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别样温柔

　　佘见云在某种意义上是个极为守规矩的人，知识渊博，谈吐温和风趣，而且控场能力极强。有他在，索托城回史莱克学院的路上，马红俊没有提过哪怕一句要去勾栏泄火，戴沐白和朱竹清也没有因此闹得不快。
　　一路上安安稳稳，年龄差并不算大的他们交谈融洽，直到距离史莱克学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佘见云却突然停下脚步。
　　其他人疑惑地朝他看过去，他有些窘迫与无奈地解释：“荣荣是我妹妹，昨天我不小心让她生气了，现在正要躲着她一点。”顿了顿，佘见云又说：“我能感觉到，她现在正和奥斯卡在史莱克学院的大门那里等你们。”
　　这一路聊下来，众人对佘见云的感官极好，再一想今天那个顶撞院长时不留余地大小姐的宁荣荣，心中难免多了些打抱不平。
　　佘见云都不用感知，光是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这群孩子在想些什么。
　　他笑了笑，温声安抚道：“你们别这样，荣荣其实性格很好的，她没有什么坏心眼，就是在长辈的宠溺下长大，一时间来到史莱克学院，接触到那么多天赋绝佳的伙伴，她有点不适应而已。”
　　一群小朋友面色稍霁。
　　佘见云带着笑容催促他们：“你们快回去吧。哦对了，你们今天应该都参加过斗魂博弈赛吧，可以运功修炼后洗个澡擦点药再休息，防止明天你们身上会痛。”
　　佘见云就此离开。当戴沐白一行人走到史莱克学院大门的时候，果然看到了宁荣荣和奥斯卡。
　　宁荣荣像是已经恢复过来，此时正挂着甜美温和的笑容坐在大门旁的一块大石头上，身边不远处站着奥斯卡。
　　比起其他人，朱竹清来到这里的目的很明确，无论是面对温柔健谈的佘见云，还是有两幅面孔的宁荣荣，她都没有太多感觉。但没有感觉，并不代表她会喜欢刁蛮任性的宁荣荣。
　　在大家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时，朱竹清回头看了一眼戴沐白，随后就冷酷着小脸径直往女学员宿舍那边走去。路过宁荣荣和奥斯卡，也像是没有看到这两人一样。
　　无聊。
　　很显然，朱竹清并不想参与这些不能给她提升实力的麻烦事情。
　　戴沐白目送朱竹清离开，随后看向守在大门的两人：“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宁荣荣从大石头上跳下来，轻巧两步往戴沐白这边走过来：“当然是在等你们。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院长呢？”宁荣荣探着脑袋打量他们。
　　戴沐白皱起眉，疑惑又好笑地看着宁荣荣：“院长有事。你想通了？离开还是留下？”
　　宁荣荣毫不犹豫道：“当然是留下！史莱克学院这么好玩的地方，我怎么可能没玩够就离开。”
　　宁荣荣这话丝毫不尊重史莱克学院，这让对史莱克学院归属感极强的戴沐白心中不快，隐约生出些怒火。
　　自从白天在众人面前跟弗兰德大吵一架之后，宁荣荣也想通了，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性格。
　　她看见了戴沐白眼中的怒火，当即笑得更开心了。她微微朝前躬一点身体，姿态俏皮，但态度很是恶劣：“哇，你这是什么表情，生气了吗？为什么生气，是在竹清那里吃瘪了吗？哈哈，亏奥斯卡还说你是什么情圣级别的高手，结果你连个小姑娘都搞不定。”
　　众人闻言都皱起眉，而戴沐白更是直接黑了脸。
　　以前放荡不羁是他对自己的自我放逐，如今小时候的妹妹不远万里找了过来，他虽然没有彻底定下那颗心，但绝对不允许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轻视她。
　　宁荣荣这张嘴是真的刁钻。一是史莱克学院，二是朱竹清，两者都恰到好处地直接踩死在戴沐白逆鳞之上。
　　这一回，戴沐白是真的生气了。但他一想到这家伙是佘见云的侄女、认定的妹妹，就将这股火气狠狠压了下去。
　　他冷冷地看着宁荣荣，对她警告道：“宁荣荣，我劝你不要挑战我的耐性。这里是史莱克学院，不是你家，别人怕你七宝琉璃宗，我可不怕。这张嘴再出言不逊，惹怒了我，别说你是佘大哥的家人，就算是我的家人，我也敢把你就地诛杀。”
　　戴沐白不提佘见云还好，一提佘见云宁荣荣就想起昨天跟他那番狼狈的争论，以及今天看到的那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心中积压已久的火气蹭地蹿上来，宁荣荣当即红了眼眶。
　　她心中怒火里藏着后怕与委屈，直接将火气撒在戴沐白身上，对着戴沐白挺了挺胸膛，挑衅道：“哈，没用还不让人说？我真的好怕呀。来啊，让我看看你怎么把我诛杀当场。”
　　“你！简直找死！”
　　戴沐白终于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猛一握拳，周身的魂力在一瞬间爆发，甚至还没有举起拳头，宁荣荣就被魂力爆发所带来的气势震飞出去！
