娘娘们去送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有地位说送客的只有东西两位太后。
东太后作为一把年纪的寿星,谁也不敢叫她多操劳,西太后倒是留了留,但她名分上不够合适,只是皇帝的长嫂,也不算得上是皇宫的半个主人。
反而是公主们,因为各种原因,比较合适做这件事情。
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与纪芙薇并没有直接的利益矛盾,两位公主便是选夫婿、驸马,也不可能去找实权家的嫡长子,她们甚至连能不能留京都没有个准话,自也不想得罪三公五侯且与谭太后关系亲密的纪芙薇。
“陛下?”
纪芙薇停下了脚步。
光华公主和清湘公主同时停下了脚步,她们两个长在宫中的公主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谙世事,不如说其实她们都学到了不少东西,自也能感受出纪姑娘与陛下之间门微妙的关系。
有些像是拔河,一左一右,又有点像是堆石头,最后一块石头就要往摇摇晃晃的石头堆上摆,好像一个不注意就会坍塌了下去,但直到目前为止,还是平稳的。
但这份平衡不是长久,是用了许多的精力悉心维持而来。
只余下了纪芙薇一个。
萧晟煜立在那儿,他亲自拿了个雕花的提灯。
“是山茶花灯?”纪芙薇下意识晃了晃神,甩开了某些乱糟糟的思绪,好像不小心染上了酒气,不然她怎么会觉得一瞬间门恍惚呢。
“对,”萧晟煜提灯走近了来,“你们先回去吧,我送她回慈宁宫。”
“是。”清湘公主与光化公主立马应是,不多说半句,分毫不敢犹豫。
山茶花灯不知怎的就到了纪芙薇的手上。
她还有印象,陛下的所用之物皆是有规制的,御用不仅在颜色上有标准,图案、大小、纹样等都有规定,这肯定不是陛下自个儿的灯。
她稀罕地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竟然安静了一路。
“陛下?”
青吹而过,纪芙薇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在惯常的檀香里。
好似在那圣洁又幽静的佛香之中,多了那么一些怪异的不和谐的人间门烟火气,又或者该说是原素白如雪的东西里,混上了一些强烈炽热的红。
滴墨在清水之中,哪怕只有小小的一滴,也直接染黑了一池的水,那点痕迹,便是轻易无法消去的。
纪芙薇于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她有些想象不到,那股酒香不像是之前见他在斋戒前用的青稞酒,虽然她分不清酒,但她总觉得这是不一样的酒,留下的是不一样的痕迹。
同是喝酒,她就永远不会分不清向世子喝酒和道士和尚喝酒的区别。
她还记得自己逃跑之前,曾哄着向世子喝了许多的酒水,各种味道混在一起,一股子的恶臭。
但萧晟煜喝得再多,她都不会觉得让人不适。
他身上的味道并不难闻,依然是淡淡的,清明神圣的檀香与热烈迷醉的酒香混杂在一起,一如他的复杂。
“今天开心吗?”他问她。
“陛下呢?”有先前的经验,纪芙薇不想立刻回答了。
“……”
萧晟煜果然沉默了。
见此,纪芙薇便好似明白了什么。
但太后寿诞这样的好日子,她又得了格外的看重,说不开心,似乎是对太后的相当不尊重。
“臣女将自己的喜悦,分给陛下可好?”
想了一想,纪芙薇这样回答。
萧晟煜像是苦笑了一下,又像是没有,耳畔是轻轻的风声,将夜昙花开的香气带了过来。
两人叫风一吹,都清明了不少,纪芙薇似乎又听到他叹了一声。
“陛下?”她迟疑,“是出了什么大事情吗?”
今日不少藩国外邦来朝,就为了与太后贺寿,内外皆是一片欣欣向荣。
纪芙薇怎么也想不到能叫他如此操心,甚至此时都放心不下的大事,会是如何的大事?
她也不想乌鸦嘴,去说什么是不是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唯恐一问,就真的叫边关生了战事或是今年的秋收收成不好。
“没什么。”萧晟煜依然领在前头,慢慢地走着,“是朕这个庸人,在自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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