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敛尽繁华

一向安静的养颐宫今夜却是一片杂乱，宫女麽麽们早已乱了章法，乱作一团，原本喜闹的宫殿此时却弥漫着让人窒息的恐慌。太后躺在玉榻之上，金黄色的锦被下，越发显得那张脸苍白，太医院中的太医们围作一团，最前面正在施术的是一个身着墨绿衣衫的年轻男子——神医竹叶青。

        纤细的银针随着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刺入穴道，气随针而入，渐渐得白气从太后的头顶升起，灰白的脸庞慢慢有些血色。然而当这股生命之气走至丹田之处时却像是泥牛入海，沓无音讯，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深潭正在无穷无尽得吸纳着这股元气。竹叶青想要收手却发现自己竟像是被牢牢得吸住了一般，无法挣脱。于是他又急忙加了三分力道，想强行通过，可是却仍旧是被吸噬过去。竹叶青咬咬牙，将功力提至八成，白气越来越浓，而他的额角也渐渐有汗珠湛出。

        一旁的柳子青见状，脸色微沉，长袖一翻，果断得将拂中竹叶青胸口，将他的身子震飞开来，与此同时竹叶青只觉得口中一阵清凉，紧接着这股清凉顺着咽喉直达丹田，先前快要被抽空的丹田之中瞬间感到有无穷无力的气息涌入。

        “凝香丹。”竹叶青双目微闭，顺势打坐聚气，他知道这样做才能使这丹药发挥到最大的药效。

        “再晚一步，我就要给你九转还魂丹了！”柳子青白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太后的脸上，失去竹叶青的气，她的脸极速得苍白下来，直近死亡的惨白。

        柳子青冷静得以不输于竹叶青的手法施以银针封住几处穴道，然后从袖的白玉瓶中取出一枚碧绿色的药丸，药丸散发着独特的清香，让人有一种心神俱宁的感觉。

        “你竟然连这东西都用上了。”竹叶青淡淡得说道，此时他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哼，你都差点拼上毕生修为，我只不过用了一枚大罗丹罢了。”柳子青说着将药丸塞入太后嘴中用功强迫她服下。

        “如此一来，这续命丸天下便只剩下三颗了。”竹叶青摇摇头以只能由他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静密传音之术说道，“这担卖买真是赔本！”

        “这毒太邪门，也太猛烈，即使全部除去，她恐怕也是个废人！”柳子青看着太后用的同样的静密传音，“既然想问她，动作就要快。”

        “当然！”竹叶青应着，环顾四周看着低头站在那里的太医，缓缓得开口，“你们刚才可有看见什么？”

        “……没有。”战微微得应道。

        “呃？”竹叶青眉头微挑。

        “不，有！”一个年轻一点的太医应道，“看到竹神医全力以银针对太后施救！”

        “对，对，下官也看了！”

        “是，下官也看到了！”应和的声音此起彼伏，竹叶青转身看向一旁服侍的两位宫女，这两个人立刻跪下，嗑头道：“奴婢只看到竹神医施针救人！”

        竹叶青满意得点点头，双手负于身后，走到太后的床边，眼中闪着算计的光。

        只见他伸出手，指尖燃起淡蓝色的光，这光没入太后眉心处时，她的眼睑微微颤动，接着紧抿的双唇缓缓张开，两个字从那片薄唇中无力却清晰得发出，“宁儿……”

        “太后！”被太医们留在外间的凤曌宁猛得站起身来，竟将桌上的茶碗碰掉于地上，这份慌乱是她从未有过的。

        “娘娘！”晴儿急忙走过来。

        “本宫刚刚听到太后的声音，太后好像在叫本宫。”凤曌宁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得笃定。

        “娘娘您是听错了。”晴儿安慰道，“太后吉人自有天相，竹神医和太医院的太医们都在，太后一定没事的。”

        “本宫要见太后！”凤曌宁说着转身走近内殿，正因为有他们在，所以本宫才更担心！星曜国的太医啊，她太了解了！

        “太后，你的宁儿不在，你想说什么不妨说与在下听听！”竹叶青温文得笑着。

        太后的睫毛轻颤着，似乎在思考，嘴唇微动吐出的依旧是那两个字，“宁儿……”

        “哎呀呀，真是个固执的老太婆！”竹叶青的眸子变得如黑夜般清冷。

        “太后！”凤曌宁不顾礼法得大声唤道，直奔太后的榻前，太医见状立刻跪拜在地，高呼“皇后娘娘金安”。

        “竹爱卿、柳爱卿，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凤曌宁看着立于榻前的二人，漂亮的凤眼中眼神锐利。

        “启禀皇后娘娘，在下施针暂时缓解毒性，正当想要解毒之际，太后娘娘突然醒了过来，似乎在说着什么。在下刚俯身想要听清太后娘娘的吩咐，皇后便驾到。”竹叶青微微颔首恭敬得应道。

        “是吗？”凤曌宁眉头轻挑，目光缓缓得从竹、柳二人的身上扫过。

        “宁儿……”此时太后再次发出微弱的呼唤。

        “太后！”凤曌宁急忙俯下身，伸手握住太后的手，“太后，曌宁在。”

        太后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在感觉握住自己的手倒底是谁，当她确认是凤曌宁的手时，手指突然有了力气紧紧得握住，几经挣扎，终于睁开了眼，有些涣散的瞳孔，好不容易有了聚焦，“宁儿……”

