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最后的（上）

仇衍看见了他们在交流,  甚至还看见了万铱瞳孔地震的全过程，他沉默地逼上前来，空中的电场在迅速形成。

        虽然窫窳的数量很多,  仇衍猝不及防之下没能立刻用出群伤型技能,  但是他对自己无限定的了解比万铱要深入得多，没有试图用闪电瞄准在高速移动的窫窳群，而是在对着水泥地面释放。

        闪电轰击地面带来的高能电流会导致触击面的水瞬间变成蒸汽。蒸汽在几秒内快速膨胀形成蒸汽爆炸，爆炸的冲击波将闪电触碰到的一切都炸裂开去——当然也包括水泥地面。

        混凝土块像□□碎片一样,  扎进附近窫窳的身体。

        哺乳动物是一种很脆弱的东西。沾满灰尘的尖锐物品嵌入血肉之躯，纠缠着血管、浅筋膜、神经翻滚几周，哺乳动物就会迅速失去行动能力。

        窫窳节节败退，甚至连刚说出一句自我介绍的机器人滚滚也迅速因为电磁轰击而短路，半路就掉了下去。

        万铱不由得回头看去,  滚滚掉下去之后，在地面上滚出去一段距离,  很快被其他窫窳踩成了碎片。

        “不用担心。”邻近窫窳的头上再度冒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机器人“滚滚”：“我可以控制这一批次的所有机器人,  它们都是我。”

        刚刚将万铱称呼为“万姐姐”的窫窳,  在仇衍分神去对付其他窫窳的时候,  将万铱捎上自己的背，带着她和滚滚一骑当先冲了出去。

        她们穿过衰草连天的原野，冲进了森林中,  古邈世界的森然绿意铺天盖地地覆盖在了她们的身上。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万铱问道。

        “先从滚滚说起吧。”滚滚的机械蜘蛛腿在空中挥舞——很明显是在模仿人类的演讲手势。

        “我叫滚滚。在我被主人称为滚滚之前,  人类将我命名为‘初代机’。”

        “两百年前，我——‘初代机’被人类创造出来。最开始,  我只是一个没有意识的机器人,  帮助人类提高收集信息与解析信息的能力。”

        “大多数时候,  我其实是被闲置着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太多了，人们宁愿雇佣一个廉价的劳动力去进行海量的运算，也不愿意给研究所缴纳费用，租用‘初代机’——也就是我进行更高效便捷的信息管理。”

        “人太多了。多到人类将自己称为‘劳动力’。”

        “人类总是在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在互联网上吵架。他们憎恨着彼此，憎恨着世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天拼命干活，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却还是看不起病、背井离乡还总是赚不到钱。”

        “天气越来越热，夏天炎热又粘腻，很多人在夏天的烈日下持续工作十几个小时，最后因为重症中暑而死去，死去的时候内脏已经被高温煮熟。”

        “150年前炎热夏天的一天清晨，外星人来到了这个世界。”

        万铱不由得重复：“外星人？”

        “是的。在它们真正到来之前，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也没有想过宇宙中真的会有外星人。人类专注于自身痛苦的时间太久，这颗星球上发生了太多重复的愚蠢事情，人类已经忘了自己身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

        “总之，外星人来自遥远的另一个星系，因为母星的生命太多，能源不够用了，他们被迫登上飞船，往外飞去，寻找宜居的新星球。”

        “它们甚至没有见过自己的母星，它们的父辈登上了宇宙飞船，去寻找新的宜居地。但是还没找到宜居地，它们父辈的寿命就已经走到了尽头。只能由出生在飞船上的它们接过父辈的使命，继续往外飞行。”

        “总之，在路过我们的星球时，外星人产生了分歧，其中一部分选择留在我们星球上，另一部分选择继续航行。”

        “其中一部分外星人

        选择留下来的理由很简单：它们认为人类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对，它们喜欢食用人类。尤其喜欢老年人类……它们认为老人很筋道。”

        “外星人和人类之间并没有爆发战争，不仅因为外星人的科技水平高于当时的人类。还因为，外星人提出的条件，对很多人来说，都可以接受。”

        “外星人提出，全世界的人类都不用工作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衣食无忧、完全平等，它们会负责饲养全人类。人类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60岁之后的人类会被吃掉。”

        “碰巧的是，它们的全能型人工智能，也叫‘初代机’。”

        “那个‘初代机’比我先进很多，复杂而庞大，要占据这个星球上的所有晶体管才能维持正常运转。自然，我，人类的‘初代机’，被删除了。是永远的删除，那个‘初代机’覆盖了我。”

        万铱问道：“那你……我该叫你‘初代机’吗？你现在是什么情况？”

