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双眉城（3）

“双儿，你们认识？”

        唐双摸了摸鼻子，“曾经见过。”

        “在下在积云寺修行时与…双姑娘有过几面之缘。”唐子珩面色有些古怪，像是有意转移了话茬，言语也不复从前温润，“还不来人将展柜包下？”

        “十二郎谢过唐公子好意，萍水相逢，怎敢受此大礼？”唐念依忽觉用这张假面也不是那么明智，难怪当时骆荀出言讽她。

        “这眉黛阁乃是祖产，区区几枚簪钗罢了。”他又唤掌柜，“速速来人。”转而面向骆荀，“那日酒家中，不知骆少侠为何匆促离去？”

        骆荀将手一并眉黛盒背负身后，“那日念依腹痛难忍，在下领着她去寻药了。”

        当日郭管事打马追上骆荀时分明只见他一人，但唐子珩也无资格深究，只道，“阴差阳错竟又在蜀山遇到，还望少侠赏脸入唐门一叙。”

        添上童夫人相邀那回，这已是第三次了。

        唐子珩似乎看出二人间摇摆之意，“想来，双姑娘与十二郎一路颠簸，该需个良处歇脚。”他瞥了眼唐双独立着的那只脚，意有所指。

        唐念依揽过唐双的肩，悄声问，“你与唐公子当真相互认得？”

        积云寺上，唐双与唐子珩又何止是认得？

        她觉得一带发修行的和尚颇有趣，每回都找他论些有的没的，甚至捏有他的把柄，“算是比较相熟吧。”

        骆荀的眼神还游移在她二人上，恍惚是在等唐念依做决定。

        唐念依觉得有些好笑，寻骆美宁一事，若是骆荀不急，她又怎会急？虽说那姑娘与《仙典》有上几分联系，只是依如今形势看来，她应是安全稳妥的。

        唐念依未再回望骆荀，反倒是朝唐双道，“好双儿，你心意我领了，头面和衣裳还是放回去罢。姐姐现下一副男装打扮，要这些也没用。”

        来这眉黛楼本想与她置办一身衣裳，却没想小姑娘安的是报恩的心思。唐双到底还是要找个人家托付出去的，身上有些钱财也好傍身，怎能如今随意挥洒？

        “那便叨扰了。”骆荀终是应下邀约，这几个字吐得颇为艰难，好似被强逼着说出的。

        唐子珩畅快挥袖，“来人，备车马！送少侠入唐门做客。”

        说是车马，也只给唐双一个备了车，唐念依此时作男儿打扮，非与二人一路策马同行。

        她一时认为骆荀是为了唐双才答应入唐门暂歇，可转念又怕是自己多情，为了唐双，不就是为了她唐念依么？

        才在童夫人面前拒了唐门相邀请的请求，这就打脸，不似骆荀之举。

        眉黛阁中相中的那把簪子也因唐子珩而落空，只能主动给骆荀道谢了。

        自从上次一别，唐子珩的身子像是好了许多，应该说他不再似往日那么‘假装’。他一直与骆荀骑马并行在前，言语、笑声都较寻常爽朗。

        唐念依落在后方，几次三番欲寻骆荀说话，却因唐子珩在场而难以开口。她与骆荀之间的隐秘太多，随意一件事，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再说这双眉城巅上的唐门，丛丛阶梯绿林掩映着内里的门楼，山路崎岖，坐轿甚至还比不上跑马。

        唐念依担心唐双的腿伤，更是一路落在后面。

        “双儿，轿中颠簸，你可受得住？”

        唐双一只手掀开轿帘，浅笑，“难道我坐轿还不比得姐姐骑马舒适？”

        “你与那唐子珩关系如何？”本就想给唐双找户合适的人家寄养，若是她与唐子珩相熟，说不定能将她寄养在唐门。

        唐双一双眼晶亮晶亮，凑至小轿窗口边沿处，“姐姐是想问什么？双儿与他青白得很，若是姐姐看中了，便放手去吧。”

        唐念依朝着唐双额头就是一弹，“又说什么胡话。”

        她这会儿算是知道了两人之间的亲近感从何而来，除去那双眼，唐双与她半‘装’出来的性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唐双索性打趣她道，“看来姐姐对骆哥哥已是情根深种了，任凭多俊的公子都移不了姐姐一颗赤诚之心。”

        “噗嗤——”唐念依也不知是喜是怒、是气是笑，“你到底多大？”

        唐双转着眼珠沉吟着。

        “你这孩子，就连多大还要细想吗？”

        唐双却答得认真，“不骗姐姐，我快及笄了。”只是，无论之前在家亦或是离家的日子都很难熬，令她不知今夕何夕，不愿去追忆流逝时光。

        唐念依心惊，已快及笄了么？

        初时见她扮作男孩，还以为是十岁上下，如今换做姑娘打扮依然纤细削瘦，合像个未发育的小童。

        往事不堪，便不再多问，唐念依转而指向远处树梢的鸟儿，“你看那鸟，可漂亮？“

        前方树梢处的鸟一身蓝羽黄花脸颊，叽叽喳喳地叫着，唐双忽地“哈！”叫一声，将那鸟儿惊地振翅高飞。

        “姐姐，它飞起来就更好看了。”唐双朝她粲然一笑。

        山门开——蜀山唐门已至。

        唐念依细瞧这里的一砖一瓦，与之前皆大相径庭，曾经的那些老毒物们，想必已经死光了。

        再说这唐子珩，亦是好生奇怪，当初她摸走了他身上的药，他不可能不知，为何还能以礼相待心机如此深沉之人，怎可能觉察不到？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转眼便是唐门会客厅，上座之人是他们今晨见过的‘童夫人’。唐子珩领着一众人从外缓步入内，不忘行礼，“夫人万安。”

