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番外4

光化公主是近年来皇室唯一出嫁的公主,其婚礼规格还是称得上公主之名的。

        她原本是厉宗萧晟灼的妃嫔尹婕妤、如今的尹太妃所生，在厉宗生前据传是最受宠爱的一位公主——这一点其实存疑，但考虑到她是厉宗朝末年唯一活下来的公主,有厉宗当年口谕“特准留京”，想来她至少比其他那些早出嫁或是根本没活下来的公主皇子要好得多。

        和萧纯佳公主嫁给了勋贵文升侯府苏家的公子差不多的情况,光化公主驸马也是尽着勋贵和皇亲里头挑选。

        和清湘公主的驸马人选更重驸马本身资质和未来不同,光化公主这儿就只是想要个家境优渥、本身也不需要有什么大志向但能为公主提供不低的物质条件的人。

        最后,经过了一番挑选，光化公主的驸马挑上了有相当资历的皇亲国戚何家，在本朝，何家百年前出过一位皇后，如今虽然不太起眼——或者说相对低调，但细数来与当今生母谭太后的婆婆仁德太后还有几分亲戚关系,何家也是相当优渥的家族。

        对于光化公主来说，何家的这位驸马不需要太出挑,但在物质上足以满足她的各种需要，并且何家也有接待公主的经验，她不需要对何家太客气,当然也不至于让公主把夫家都压了下去。

        这门亲事确定的时候，纪芙薇还没有成为皇后,自然定亲时候的细节包括选择驸马的考量,她知道的也并不算多。

        如果一定要说,那大概是尹太妃和光化公主本人还是挺满意这门亲事的，光化公主的嫡母张太后虽然没有明言，但纪芙薇估摸着，按照太后娘娘的性子，她大概会觉得光化公主与何驸马互相水平差不多,不至于出现一方和另一方矛盾到难于调和的情况，看起来还算相配，其他方面张太后便不至于管的那么多了。

        会这么说，是因为纪芙薇也是这会儿才知道，原来这位何驸马是燕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之一——

        他出身好，何家家境显赫，有渊源，和皇家的关系也还算亲近，他虽然不是顶顶好的一批，但在皇亲国戚里头何家也是数得上名姓的。

        何驸马不是唯一的嫡子，但他是何家继室何夫人唯一的儿子，也是何家很受宠爱的小儿子，不管怎么说，他至少有来自于生母的丰厚嫁妆继承，也有父亲何家主给嫡子小儿子的补贴，当然还有何家老夫人给最喜欢的小孙子的私房。

        何驸马可以说是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

        像他这样背景的富家公子，长成如何纨绔子弟的模样都不让人意外。

        但好的是，何驸马虽然读书一般，学问肉眼可见的不行，但好歹还混了个秀才，家里操作一番也能给他捐个官，六品上下，到时候再有何家庇护加上他本身能够继承到的大笔财产，未来生活上，只要他不沾了不该碰的，养家小应是不成问题。

        而实际上也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况。

        何驸马确实读书不上心，说起来也没有多少的上进心，至少不见得他多努力，平时吃喝玩乐，跑马蹴鞠，就似乎没干多少正事，但他到底没有碰那些不该碰的。

        比如，何家对他女色上管得很严，何夫人一直禁止他碰娈童，老夫人也不同意他太早开荤坏了身子，所以才十八岁的何驸马后院确实干净得很。

        光化公主嫁进去，根本不需要操心那些妾室和庶子女的问题，这在很多勋贵子弟当中已经是很难得的了，毕竟大部分像他一样背景并且也同样受宠的，不说耽于女色，后院里几个解语花也是少不了的。

        但也不知道是真的不开窍还是如何，何驸马确实对此方面不太“通”，左右是干干净净的。

        又比如说，像他这般的纨绔子弟，或多或少沾些相当不良的嗜好，像是不碰女色的，那多半就是沾了赌了，不管是巷尾斗鸡、院子里斗蛐蛐还是赌场各种玩意，甚至还有马场赌马、蹴鞠赌球……这种花样简直是数都数不清，当然也是禁都禁不住。

        明面上，萧晟煜自然是不会提倡甚至几次表示过反感和反对，就像他想要取缔青楼妓院一样。

        但实际上，这些就和蝗虫似的，真的管都管不尽。

        这些纨绔子弟基本就都是烂了根了，以后的未来简直一眼可以看到头，完全不必指望什么浪子回头，那是妥妥的败家子，只会赌博赌到把家业都败光的程度。

        何驸马虽然是纨绔子弟，这是说他平时不上心读书，也没有自己的事业和发展，吃喝玩乐没有少过，但他确实还不是那种无药可救的一批，反而算是其中少见的清流，至少那些东西都是半点不沾，玩归玩，至少他玩得高雅，也不至于祸及家人。

