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日下部笃也忍耐着自己的拳头，很多对手在削弱他的武器后就沾沾自喜，得意自鸣，却不知道他拳头的厉害。不过，此刻他更担心的是少女的心情——咒术师操纵负面情绪，当然有可能被负面情绪吞噬，完全依凭本能行事。少女本人很有可能在离家出走的基础上，在学校受到“有团伙要刺杀同学”的刺激，又被日常乘坐巴士的巴士司机无差别连环杀手的真面目打击，理智岌岌可危。

        “看来我女儿的手段还不错啊。”

        男主人的暗示催促他吐露更多具体金额来进行谈判交易，他的内心则催促他让女孩赶紧离开这种环境，不过，这毕竟是家庭矛盾。日下部笃也的脚死死钉在原地，“学生补贴每月18万円，之后会根据学业表现获得奖金。”

        “才这么点儿，”男主人不耐烦地催促起女孩，“喂，还是跟你的姐姐们去做正经工作吧，老老实实用双手劳动，公务员至少一个月50万呢，保安也不差啊。”

        ……什么公务员会一个月五十万啊？！

        日下部笃也把这视为单纯抬价的鼓动，他不免顾虑地再次看向女孩，他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咒力波动，他不知道这是否代表她对此情景毫无感情。

        她的存在感一直非常弱，一不留神就会从日下部笃也的感知中脱走。

        “……这就是家庭矛盾吗？”

        女孩终于说话了，声音渐渐放大到正常的音量，“大概一共需要多少钱？”

        “一共？到我死之前，越多越好，”男人诅咒式地追着债，类似于温情的笑意比薄纱更容易飘散，“你哥哥的大学学费，这栋房产，你哥哥的新房，我的未来，只要我还是你的父亲。”

        他似乎认定日下部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俘虏，因此越说越毫无顾忌，“讨债鬼！我可是你的亲生父亲！”

        下一秒，女孩的视线完全移向了男人的胸腔，头颅驯顺似地低垂下去，更加模糊而快速到无法辨认的音节从她几乎不张开的唇瓣逃逸，“……死…？”

        “东山同学！”

        日下部笃也搭住她的肩膀，“我们先……”

        “你要干什么！”

        男人“腾”地站起身子，和任何一个看到自己女儿身后站着陌生男人的父亲一样开始愤怒，日下部笃也知道他只是怕失去他还没有收回的、想象中的金钱。但女孩动作比他更快，她的手中骤然多了一根撬棍，扭身游鱼般向楼梯冲了过去。

        空间类的术式吗？思索着，日下部跟上她的脚步，老旧的楼梯对他的体重发出令人牙酸的警报，但他已经来不及挽救现场，一具带着「q」标志的温热躯体正躺在她脚边，肚肠流离，她正准备挥下第二击，扯碎敌人的心脏。

        “东山同学！”

        夜风从敌人入侵的窗口猛烈袭来，扬起女孩的杂乱的发丝，露出月光般皎洁的额头，她深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他，带着他逐渐熟悉的迷惑。

        银白的撬棍同样停留在半空。

        黏稠的液体滴落在木地板上，引发来自男主人接踵而至的尖叫。

        “杀■……才能…>％。”她慢慢说着，好像第一次学会说完整句子的幼儿。

        脚边的诅咒师抽动了一下，咬紧后槽牙，一阵烟雾笼罩了他的身体，凝实的触手张牙舞爪将少女瞬间裹成细密的茧。

        茧型咒灵满足地膨大后迅速缩小到不能容纳人类体型的地步，日下部笃也听见了骨骼被挤压碎裂的阴森响动，他抽出刀刃，刀刃在光滑的表面甚至留不下一点痕迹。

        “别白费力气了，从外面是不可能打破我的茧笼的，”诅咒师终于安然地咧嘴笑了一下，如果那还能称为笑的话，下一秒，他带着复仇完毕的心满意足闭上了眼睛，陷入了人生的走马灯。

        “我将用我的性命诅咒她。”

        懊悔包围了日下部笃也，他的本意并非如此，但如果这一丝对少女的不忍却让他直接害死了她的性命，这种本末倒置足以让他永生难忘。

        “嘣——”

        一阵金属相接的敲击声。

        “嘣、嘣、嘣。”

        一道又一道，求生的敲击让茧房震动嗡鸣。

        几不可见的裂隙从全然的漆黑中割裂，十指细白的手指摸索着探出来，向两边拉扯，更多细密的触手缠住用力的指尖，试图让茧房的猎物放弃挣扎，一股消化液的酸臭气息从缝隙中泄露。

        “砰！”