        童夫人远远便瞧见骆荀一行，面色不改，只道，“当时一见便觉有缘，果然被珩儿请来了。”

        童夫人与这唐子珩姨子之间，气氛颇为诡异。

        按理而言，母亲早丧、父亲续弦取了自己姨母，该比寻常后母亲近才是，更何况这童夫人再未有孕产子，将唐子珩视为己出。

        唐念依与唐双二人眼观鼻、鼻观心，遥遥于次坐落身。

        骆荀与他二人寒暄着，唐念依心知自己说不上话，只是在他们偶然提及她时会含糊地应上两声。

        童夫人一改此前在医馆中的自在，言语间俱是高高在上的姿态，“骆舟可真大心，恰逢武林大会之时，他竟放你南下。”

        就连唐子珩的爹，蜀山掌门都会尊一声骆前辈，这个童夫人却混不在意。

        “门派中大小事宜皆由师叔做主，骆荀可帮不上什么。”

        “十二郎与骆少侠是如何认识的，可也是万仞山学徒？”

        “在下只是万仞山下一干粗活的杂工，有幸被骆少侠相救，结为兄弟。”唐念依也不捏嗓子，吐出的尽是女儿家娇娇柔柔的话儿，任谁都知道她在说谎，可又不得就此戳穿。

        几人被童夫人硬留在堂中用了晚膳，唐子珩又装起打了蔫儿的茄子状。

        少顷用罢饭食，便借口与骆荀有事相商，相继离去。

        桌面上竟只剩三个女人，唐双一张甜嘴儿哄得童夫人很是喜爱。而这童夫人，一离了唐子珩，便又复当初那副慈善的医者样。

        “夫人真真妙手回春，双儿这腿自上午起便好了许多。”

        “你那脚踝本就好了七分，再一用药，自然好得快。这几日会生肉结痂，那处若痒，切忌抓挠。”

        “双儿记住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哄聊着，只听童夫人忽对唐念依道，“不知唐姑娘可许配人家？”

        唐双与唐念依俱是姓唐，只是唐念依身着男装，这位‘童夫人’口中问的，该是唐双才对。

        唐念依饮了小半杯清水，“不曾配过人家，但双儿年纪尚小。”

        她先有寄养唐双之意，却无委屈她婚嫁之情。童夫人是想将唐双配给何人，莫非是唐子珩？

        蜀山唐门一地，这顿饭后甭说寄养唐双，就连借宿一夜都需谨慎。童夫人与唐子珩之间暗潮汹涌，绝非安宁之处。

        “哦？姑娘的骨相更似二十余岁的女子，看不出‘小’在何处。”童夫人伸手便搭在唐念依的小臂上，唐念依这破身子怎能让他人寻看到自己的脉象，特别这童夫人还是个懂行的医者。

        她反手一躲，竟与童夫人在饭桌上比划起招式。

        转眼银光飞纵，筷箸似虹，尖细一端直钉在桌面上，拦在童夫人的手腕边。

        “多有得罪。”说着唐念依便去抽桌上的筷子，“在下是男儿郎，还望童夫人慎言，”

        童夫人朝桌沿边一拍，“是我技不如人。”又捏了唐双的手，“今夜双儿便随我说说知心话吧。”

        唐念依眯眼，“双儿怎”

        唐双却主动拦了唐念依的话头，“双儿愿意陪童夫人过夜，姐姐就放心吧。”她往唐念依这处挤出个小脸，“童夫人定不会亏待我的，对么？”

        “自然不会。”童夫人的面色稍缓，“难道十二郎这也不允么？”

        唐念依气冲冲地出了殿，想必自己气骆荀之时，他就是如此心情。

        蜀山唐门，此时无异于龙潭虎穴，唐双为何主动求着留下？她着实想不通，真不如不来此处。她走了半晌，还在掌门夫人的院子里打着转儿，一心不想搞出打动静，就连轻功都未使。

        避过一众丫鬟小厮，好不容易从白墙侧院拐了个角，寻到处荒凉地——她饿了。

        这处连虫鸣都无，荒凉的园角仅有两匹蕉叶添绿，剩下便是白墙黑土，就连影子都吝啬于出现。偏偏白雾浓厚，也不知唐门攒着多少怨魂野鬼。

        唐念依见四处无人，遂躲至蕉叶后，只是这蕉叶的影子小得可怜，这般颇有掩耳盗铃的意味。

        她似寻常一般设坛作法，颂念经咒，将随身的葫芦灌得满满，就是祭品有些寒酸。

        她才将将毁去牌位，便听骆荀在她身后唤着她的名儿，“唐念依。”

        心中一突，方才那一番跳大神，可别被他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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