        “是，太后，曌宁在。”从她努力压制的声音中可以感觉出来她正在努力得控制着情绪，但微光的灯光下还是可以清晰得看到她的眼圈微微发红。

        “宁儿……”太后似乎在确认了眼前的人正是她中意的儿媳时，便突然有了精神但仍是气若游丝，“哀家……有事要与皇后谈……”

        “是！”宫女、太医们应道，接着便是细碎的脚步声。

        凤曌宁转头看着仍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的竹叶青和柳子青，脸色微愠，“两位爱卿难道没有听到太后的话吗？”

        “听到了，可是现在太后是病人，而臣是医者，所以……”竹叶青温文得笑着，但眼中却泛着冰冷的寒意。

        “竹神医，既然你自称为臣，便应该知道君为臣纲之理，自古君命不可违，这一点还用本宫来提醒二位吗？”凤曌宁凤眼斜睨道，此时她身上所流淌出来的正是一国之后所应有的威严之气。

        竹叶青对上她凛冽的眸子，嘴角不自觉得泛起笑意，微微俯身，拱手道：“臣遵旨！”

        “那劳烦竹爱卿让执事的红麽麽、张麽麽，还是内务宁公公以及刚才服侍的宫女们进来，以备太后不时之需。”凤曌宁吩咐着。

        “臣遵旨！”竹叶青应道。

        “世人都道凰家有女不输男，我看应该是凤家有女不输男！这位凤后，不简单！”迈出内殿的那一瞬柳子青以静密传音说道。

        “呵呵，是呀，她会是一代名后，只可惜所嫁非人！”竹叶青应道。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一番感慨竟真的变成史官笔下的文字记载于星曜国浩渺的历史长卷之中。

        不消一会儿，麽麽、公公还有一干宫女步入内殿，凤曌宁以眼睛示意他们立于一侧候旨。转头望向太后，脸上敛去先前的气势，满脸的悲怯与伏在病危母亲榻前的民间女子别无两样。

        “太后！”

        “宁儿……”太后握着她的手，“哀家恐怕命不久已……所以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好生记得，因为哀家、哀家只能说一遍……”

        “太后……”凤曌宁纂紧太后的手，眼中含着泪。

        “红麽麽……”太后颤微微得伸出左手指向凤台阁，服侍多年的老奴心领神会，立刻去阁下取出一方寸余长的锦盒交于凤曌宁。

        “太后……”凤曌宁看着手中的锦盒隐隐得觉得这其中藏着什么。

        “宁儿，这锦盒之中的东西待到哀家归天后你再打开，这算是哀家留给你的唯一照拂，就当作哀家对于你的补偿……”

        “太后，你未曾亏欠过曌宁什么，这条路是曌宁自己心甘情愿选的！”

        太后用眼神示意她听自己说下去，“宁儿，星曜国有三大秘密，一是承于西王母恩赐的上古宝藏，宝图在浩儿手中，而钥匙则是哀家手上的这串碧玺，你要好生保管，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可动用这笔宝藏，这是星曜的根本……”太后顿了顿，接着说道，“第二个秘密便是锁于皇宫密室之中那三卷天书残卷，相传窥得其中真谛便可获得神的庇佑永保千秋万代，虽说缺了三卷，但哀家相信以你的才智定能有所领悟……”

        由于说了太多的话，太后的脸色变得越发苍白起来，“宁儿，最后一个秘密，便是千夜一族的秘密，千夜、千夜一族原、原是……”太后的表情突然一狞，接着眸子无力得一滑，头便向一旁歪去。

        “太后，太后！”凤曌宁握紧她的手大声得呼喊着，只可惜再也没有人回答她。

        离得最近的红麽麽起身，颤盈盈得伸手去探太后鼻息，接着用带有哭腔的声音说道：“太、太后娘娘……殡天了……”

        “太后！”凤曌宁终于发出悲凄的哭声。

        “娘娘，娘娘！”晴儿拉着痛哭的主子，“皇后娘娘！”

        这一声呼唤使凤曌宁瞬间冷静下来，她止住了哭泣慢慢得直起身子，深深得吐了一口气。是呀，这个时候她不能哭泣，她是皇后，是星曜国母仪天下的皇后，是代太后守护这片锦秀河山的一国之后！所以她没有时间哭泣，也没有时间悲伤，殿外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还有那个人，那个与她貌合神离的男人，从这一刻起她每一步都会变得步步惊心，错了一步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她缓缓得打开锦盒，里面除一把钥匙之外还有一道朱墨御旨，她打开圣旨只觉得一股凉意游走全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耀帝德行无端，有失君体，无为帝之德才，特凭此诏废其帝位，传位于有德之士！钦此！

        上面赫然加盖着先帝的龙玺金印，朱笔亲示，而上面的日期与传位昭书竟是同一天，定是同日所书。原来曜帝早就忌惮这个儿子，这一道节制皇权的诏书，哪是对于自己的照拂分时是套于自己身上保这绵绣山河的伽锁！心念至此，眼泪顺着脸庞缓缓落下，但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哭泣从此之后便真的无血无泪了……

        凤曌宁缓缓得合起昭书，将它重新放于锦盒之中收好，轻轻退下太后手腕上的碧玺戴在自己的左手腕上，抬起头目光缓缓得扫过在场的其他人，“你们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了吗？”她开口，声音沙哑却又异常坚定，红肿的双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淡定与决然。

        “奴婢谨听皇后娘娘吩咐，万死不辞！”宫人纷纷跪下。

        “好，摆驾！”

        凤曌宁在晴儿的搀扶下一步步得走出内殿，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表情森然，她每走一步便向着那个看不清的深渊更近一步，一步一步，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与雍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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