        “这样的人，虽然见着不好持家，可能手太松了，但总归也不至于太为难了光化公主，到时候公主掌管了自己的小家，钱都攥在了自己的手里，倒也轻松些，往后日子不会过得太难。”

        何况何驸马能继承的绝不是一星半点，大概仅次于何家下一任家主、他的大哥，足够让人惊叹了。

        纪芙薇感慨着，也算是凑了一波宫里嫁女的热闹。

        “正是呢。”辛夷一边笑着一边替她按摩肩膀，“瞧着光化公主大大咧咧，其实心细得很，最会照顾人不过了。婚后的日子不会太难的。”

        这话指的是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两个。

        光化公主到底是小姑姑，别看清湘公主内敛沉稳，光化公主似乎要外向跳脱一些，但实际上年龄上当姐姐辈分上当姑姑的人内里一直照顾着小的那个，不论是明着暗着，从不叫自家的姊妹公主受了委屈。

        光化公主有自己的方式，照顾着对她来说重要的家人，再加上她又是一直长在尤其厉害又懂得许多道理的张太后膝下，她就是只学来了十之一二，不论是担当还是为人处世，大概都比一般人要轻松一些。

        “在讨论光化的事情吗？”

        萧晟煜进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个尾巴，大略是纪芙薇夸赞光化公主细心和期待她未来日子能顺遂的言语。

        “正是。”纪芙薇刚要起身与他行礼，就被他抬手阻止了。

        “你想去参加婚宴吗？”他问她。

        “想想还是算了，不合适。”

        萧晟煜点点头，并不怎么意外。

        这点他们之前就讨论过，早决定了就是上次一些东西下来，敲打一下何家，也叫众人看到光化公主还是很得帝后认可的，给新娘子撑撑腰。

        但如果纪芙薇突然改了主意，萧晟煜也能立刻叫人去办，不会让她有为难和不便的地方。

        纪芙薇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虽然一开始犹豫了一下，确实对这个提议很心动，但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不想叫他麻烦。

        再说，没多久公主就会和驸马一起进宫拜谢，到时候见长辈，他们一并都能看见，也好知道这婚后的日子过得如何。“只是这两个瞧着似乎都是性子活泼的，不知道未来会如何……”纪芙薇笑着与他话家常。

        萧晟煜坐在她的旁边，亲手给她剥了个橘子，这是北边种出来的，没那么甜，但是水头还算多，吃着味道还不错。

        他慢悠悠地将橘子的细丝一点点地剥下来，一瓣一瓣地喂给她。

        怕吃多了身子不适——纪芙薇前儿才听说贵太妃荔枝吃多了有些上火，太医才过去看过给开了方子——这会儿她自己也不敢多吃，虽然橘子也会上火，但她都吃得相当克制。

        萧晟煜给她剥了一个，也觉得差不多了，不好让她多吃，这就擦了手。

        “还成吧，驸马的性子不差，朕亲自考量过，虽然在学问上大概是没有什么希望了，但玩的方面还算有些建树，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习惯，算得上是个清白的小子，大概能领着光化，叫她也轻松几分。”

        萧晟煜也知道公主们在宫里过得都不算是实打实的轻松，至少光化公主和清湘公主这两个都比较畏惧他，在皇宫中过得不能说是毫无瑕疵。

        但往后，脱离了皇宫规矩的桎梏，他只希望她们能自在地生活，倒也并不期盼别的什么。

        对她们来说，成婚多少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

        不过，若是亲生的女儿就不一样了。

        至少萧晟煜可以肯定，如果是他和纪芙薇的孩子，那肯定还是在他们膝下时，他们过得最自在。

        他们的公主一定会被他们两个仔细地照顾，夫家再好，都比不过亲爹亲娘的呵护。

        想到这里，虽然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之前也没有过类似的猜测，但萧晟煜已经不由自主地感到了一股微妙的压力和更微妙的不悦。

        女儿总是要出嫁的，这大概是天下父母都会有的不舍之情吧。

        寿康宫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之中。

        这座一贯被张太后管理得规规矩矩的宫殿，难得地沉浸在一股欣然的氛围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

