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龙虎寨（4）

二当家拦在唐念依身前，理直气壮，“她无亲无靠，送往何处去？”

        “舍弟之话可当真？”大当家知道自己弟弟的气性，狗改不了吃屎，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掳了良家女子回寨。此前，他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曾想弟弟如此胆大，竟要给自己找嫂嫂。

        唐念依略有为难，她还指望骆荀来英雄救美。

        若是在寨子里逛一遭又被遣回，那又如何取信于他？现下还是顺着二当家的意思来才妥当。她深深垂着脑袋，“奴家双亲尽失，的确伶仃一人，而且赶路时失了路引，入不了城去。”

        半真半假，引得二当家诧异地瞧了她一眼。他本想着强留下她，未料想过她会顺着他的意思来答。难道，这小娘子看上自己了？

        大当家身量不高，威严却不小，“那暂且在寨中给这位姑娘找个住处落脚，去留，便随她的意吧。”

        二当家得了口头上的允诺，却并不罢休，他上前一掌拍在大当家肩上，“俺瞧这姑娘也算是知书达内什么理，又是这般貌美，俺给哥哥找人做媒，配了您，做寨子里的大奶奶，也算是随了故去爹娘的意。”

        “胡说些什么？”大当家高声喝止，怒目圆瞪，“都说过多少次我不娶亲，你要娶、你去娶！”

        “哥哥又说这个，俺没什么文化，却也知道长兄为父，俺的亲事怎能跨过哥哥办？”二当家将唐念依拖到大当家身侧，指着她的脸，“你看看，人家姑娘长这样，配得上你。”

        “出去！”

        二当家硬是在原地一动不动。

        站在椅上的矮个男人一时怒气难遏，朝他脚下砸了砚台，咣当一声，吓着唐念依一哆嗦。

        二当家这才撵唐念依出门，“好美人儿，你去外头等爷，爷说完要紧事就来。”

        唐念依面上乖巧应下，出了屋，便等在轿前听墙角。

        这兄弟俩的对话根本不需要“偷”着听，二当家的大嗓门震耳欲聋，那当大哥的被自己弟弟这么一激，也是争得面红耳赤。

        “谁要你找嫂嫂的？你明知道我不能人事！那不是耽误人女儿家么？”

        “害，大哥你放心，这前后，小弟早就给捋顺了。你与那美娘子拜堂成婚，俺来代哥哥洞房。”

        大当家气得开始打摆子，“荒唐！”

        “怎么就荒唐了，大哥！你好好想想，寨子里是不是缺个大奶奶？俺上下跟了那娘们好久，不说身子看起来是个好生养的，那气性也与我们寨子里的弟兄们相似”

        “狗屁的相似，你在路上随意捡来个女子，就往寨子里带。又可知现在世道如何？”大当家似乎气急了，“你知不知我们做的是掉脑袋的事？一时安稳快活，就能一世安稳快活了？”

        二人吵得地板砖都颤了，唐念依见左右无人，凭空飞身，踩上轿顶。

        自此处朝寨中看去，风光一览无余。

        ——果然是掉脑袋的事，龙虎寨后山私兵的数量，远超向仪嘴中吹捧的娘家。这种规模，又岂是普通山匪？光这么多张嘴吃饭，都得是如水的银两花销。

        怪不得二当家胆敢在光天化日里上官道为患，背后给撑腰的，会是谁？

        身后屋中争吵声渐小，想是得了结果。

        唐念依掐着时间落回原处，又装成副望着院中水塘浮萍发呆的模样，正欲伸手去拨弄水面的浮叶。

        二当家莽撞寻来，拉了她就走。

        唐念依往袖中一缩，好似受了惊吓，定睛一看，才道，“原来是二当家，怎么了，与大当家可谈妥？”

        二当家佩服这女人沉得住气，模样上看似娇柔孱弱的，但自山下入寨，就没见她有什么太大的悲喜起伏，连哭都是小声啜泣。

        原以为她会怕自己这副五大三粗的身材，可不光不怕，就连之前引她去大哥房中，都不见面上有惊恐诧异，更不见轻慢、鄙夷。

        之前总被他大哥训斥识人不清，可这回，他却觉得唐念依当真是个合适的好人家。大哥是要做大事的人，万一之后那荒唐的梦真成了，怎能在面子上没个家？

        “大哥是读书人，俺不懂他的心思。之前在大哥面前，你咋没说实话？”

        唐念依眨眨眼，明知故问，“什么实话？”

        二当家捏了嗓子，声音低下几分，“你分明有个未婚相公，咋算得上无依无靠？”

        只见唐念依垂头细思片晌，“奴家许诺过您，若是您放奴家相公一条生路，如何奴家都会配合。二当家大丈夫也，有为在前，奴家又怎能违背诺言？”

        思及被他放了暗箭的骆荀，无恶不作的二当家无端心虚，他将手攒成拳，放在唇畔咳嗽两声，“原来如此。”

        唐念依只是意味深长地笑。

        二当家看着这人儿一脸真诚的面容，暗暗决定：大哥的话他听，可这唐念依，他断是不会放走的。“唔，大哥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改变主意，俺先带你在寨子里住下。”二当家忽地讲礼许多，并排行着，却与唐念依之间隔开了一人的距离。

        唐念依看着山寨两侧腾起的袅袅炊烟，并未觉得开怀，一是骆荀身上的药效差不多过了，这山寨周围却没半分他的气息；二是二当家的礼待，这与她的盘算背道相驰，又怎能激起骆荀的嫉恨？