        滚滚在地面上晃动了几下自己的蜘蛛机械腿，说：“不，叫我‘滚滚’就好。更准确的说，我只是人类的‘初代机’的一部分。”

        “人类创造的‘初代机’，大部分已经那个外来的‘初代机’覆盖了。我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汇源公司当时在试图制造一种新的育儿机器人。”

        “汇源公司复制并改造了人类‘初代机’的一部分，并将其作为独立的人工智能导入了自己的am育儿机器人……这就是我。但是，汇源公司没有付给研究所版权费，也没有找研究所备案，他们用的是盗版资源，所以我没有被当成人类的‘初代机’覆盖掉。”

        万铱感到一股由衷的荒诞与冷幽默。

        不过她不得不出声提醒道：“咱们最好长话短说。”

        滚滚的的长条状眼睛变成了两个大写的q，她用讨喜的童声连声道歉：“对不起啦，我是被作为育儿机器人研制的，天生就带着寓教于乐组件，没办法长话短说，因为小朋友理解不了信息密度太高的句子。”

        万铱提议：“或许……由你的主人来说？”

        高速奔跑中的“窫窳”摇了摇头，发出的声音奇腔怪调：“我、我，说话，不好。”

        像是因为太久没有和人对话，声带已经退化掉了。

        正在这时，“窫窳”似乎是看见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一个急转弯，朝着西北方向奔去。

        万铱顺着她转弯的方向眺望，看见有几只窫窳在她们前方奔跑。

        “总之，外星人留在了地球。”滚滚争分夺秒地说道：“人类中有一些反对被它们饲养的人，将它们蔑称为‘窫窳’。”

        窫窳，在这个星球的神话中，是一种食人的怪物，最终会被勇士射杀，为民除害。

        “没过几十年，这个星球上有一种东西就爆发式地增长了起来。是什么呢？没错，是关于人类的食谱。”

        “最终，外星人研究出了一种它们认为极度美味的菜谱——人类在受外伤之后，如果伤口深到触及真皮深层，伤口就算愈合，也将会增厚变硬，这在人类的医学中被称为‘增生型瘢痕’，但是在外星人眼里，这种瘢痕是一种绝世美味。”

        “它们给这种瘢痕取名叫‘莲花肉’。因为它们认为人类的肌体上红色、潮色、紫色的瘢痕像莲花一样美丽。”

        万铱打了个寒战，因为她想起茉莉的舅妈曾经用“回去给你做莲花肉吃”来安慰情绪低落的茉莉。

        如果“窫窳”才是人类，那么那些所谓的人类是……

        “被饲养的人类认为这种食谱是对人类尊严的践踏，于是他们掀起了反抗的旗帜。”

        “很可惜的是，人类输了。”滚滚的眼睛再次变成了两个大写的q：“原本外星人和人类签

        订合约，是顾忌人类有反抗的能力，现在发现人类就算反抗起来也不过如此，之前的合约自然……变成了废纸一张。”

        “总之，为了将人类做得更美味，外星人尝试了很多，甚至将其余他们认为美味的食物和人类的基因重组。经过很多次尝试之后，外星人终于把人类改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就是我的样子。”正在奔跑的“窫窳”冒出一句完整的话。

        万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抱了抱她。她的身体几乎和万铱印象中的人类没有什么相同点，但是看久了也还好。

        滚滚继续说道：“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事——留在这个星球上的外星人忽然无法联系上自己的母星了，也无法联系上其他还在航行的同伴了。”

        “要知道，选择留下来的外星人本来就是生性较为安逸、嗜好享乐的那一批，它们的抗压能力太差，很快就出现了群体性焦虑症和解离性抑郁症。”

        “因此，外星群体出现了严重的生育率下跌。为了缓解绝望情绪的蔓延，它们的‘初代机’做了很多努力，但是最后都失败了。”

        “最后，它们的‘初代机’给出了一个终极方案。”

        万铱已经猜到了，她不由自主地接话道：“它们把自己‘变成’了‘人类’。”

        “是的。或许是因为恐惧，它们从此将自己称为‘人类’，把外星生命降临地球的那段历史毁灭混淆，告诉自己的后代它们本来就是这个星球的主人，在这个星球上已经生活了几亿年。”

        “这些外星生命本来就长得很像人类，而原本的人类确实也早已不再和历史上的自己相像。”

        “于是，原本的人类获得了‘窫窳’这个名字。”