        虽然纪芙薇也建议过，可以让公主从坤宁宫出嫁，以此为公主获得更大的体面，不论是对她本人还是对这门亲事来说都显得更好，但张太后领着光化公主亲自拒绝了。

        张太后是规矩的人，她很有分寸，并且认为这并不是光化公主可以掺和的荣耀，最要紧的是差了一点辈分，对清湘公主来说也是如此。

        光化公主说起来只是帝后的庶侄女，既然厉宗已经逝去，当朝的是萧晟煜，那有些就不应该再被反复提起。

        再说厉宗并不是个英明的皇帝，民间至今还有关于这位昏聩平庸、耽于女色、沉迷炼丹的皇帝的嘲讽民歌和小调，可见他是何等差劲的皇帝。

        而对于光化公主本人来说，她也同样并不认为这份荣耀是对她来说格外必要的——

        如果她真的是不太得皇帝喜欢的公主，迫切地需要证明自己在皇室人员心中的地位，那她可能会需要这份来自于帝后的好意，尤其是皇后娘娘的恩典。

        但实际上，光化公主认为自己并不缺少也并不那么需要这份特例，这反而会让她有一些不安。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托词，实际上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对寿康宫更有感情。

        光化公主在寿康宫长大，由太后和太妃娘娘们抚养，从小的玩伴是清湘公主萧恬宜，她对长辈尤其是嫡母张太后有深深的感情，她希望自己能够从这个充满了她过去回忆的地方出嫁，这对她来说才是最有意义的事情，比一些外人看重的虚名更让她看重。

        “姑姑，你怕吗？”清湘公主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放开。

        只有很正式的时候，清湘公主才会直呼姑姑，平时私底下都是唤着光化公主萧晓安的名字“晓安”。

        妆容浓厚的光化公主只觉得自己好似戴上了面具，哪哪都有股别扭的感觉。

        她眨眨眼睛，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说句真心话，她确实是不怎么害怕。

        唯一有的，便是有些不舍，对宫里娘娘们的依恋，对自小长大的“姊妹”清湘公主的思念……想到也许再也没有这般自在和乐的时候了，光化公主这会儿才有那么几分怅然与不安。

        “我就是有些舍不得你，还有娘娘们。”

        这话一说完，清湘公主眼里就多了几分泪色。

        好在她们都还记得今天是大喜，不好多哭，很快便缓过了神。

        豪华的轿子又一次抬走了一位公主，向宫外更广阔的天空走去。

        萧晟煜和纪芙薇也在一边儿目送，张太后难得失态，望着远去的轿子终究是没有忍住再度落了泪。

        隔了半晌，她克制住了自己，再度礼貌地向出了大力气的皇帝和皇后表示了谢意。

        两人立马客气地避开，并不受下来自于娘娘的礼。

        “好像热闹一下就被带走了。”

        纪芙薇和萧晟煜坐在御撵里头往回走，她忍不住感慨。

        “也许我们以后……”

        萧晟煜才起了个头，很快便止住了话音。

        纪芙薇没能理解，她诧异地看向他，可他只是温柔地抱住了她，摇了摇头。

        是今天公主出嫁，牵动了萧晟煜种种的思绪，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

        换到几个月前，都不需要间隔多长时间，或者就是去年，萧晟煜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思考到自己的子嗣这件事情上去。

        就像是他以前都不考虑自己会成婚一样，他没想过妻子，也没有想到和妻子的未来，但遇到了纪芙薇之后，他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们的年龄差，想到了他们可能会一前一后离开的未来，想到若是留下她会给她带来多少的痛苦和心伤——

        如今，看到了娘娘们送走小辈，看着她们出嫁的场景，萧晟煜竟然也不由地想起自己的孩子。

        只是，如今孩子还不知道落在了何处，至少萧晟煜就很清楚知道这子嗣是天定的，有些缘分强求不得，而且他的年纪在这里了，说没有一点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换做厉宗到了三十多岁，他就已经因为耽于女色，在子嗣上不太行了，这才是到了四十多岁他得了一个光化公主那么高兴的原因——

        他证明了自己还是能够生育的。

        换成厉宗之子哀宗那就更糟糕了。

        这侄子实话实说不是个东西，萧晟煜看到了一些不能外露的资料——如果哀宗顺利登基那这些多半是会直接销毁的，但他短命——正因为见到了切实的证据，所以他很清楚知道这个小子女色上根本不行，和他爹那种混多了质量不行是两码事，根据当年太医一开始查出来的情况，哀宗就是对女人硬不起来的那小类。

        但比天阉好一点的是，他是只对男人有些反应。

        这才是哀宗后面性子愈发阴鸷古怪的源头，能力有问题的男人多半都会怪女人，而哀宗又恰好需要子嗣，继承人身份上需要，作为男人想证明自己的“正常”的时候也需要。

        萧晟煜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和厉宗、哀宗之流是一样的，他甚至不屑于相比较，他洁身自好到现在，不论是习惯还是身体情况都称得上是正值壮年，但他也不能否认——

