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戴喻与神（五）

关林忍无可忍，沉着脸，来到施恩神桌旁，重重敲了桌子三下。力气大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听到动静，他稍微动了动，然后慢悠悠地抬起头，眼神朦胧，睡意还没散去，“天亮了吗？”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

        有同学没忍住噗地笑了一声，赶紧捂住嘴，强压下来。

        施恩神还一脸茫然地问他们在笑什么。

        关林看他这副样子顿时气急，“施恩神，你给我起来！”

        施恩神慢吞吞地站起来，然后发了个哈欠，眼睛半睁着，十分懒散，“老师，有什么事吗？”

        只见关林额头窜起一条青筋，“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学校？”不知道她想说什么，施恩神不太确定地说。

        “你还知道学校啊，知道是学校你还在这里睡觉？你以为学校是你家啊，给我出去外面站着！”

        “好，不好意思。”面对关林老师的咆哮，施恩神不以为意地应了一句，走到教室外。

        他还没走出去呢，就被关林老师当做反面教材，“同学们，学生就该要有学生的样子，来学校就好好学习，认真听课，上课睡觉像什么样？”

        “你们现在已经高三了，马上就要高考了，好好学习才是为你们想要的未来争取机会，努力考上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千万不要像他这样，花着爸妈一年几万的钱，来学校挥霍时间，浪费青春，不然到时候高考落榜的名单里肯定有他，这种人就算以后复读上了大学，肯定也没有出息，别说找不到老婆了，连工作也是那种没保障的底层工作。”

        “知道了吗？”关林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

        “哈啊。”最先回应她的是施恩神的哈欠声，好大一声，撞上走廊的墙壁反射得更为大声。

        噗嗤，又有同学没忍住笑了。

        关林好不容易营造的严肃氛围就这么被打破了。

        “……”她脸都黑了，手里的粉笔都握断了，咬牙切齿地说：“继续上课。”她强压着怒火走回讲台，每走一步都把鞋跟踏得震天响。

        下课时，校内广播响起：“高三一班高阳成、戴喻请立即到教师办公室一趟，通知再播报一遍……”

        戴喻正在收拾书包，高阳成走过来，“一起去吧，戴喻同学。”

        “找我们应该是为了昨天早上的事，那时我真的很抱歉，没有阻止江成恺。”他脑袋微垂，态度相当诚恳，“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伤了。”

        戴喻随意地应了一声，“没关系，我不在意。”

        “那你知道等会老师问你的时候，你该怎么做吧？”高阳成垂头，在戴喻耳边小声地问了一句。

        戴喻点头：“保持沉默，直到提及江成恺时原谅他。”

        “你很上道嘛。”高阳成满意地点点头，“那我们走吧。”他抓住戴喻的上臂，力气很大，几乎是掐着戴喻的肌肉，连拖带拽地把他拉出教室。

        施恩神还在门口站着，保持着双手环胸，倚着墙的姿势睡着了。

        竟然站着睡着了，戴喻心想。

        “等一下。”

        高阳成本来拽着戴喻往前走，谁知道戴喻突然停步，竟然生生把他拖了回来，他踉跄了一下，要不是他下盘稳，早就栽到戴喻身上了。

        这小子力气这么大的吗？高阳成有些不可置信地回头。

        施恩神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拉着戴喻的另外一只手臂。

        高阳成随即想明白了，力气大的不是戴喻，而是面前这个比自己高上几公分的男生。

        “你要带着我的契约者去哪里？”施恩神的视线落在高阳成抓着戴喻的手上，举起右手，劈下一记手刀。

        高阳成见状，微不可察地蹙眉，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吗？赶紧松手，“我只是和戴喻同学一起去办公室而已，你不至于用手刀劈吧？”

        他一松手，施恩神随即把戴喻往身边带，“是不至于，但你身上散发着暗面使的气息，对林妹妹而言，你和钻心咒没有任何区别，太危险了。”

        他对戴喻说：“我跟你一起去。”边说边勾住戴喻的肩膀，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高阳成被丢在后面一脸莫名，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一双手拳头握得紧紧的。

        戴喻回头看了一眼，觉得自己不想和施恩神扯上关系的想法是对的。

        但是对方不这么想，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刚刚那个人，他已经被暗面使污染了，只是一具拥有人类外表的空壳子罢了，继续和他在一起，你很快就会被侵蚀。”

        跟你在一起，我会更危险。

        戴喻拉开压在肩膀上的手，语气淡漠地说：“我没事，他是我的朋友，不会伤害我的。”