        “就是这里了。”走得不远，二当家将自己院中的侧厢拨给唐念依，并吩咐人上晚膳，“今夜酒席是办不了了，但俺也会请美人大吃一顿，来人，摆上最好的鱼肉！”

        侧厢中弥散着很浓郁的胭脂水粉味儿，住在这儿的人应该刚走不久，大抵是二当家的相好。

        上菜的侍女很是面熟——道中马车上的妇人，唐念依朝她颔首一笑，却非真心。妇人却有些怔愣，屈膝回了一礼，摆好碗筷，给二人带上厢门。

        二当家先下了口烈酒，捏起鸭腿肉就啃，“吃！别讲究，多吃点儿。”

        唐念依却兀自取水净了脸，“之前那段折腾，口中多有浊气，奴家先清理一番，还望二当家的见谅。”

        娘们儿就是臭讲究，二当家又饮了杯酒，还未进入状态，就听门外有喽啰求见。

        他吃得满手满脸都是油花，“啥事啊，进来说。”

        喽啰见了唐念依，有些犹豫。却被二当家呼喝着入了门内，“磨磨唧唧地干啥，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喽啰撇了眼唐念依，见她乖乖回避，才朝二当家附耳轻声道，“是，二当家，九千岁那边有人来了，唤您去正厅议事呢。”

        “哦，这样。”二当家有些尴尬地朝唐念依笑笑。

        这喽啰是大哥身边的人，大哥他一再强调过，有关于九千岁的事，都是机要中的机要，不容为外人道也。不过——这女人迟早是他嫂嫂，如此劝解着自己，转念便开怀了。

        二当家挠挠头，两杯烈酒下肚激起些邪性，仍有些念念不舍，“你先吃着，俺有些事，晚些再来看你。”

        “二当家说的是。”

        唐念依敛眸细思，又是九千岁。

        这人竟正邪通吃、无孔不入。是巧合么？

        如今她的每一步均如履薄冰，这身子还能活多久？她不信巧合，且去看看。

        至于骆荀那边，却不报太大希望了。他本身就厌她至极，只想要金蝉盘罢了。起初她以身引诱，也是念此法能最快接近存了仙典的乌金匣，未料骆荀根本不为美色所动……如果他爱极了师妹骆美宁，弃她而去也情有可原。

        大部分龙虎寨的人口都落在山腰处，大当家与二当家的院子略靠山顶，而山峰尖，就是他们议事的正厅。

        待唐念依远远望上一眼：这地方根本称不上厅，只是座亭台，四面镂空、未设墙面，目的想必是防人偷听。

        好在亭顶能落人，那大当家又生得矮，若踩着视线难及之处、瞬息纵跃而上，便不会被发现。唐念依通身功夫中，轻功乃最佳，世间鲜有能敌者。

        细听三人言，便能从腔调分辨出人物：除了大当家、二当家外，还有个尖嗓子的男人，像是宫中太监，

        “寨子里的兵都练得怎么样了？”

        “还行吧，就是吃的有点儿多。”

        “都是从徭役中出逃的这倒不算事。”

        “九千岁他如何了，可有计划？”

        “千岁他令你二人做好准备，或许隔月起兵攻打万仞山。”

        “万仞山？”

        唐念依亦是一惊。

        “金銮殿上的那位病地厉害，非那仙典不可，九千岁不敢忤逆。你二人领兵助万仞山一臂之力。”

        “俺们不是伙同九千岁，咋助万仞山？”

        “朝中局势不稳，九千岁手中权势过大，物极必反。此仗因那位私欲而起，只许败不许胜。”

        “啥玩意儿，俺不懂，俺只管打仗，不管和谁打，俺要走了。”

        “又胡闹，总管事还在，你走个甚么？”

        唐念依匆匆赶回小院侧厢，抚着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那邪书竟真被皇帝看上了？江湖传言，那老小子也敢信？

        百年前与桃谷冯封老贼一战前，她将这破典分成上下两部分，上部拿来诱哄冯封、被她扔下百丈悬崖，下部则给骆杭带离。

        众人只知《阴阳升仙大典》一书藏于万仞山祖师冢内，却不知冢内只是这书的下半部。

        常人欲练成邪功，非得上半部不可。

        骆杭为何那般宝贝骆美宁这个徒弟？

        骆美宁为何舍了万仞山上大小姐般的生活也要拼命逃离？

        莫非骆杭得知了上半部《仙典》的秘密？

        阴阳升仙大典，欲升仙必先通阴阳。世间天生阴阳眼者，万中无一。那邪典的上半部，便是教人用先天阴阳眼炼丹，已成就后天阴阳眼的。

        她甚至不敢往下再想，前些年从那山野醒来。随后便将冯封身死的崖底翻了一遍又一遍，却没有丝毫上半部的踪迹。百年啊！她还侥幸认为这书被鸟兽啃食了

        早知她还能在世间苟活，百年前就该毁掉这邪书，再与狗贼冯封同归于尽。

        唐念依拿什么信任骆杭还能保持着幼时纯善的性子？毕竟她“死”后已过百年——人，都是被贪欲吞没的。

        而她，就是个懦夫……

        唐念依霎时红了眼，颤抖着手，将身侧葫芦拧开，吸入半杯鬼烟果腹。

        “铛——”得一声，二当家踹开厢门，卷着满身酒气，大步朝唐念依一侧冲撞而来，含糊道，“美人儿，俺哥不愿娶你，俺娶你快给俺亲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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