　　奥斯卡见状连忙上前将宁荣荣接住，但他却被这股力道撞得跌坐在地。
　　戴沐白火气上来，可不管对方背后谁给垫着。他尚未挥拳砸下，唐三就从一旁过来用控鹤擒龙功为宁荣荣挡住这股内劲，拉住他，语气平和劝说道：“沐白。大家都是同学。算了吧。”
　　看着拉住自己的唐三，戴沐白从他波澜不惊的眼里想到了很多。不喜欢内斗的院长，温润和善的佘见云……
　　“哼。”戴沐白垂目看着狼狈的宁荣荣，冷哼一声将力道一卸，外放的魂力尽数归拢。他说道：“好。小三，我给你这个面子。至于你。”
　　戴沐白复又冷冷地凝视宁荣荣，最后一次警告她：“你给我记住了，这里不是你七宝琉璃宗，既然留下来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不要来招惹我。否则，我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丢下这句话，戴沐白转身就走。
　　而宁荣荣抹掉眼中泪水，突然大声喊了一下唐三的名字。
　　刚才给宁荣荣挡了一下，此时身体正是不适的唐三闻言闭了闭眼，随后转身看向她。微微低头，目光清澈，好似在问你有事吗？
　　宁荣荣几步走到唐三面前，小舞跟着上前拦了一下不让她碰到。宁荣荣抬臂指着戴沐白的背影，狠狠说道：“帮我杀了他！用你那些特殊的武器杀了他！”
　　宁荣荣从腕子的魂导器里取出一枚带着红色穗子的玉质铭牌，举到唐三面前对他许下承诺：“只要你做到了，以后你就是我七宝琉璃宗的贵宾，七宝琉璃宗会无条件支持你。我还会给你钱，一万金魂币。怎么样？”
　　看着这枚堪称眼熟的铭牌，不只唐三，连小舞都联想起在不久之前，刚被佘见云交给疾风骨鞭魂师，约定未来一起切磋品酒的那一枚。
　　一边是用铭牌坦荡交友，一边是用铭牌利诱杀人。宁荣荣拿出铭牌后每说一个字，唐三和小舞的脸色就沉下一分。小舞甚至都不再做面子工程，听着听着就把眉头皱了起来，翻了个白眼。
　　她把小三当什么人？那种利益熏心的小人吗？
　　等她说完，唐三低着头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看在佘见云的面子上，唐三至今还在规劝：“宁荣荣，不是什么东西都能用钱和权力换来的。学院人少，我们更应该是伙伴，如果你继续坚持你七宝琉璃宗的高傲与抱着这样的心态，那么，我劝你还是离开史莱克学院吧。这里根本不适合你。”
　　这里不适合你。
　　第三次了，宁荣荣短短两天就从不同的人里听到了三次这样的话。
　　宁荣荣不甘地瞪视唐三：“你、唐三，你究竟知不知道七宝琉璃宗有多么强大，七宝琉璃宗可是泛大陆第一辅助系宗门！”
　　唐三淡然一笑，看着不断强调宗门权势却丝毫没有大家气质的宁荣荣，又想到那个从来不提身世背景却能让人一眼判断他非富即贵的佘见云。
　　他心中感慨，只轻飘飘说了一句：“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唐三言尽于此，低着头摇了摇，终于惋惜又遗憾地撇开宁荣荣，看了一眼至今还在宁荣荣身后的奥斯卡。随后他看向小舞。
　　“小舞，我们走。”
　　唐三和小舞并肩离开，宁荣荣半含着泪，身子僵硬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如果说戴沐白目中无人的强势让她心中愤恨，那么唐三临走前的那一眼却让她落入冰窟。这种惋惜遗憾的眼神对宁荣荣来说，就像是一种噩梦，伴随着她的整个童年。
　　她又想起了佘见云。难道他说的真的是对的，我真的不适合史莱克学院，只能回七宝琉璃宗当大小姐吗？
　　为什么他们都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错了……
　　宁荣荣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落下，她转身看向奥斯卡，眼中带着不服气的期翼：“奥斯卡，你愿不愿意帮我？”
　　奥斯卡静静地看着宁荣荣，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真挚的感情缓缓褪去，失落慢慢爬升。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在宁荣荣不解的目光里说：“最初见到你，我确实是被你的容貌吸引目光，但让我追求你的理由，却是那时候你的气质与对小舞流露出的温柔。”
　　“我不顾一切地追求你。哪怕一开始我就知道，生于七宝琉璃宗的你和平民出身的我有着天与地的差别。这些我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荣荣，我很快就发现我错了。”
　　“错？为什么？难道我不值得你为我不顾一切吗？”
　　宁荣荣不明白地望着奥斯卡，眼前的奥斯卡似乎才是有血有肉的人，与那些跟在她身后献殷勤的魂师分开了。
　　“对，你不值得。”
　　奥斯卡点头承认，微微笑着，像是最后铭记那个气质高雅的女孩一样深深地看着宁荣荣：“你并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也不是能让我放弃整片森林的那棵树。”