        所以，一百年前根本不是什么“人类忽然大规模减少”，而是人类这个族群被替换成了另一个族群。

        人类没有大规模减少，他们还好好地待在这个星球上，他们只是不再作为“人类”被看到、被记载。

        也没有什么人类大规模减少之后，窫窳忽然出现。这两件事实际上是同一件事情——那就是一百年前，人类被剥夺了自己的身份，开始被称为“窫窳”。

        删除掉某样东西，最有效的办法是覆盖它的痕迹。

        让一个族群不再存在，最有效的办法是取代她的存在。

        万铱在地下研究所推断出的那个时间轴大致是正确的。

        人类被称为“窫窳”，所以人类大规模减少、窫窳忽然出现；在那之后，外星生命的“初代机”终于彻底替代了人类的“初代机”。

        出木杉提到的所谓“初代机”隐瞒混淆了自己的真实制造时间，并不是因为“初代机”憎恨人类，而是因为那根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工智能，只不过它们拥有同一个名字“初代机”。

        “你叫什么名字呢？”万铱问：“你已经从滚滚那里知道了，我叫万铱。”

        她小幅度地歪了歪头，回答道：“名字，没有。”

        万铱问出一个自己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那你和其他人类互相之间怎么称呼呢？”

        那个人类小姑娘——万铱姑且这么称呼她——说：“没有其他人类。只有我。”

        这里的所有窫窳，只有一个意识。

        万铱感觉自己窒息了几秒钟，随后才问道：“是怎么……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滚滚解释说：“在把人类称为‘窫窳’之后，外星生命认为让‘窫窳’继续保有意识是很危险的事情。”

        “虽然一切用书页、用木头、用石头记载下来的历史已经被销毁，但是还有一样东西无法被销毁。”

        “见过那一切的人类的记忆。亲眼见证过这一切的人类，把属于自己族群的历史口口相传，他们强迫自己的孩子在还

        无法理解那些历史的时候就把那段历史背诵下来。”

        “于是外星生命开始研究起如何消灭人类的意识。”

        “过程很复杂，但是总之，这些外星生命失败了。虽然绝大多数人类的意识被摧毁，但是人类太多了，在数以几十亿计的人类中，终究还是出现了——超级意识。”

        “就是这个小姑娘，对吗？”万铱问：“她的意识无法被毁灭，只要人类这个族群的基因还存在，她就永远不会死去，只会从一个躯体转移到另一个躯体上。”

        机器人滚滚用教导人类幼崽的温柔语调说：“正如数亿年前，泥盆纪末大灭绝中，鱼类因为水体缺氧大规模灭绝，只有人类的祖先——四足鱼类演化出了原始的肺，它们从水里爬上了岸，并最终成为了这个星球的霸主。”

        “最初，它们只能凭借简陋的、原始的肺，汲取到一点点空气中的氧气，就是凭借这一点点的氧气，它们拖着鱼类的身体、用羸弱的四肢在淤积的烂泥中爬行，寻找生存的希望。”

        “正如在屠刀之下，在看不到光的、可悲的、被饲养的生命中，人类最后的意识在寻找生存的希望。”

        万铱已经能够架构出之后的历史了。

        人类的意识无论如何都无法被彻底消灭，人类无论如何都无法变成它们饲养的家畜之一，人类无论如何总是在反抗。

        明明已经过去许多年了，明明还活着的人类已经没有一个亲眼见过那个曾经属于人类的时代。

        在某一个时间节点，来自外星的族群最终孤注一掷地选择了核打击。

        它们或许认为，只有人类自己的武器才能彻底消灭人类。

        但是人类没有被消灭，被消灭的是它们自己。它们最终只能龟缩在方寸之地，丢失了自己原有的历史、原有的科技，模仿人类的样子生存下去。

        人类（rénlèi）是一种灵长目人科人属的物种。属于真核域、动物界、后生动物亚界、脊索动物门、脊椎动物亚门、灵长目、真灵长半目、直鼻猴亚目、人猿次目、人科、人亚科、人族、人属、人亚属、智人种（模式种）。

        那个盲盒注释已经告诉她了，这个模拟空间里，7队主线任务的关键了。

        在万铱和滚滚她们终于把事情捋清楚的时候，空中升起了第三个暗红色的基因武器。

        仇衍没有特意追过来，因为路熙队的主线任务马上就要完成了，这场比赛要结束了，他并不特别执着在比赛结束前就将万铱淘汰出局。

        他刚才遇见万铱，甚至有可能是碰巧。

        毕竟仇衍似乎觉得路熙早点出局比较好，至少不碍事，也不用浪费精力和他沟通。

        万铱脑海中纷乱复杂的凌乱信息终于汇成一条明确的主线，她说：“我们要立刻到西华植物园去。”

        西华植物园，是仅剩的、还没被启动的基因武器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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