        伴随着爆炸般的声响，浑身湿透的女孩滚落出来，下半身完全只剩下黏连的骨片，血肉混在半透明的消化液中，融合成深红的养料，更多漆黑的触手贪婪地追逐舔舐，而后哀嚎着消失在刀刃的挥舞中。

        ……

        天花板。

        你眨了眨眼睛。

        纯白的天花板，白炽灯不是很明亮。

        “请问，”你看向你看见的第一个人，“现在几点了？”

        「debuff-愈合困难」

        「倒计时-12:00:00」

        “……现在是晚上十点二十分。”

        男人似乎明白你要问什么，尽管脸上一副失语的表情，还是小声回答了你，“别紧张，明天没有毕业典礼，学园在紧急维修。你想见她吗？”

        “喂，”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耸耸肩，“醒了就快走吧，这种伤势不至于要住院吧。”

        日下部笃也很想反驳，不过他也意识到女孩的伤势愈合速度太快了，性命垂危的她在他踏进这家距离最近的诊所之后已经变成了伤口不致命的伤患，让他的惊慌和悲痛完全成了医生眼里的大惊小怪。

        他希望密医不要太在意这一点，只要把他当成关心过头的傻瓜就好。他今晚做的事都实在过于冲动了。

        他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他的错误在他面前离开。

        怀里的女孩看起来很沮丧，她疲惫地紧紧闭上眼睛。单看她的表现，他也许会猜测星浆体是她很重要的朋友，她和她都想要见到彼此的最后一面，这是一生一次的请求。

        实际上，根据星浆体本人的描述，两人此前根本没有过只言片语的交流。她本人也根本不明白星浆体对于咒术界的意义，才会提出“一起参加毕业典礼”的天真约定。

        女孩现在还不能正常地行走，新生的婴儿般腿脚发软，这些肢体是她在两个小时内重塑的。他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医生努力的结果。因为他身上的被液体腐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从表面上看，他的伤势比女孩严重得多。

        “如果你加入咒术高专的话，”他发动汽车，听到自己的喉咙发涩，“也许你能见到她。”

        见到星浆体的最后一面。

        这几乎是个谎话，守护星浆体的任务将由接近特级评定的咒术师接手，他不确定高层能否能让女孩这种存在“叛逃”风险的新人接触到目标。

        “……好的。”

        一如往常，女孩说话声音变得几乎只能靠气流来确认。有那一瞬间，日下部笃也很怀疑她是否知道她正在说什么。

        他稍微侧过脸，女孩穿着她原本的连帽薄卫衣，抱着厚实的冲锋衣外套，蜷缩在副驾驶的座位上。衣物完好无损，皮肤光滑无瑕，只有脖子上黑黄相间的铁项圈在行动间暴露出来。

        日下部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铁项圈。

        她整个人仿佛脱离了世界。

        她看起来比他妹妹年纪要小不少，实际上也是如此。等他继续开口询问她感觉怎么样之前，她已经放下一开始见面的提防，彻底睡了过去，情绪消散得和来得一样快。

        现场他通知了工作人员处理，希望这次的工作人员足够机灵能安抚好——

        “我们赶到的时候，住宅发生了煤气爆炸。”

        “日下部先生，是真的煤气爆炸，起因可能是男主人原本在煮汤，汤扑灭了灶台的火。”

        “我们很遗憾……”

        日下部笃也僵硬地挂掉电话，转移了行驶路线，他决定直接回到咒术高专。疲劳驾驶不算什么，只有身边的这个定时炸弹仿佛向他发出了催促的滴答声。

        他很怕死，很怕死，他还有妹妹要养，绝对不可以在人生道路上先走一步，因此看见少女之后，那股逆反般的不忍就冒了出来。和那七个人的战斗也绝不是轻松的战斗，只是靠着她常人难以理解的自愈能力才坚持下来了，为了她能够真正意义上毫发无伤的朋友，坚持下来了。

        她本可以不用以直接冲上去的方式去处理这件事的，为了一个普通同班同学的生死，一边打电话求助一边逃跑，不是更正确的吗？

        自己的性命问题，不值得她一刻的迟疑吗？

        现在，为了一个与普通同学订立的无约束的约定，而且是每时每刻都在考虑。就像一个从没有走出童年生活的幼儿，她的个人世界狭窄到这样的地步，比茧房还要令他这样的旁观者窒息。

        他因此痛快摆脱了“考察她是否适合入学”的责任，决定成为她的班主任。

        不是为了教导她如何成为咒术师，而是为了教导她尽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尽快长大并且活下去。

        “你不是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也无所谓的。”

        他以同样低的声音保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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