        厉宗和哀宗都是他的血亲，是亲属，都是姓萧的近亲，避不开某些事情，说句大逆不道的，万一就是他和厉宗的父皇肃宗传下来的出了些问题，才让子嗣愈发不兴了呢？

        如果没有子嗣，萧晟煜是宁可问题出在自己身上，也不想叫纪芙薇吃苦头。

        他大概也知道当年年轻时候为了怀上他，他的生母谭太后是吃了大苦头的，药那是直接逼着吃下去，不吃就有仁德太后身边的大嬷嬷压着直接硬灌下去，什么偏方都使过了。

        到最后，是仁德太后死了，谭太后本身也放弃了希望，都养了汾阳王了，放松了心态，反而到了最后怀上了他萧晟煜。

        那时候，不论是年轻还是年长，可没有人敢说是肃宗的问题。

        “您在想什么呀？”

        纪芙薇莫名觉得他的神色显得有些过分凝重了。

        别的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送嫁的时候见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或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朝堂大事，这才一下露出了这样郑重的面色，都沉思半天了。

        若不是已经快到地方，纪芙薇都有些不想打断他——

        怕真的误了什么家国大事，打断了他的思路。

        “啊……”他叹了一声。

        隔了一会，见她实在是好奇，好似不听到他一句准话都不肯放过他了，萧晟煜在随便扯个谎言和适当隐瞒下说实话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了后者。

        照实了说不太合适，一来他不想纪芙薇继续接触那些过去脏的臭的的东西了，二来他也不想让她觉得是他借此想要给她压力，但他也不想要欺骗她。

        “只是因为看到了光化出嫁，难免想到了……”他迟疑了一瞬，“若是我们以后也有了女儿……”

        “啊……”纪芙薇眨眨眼睛。

        许是年纪还不到，又或者是他们真的没有给她什么压力，说句实话，纪芙薇还真的没有怎么想到自己的孩子这件事情上。

        她的态度基本就是他们给她的态度，只要身体没有问题，早晚都会有的，她不需要一直焦心这点，也不需要考虑什么国家继承之类的大事，这些自有她的陛下去操心，她只要放宽自己的心态即可。

        “若是我们的公主……”纪芙薇顺着他的话想说下去，结果纠结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有能够说出来，眉头都皱起来了。

        看她面色就知道她想了身，萧晟煜叹了一声。

        “看来我们是想到了一块儿去。”

        “多留两年好不好？”纪芙薇坦诚问。

        “只是构想一下，就觉得十分十分的舍不得了。”

        “好。”萧晟煜一口答应。

        “不过还早，咱们现在考虑也太提前了一些。”

        “哈哈。”纪芙薇笑了笑，很快缓和了情绪，“说的也是。”

        接下来就该操心出塞的事情了。

        当年的大事情就这么几件了，纪芙薇在一个月前给萧晟煜递了随行的名单。

        后宫随行人员的名单是她拟定的，当然也基本顺了几个娘娘的意思以及萧晟煜的意思。

        谭太后和张太后都不想去，但是两个都提到了要他们夫妻把清湘公主带出去的意思。

        “应该的。”萧晟煜点头认可。

        清湘公主今年也是未婚的最后一年了，她也一样定了人家，不出意外便是明年出嫁，两边都准备好了。

        和光化公主不同，清湘公主是确定了不留京，要嫁到其他地方去的，这样一来，从各种意义上，他们都得在她还没有出嫁前向众人表示对公主的看重，防止清湘公主嫁过去日子难过。

        留京的公主是肉眼可见的得到优待的——

        大部分公主都不能够留京。

        至于嫁出去的，因为各种原因，过不好的占大多数，但这不是旁人的人力所能及的，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

        只能说，这会儿越是看重公主，给她未来生活的筹码就越重。

        “还有一个，”纪芙薇迟疑了一下，“高太妃娘娘坚持想要跟着一起，但是谭太后娘娘让我自己决定，我试了林太妃娘娘的口吻，似乎林娘娘是不太赞成的？”

        “啊，”萧晟煜也是一愣，“娘娘们居然有了分歧吗？”

        慈宁宫的三位娘娘几乎可以说是同进退了多年，连当初殉葬的事情都没让她们出现矛盾，居然这会儿闹了脾气。

        别说纪芙薇惊讶，就是萧晟煜也有些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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