　　“荣荣，如果不是在这里，如果不是唐三拒绝了你，我相信，你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因为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高高在上的你又怎么会将我这个普通魂师看在眼里。即使退一万步，就算我们答应了你又能怎样？你把唐三当什么人，一个没脑子只会图利的蠢货？你又把我当什么人？你的仆人？”
　　奥斯卡说到这里，缓缓呼出一口气，态度从激烈转为平和。他道：“我想，身为七宝琉璃宗小公主的你，身边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帮你，也不缺我这一个。而我，也更想做我自己。”
　　史莱克学院不招收蠢蛋，在这批新学员到来之前，学院里仅有的三个学员都是聪明人，奥斯卡更是其中翘楚。而一个将事情看得足够通透的人，又怎么会在未曾深陷之时选择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不。
　　像这种时候，放弃才是他们最正确的选择。
　　奥斯卡像是放弃了什么，在宁荣荣面前闭上眼转身离开。
　　这样的奥斯卡让宁荣荣有点心慌，她朝奥斯卡的背影大喊：“你不是喜欢我吗？为什么连你也不愿意支持我？”
　　奥斯卡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他颇有些自嘲地说：“你看，你一直都没有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奥斯卡顿了顿，仿佛深深吸了一口气：“刚才唐三说得对，如果你还是这样高高在上的态度，那请你离开吧。这里只是一所普通的学院，真的不适合你。还有，作为……罢了，我作为同学最后劝告你一句，如果你坚持不改，那朋友将会是你永远的奢望。”
　　奥斯卡也离开了。
　　宁荣荣在原地站着，无数的情绪层层涌上来，泪水无论怎么擦也擦不完。
　　月亮躲进了乌云里，光线变得昏暗。宁荣荣站在大道中间，像是被整个世界隔离在外，被孤独紧紧包裹。
　　她越来越伤心，屈膝蹲下抱住自己，哭声渐渐放大时，一道带着温和寒气的身影笼罩了她。宁荣荣愣了一下，随后她伸出手紧紧攥住对方腰间的华贵衣服，情绪如同洪水冲破闸关般倾泄而出。
　　大掌如同儿时那样温柔搭在她的头上，她心中委屈：“我不是小魔女，为什么要这样叫我，我不想成为小魔女……”
　　佘见云刚才在不远处看完了整场，本来是想让她自己体会反省，但无奈小姑娘哭得实在是伤心，佘见云心中不忍，便出来对妹妹敞开了怀抱。
　　他满满地环住了分外伤心的小姑娘，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低地安慰她：“小魔女是长辈们对你的呢称。就像在我小时候，古叔和风致大哥喊我小蛇一样。”
　　可是这怎么能一样呢？
　　小蛇是因为他们想让你像蛇一样，虽然纤细但是拥有健康、毒素与力量，而喊我小魔女是因为他们觉得我顽劣。这怎么能一样。
　　宁荣荣哭得越发厉害。她已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感觉心中无比伤心。
　　面对妹妹，佘见云总是耐心十足的。
　　搂着妹妹让妹妹哭了许久，佘见云才温柔地拍拍宁荣荣的背，柔着声音，尖酸刻薄地说道：“你还在哭什么？眼泪是泛大陆最不值钱的东西，如果不是真心关心你的人，根本不会在意你为何落泪，有何苦衷。”
　　只一句话，佘见云就让小姑娘止住了哭泣的声音，身体微微僵住。
　　佘见云是谁？是那个带着假面具的人。
　　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温柔只是暂时的，等对方付出真心后，等来的是他更加恶劣的伤害。这样的人，恐怕连此刻抱着她安慰都是刻意假装的，在他面前哭泣，无异于给未来的自己添堵。
　　可是……她虽然讨厌佘见云，但也真的担心佘见云。她无法真正忽视这个恶劣的人。
　　这个人前人后两个样子的小叔叔言出必行，但他的身体直到现在还很瘦弱。当发现他真的不在学院宿舍住下时，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她那个时候的恐惧与后悔。
　　他怎么可以这样，都不想想他那个破烂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住，身体是他自己的，怎么能让别人为他担心？
　　宁荣荣把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她讨厌假模假样的佘见云，但夹杂着后怕与庆幸的泪水还是掉落在佘见云的衣襟上，止不住地往下滑。心软的小姑娘声音闷闷的，责问道：“你不是连夜离开了吗，为什么现在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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