        施恩神两手插兜走在他旁边，视线扫过他的侧脸，良久，语意不明地说了句是嘛。

        到了办公室，不请自来的施恩神就被喊到外头去了。

        戴喻跟着高阳成进了办公室，他们班的秃头班主任和七班的班主任都在这里，江成恺也在，他旁边还站着一个衣着靓丽，面容和他有几分相像的女人。

        女人手上拿着张纸，一边抹眼泪一边向戴喻和高阳成鞠躬道歉，表现得很是浮夸。

        江成恺也被压着头被迫向戴喻赔礼道歉，但他的态度就差把不情愿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两个班的班主任让他们解释一下昨天暴力事件的起因经过。

        受害者和加害者同时沉默，反倒是身为旁观者的高阳成有声有色地把事情讲了个大概。

        他真情演绎了一个被暴力相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友受伤却无能为力的柔弱男生，装模作样地露出懊悔和愤慨的样子，指责江成恺是个人渣。

        戴喻默默地看着他的表演。

        一米八的男生确实挺柔弱的，他在心里说。

        听了高阳成的话，老师向戴喻和江成恺确认，江成恺马上就承认了高阳成扣在自己身上的帽子。

        他说自己只是一时糊涂，贪图高阳成的美色，干了件蠢事。为这事再一次面露难色地向戴喻“诚恳”道歉。

        轮到戴喻时，他也没有任何犹豫，肯定了高阳成编撰的故事，还表示愿意原谅江成恺的暴力行为。

        老师们相当惊讶他竟然不计前嫌原谅了对方，原本按照老师和年级主任商讨下来的结果，擅自复刻屋顶的钥匙不说，就殴打同学的暴力行径是一定要重罚的，退学是肯定的。

        “老师请不要责怪江成恺同学，他只是过于喜欢我的好朋友高阳成同学罢了，我们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因为年纪轻轻没有经验，以为爱情就是一切，所以可以不顾一切。”

        戴喻觉得自己就像第一次念剧本台词的新人声优，只是棒读，没有任何感情，机械一样地念着。

        不要让江成恺被退学，这是高阳成所希望的，他看着戴喻的眼神，表现的神情，都相当明显地表露出他的想法。

        反抗高阳成并没有任何意义，戴喻心里很清楚。

        “而且已经高三了，我担心退学会对他的人生轨迹造成影响，他在这之前跟我们是好朋友，我不希望看到自己曾经的朋友因此而堕落。”

        多完美的一出戏，圣人的角色被他演到了极致。

        所谓的圣母婊就是他这样的人吧，戴喻暗暗地嘲讽自己。

        他这一番话，江成恺的妈妈唰地眼泪就滚了下来，握着戴喻的手哭得稀里糊涂，泣不成声，零散的言语连“谢谢你”都拼凑不成型。

        老师们面面相觑，最终决定尊重戴喻的意见，再给江成恺一个机会，于是退学的处分变成了停学半个月。

        走出办公室前的一小段路，高阳成亲昵地凑近戴喻，眯着眼，笑得像一只狐狸，“谢谢你的大爱，戴喻同学，我简直对你刮目相看。”

        “没什么，我应该做的。”与他相比，戴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低垂落在某处。

        “戴喻。”推门的动作停下，戴喻回头看向秃头班主任，他招了招手让戴喻过来，示意高阳成先走。

        等高阳成离开，秃头班主任单独把他带到阳台进行谈话。

        “你既然决定原谅江成恺，老师也不干涉你的决定，但你要想清楚，江成恺不是什么好学生，这么轻易原谅他，只会让他变本加厉而已，你自己要注意一点。”

        戴喻没想到班主任会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讨论这件事，他有些难以置信。

        愣了足足二十秒，反应过来，“谢谢老师提醒，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好，如果再发生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老师会帮你做主的。”

        意料之外地关怀，戴喻感觉怪怪的，说不上来，硬要形容的话，就像从不对他表示关心的陈丽琴，突然在他生日的那天为他准备蛋糕和派对，祝他生日快乐。

        但他对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抱有了异物入侵的警惕感。

        “对了，”临走之前，班主任再次叫住他。

        “刚刚和你一起来的是施恩神吧，他是个好同学，昨天是他火急火燎地跑到办公室说你被江成恺拖去屋顶了，不然这件事我们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戴喻离开阳台，朝门口走去，施恩神站在窗户边向他招了招手。

        看见他的脸，想到班主任的话，令戴喻心情微妙，这种在他陷入绝望时，被人投以希望拯救出来的事情，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但结果不怎么好，给戴喻带来几乎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所以在交付信任和保持警戒之间，戴喻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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