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子非鱼也

上京城近日风平浪静，但便是寻常官宦人家也察觉到几分暗涌波涛，今日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消息，陛下要在上元佳节亲自指婚，宫中连赐礼都备下了。

        楚宜想起那日和楚华谈起婚事，楚华竟然真的仿佛安然待嫁的模样，明明姐姐什么都不会瞒她的，可是她决然不信，楚华拒绝一个人那么久，会突然回心转意还嫁给他，这简直是拿她对楚华的了解在玩笑。

        楚华定然不是喜欢王檀的，可是现在要嫁给他，除了无奈为之，楚宜想不到第二个解释，但喜欢与否大概根本不算什么。

        因为真正让楚宜沉默的，还是那个批命，她不知道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也许这一次事情被沉默着推进，就是大家都想看看，皇帝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起来，她自己的事情也乱成麻，百里臻那日的事她还没有跟楚华提起，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生出什么风波，另一头陌瑾的事，她却不知怎的，还不想讲。

        这些日子两人未曾见面，她倒有点怀念在临鄄的时候，不知道他最近身体怎么样，尚愚有没有好好照顾他，他腿脚不便只能在府，她便是想见他也没有由头去瞧他，哪像百里臻在楚府从来都是来去自如的。

        楚宜抚着做好的香囊，上面绣着她最爱的琼花，角落斜落几片紫竹叶，是他明白的小心思，想着便笑起来。

        “主子，乐什么呢？”

        菏泽的声音不无打趣，楚宜笑推开她。明日便是上元节，总算有机会见他一面，她收好香囊，想着要去选一选衣服，却听见传报，是祖母身边的上柔姑娘来了。

        “见过七姑娘，问姑娘安。”上柔笑意盈盈行礼。

        “姐姐要说什么事？要是拉我去打叶子牌我就不去了，叫三哥哥去吧，我呀都怕了你了。”楚宜接过菏泽递来的茶，亲手放在上柔手中。

        “哎呀，姑娘这是说哪里的话，几日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我听见的可是不胜不休呢。”上柔笑着捂了嘴。

        “尽管取笑我，下次我叫祖母把你也拉上。”楚宜道。

        “罢了罢了，姑娘饶过奴婢吧，老太太这是唤您过去，要您准备进宫呢。”上柔道。

        “进宫？”楚宜疑惑道。

        “是的，华姑娘也要去的。”上柔回道。

        “怎么，难道有什么大事？”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但大约也就是按例入宫，奴婢就是来传一声，叫您准备了。”说着上柔放下了茶起了身。

        “姐姐辛苦，下次来尝尝木芙新做的梅花酪，菏泽替我送送姐姐。”楚宜吩咐了，并未起身。

        “姑娘这是嫌我来的少了，还担心我认不得路。”上柔打趣道。

        “怪你嘴尖，偏偏祖母就疼你。”楚宜抬手指着道。

        “奴婢这就退下了。”上柔微笑。

        菏泽送着上柔出去了，楚宜由着合莳伺候重新梳洗打扮，出门时看着琼花树下那方木塌，好像看见百里臻侧卧在那里的模样，便摇摇头把画面赶出脑海。

        一行人到了磬松园，楚华已到了，两姊妹居然不约而同地装扮素净，楚老夫人并未多说什么，便携着两个孙女出府去，楚宜下意识地找楚娴、楚容的身影，但显然，她们并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楚宜难得的也为她们感到一份辛酸。说起来，楚娴、楚容虽同是楚府女儿，可在楚老夫人面前的待遇跟她们相比简直天差地别，楚倾明也不算特别照顾她们，苾姨娘更是若有若无的存在，有时候，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有他们这么多子女傍身，宁氏日日守在家庙，到底为的什么？

        她远不了解这个母亲。

        幸好她还有姐姐，是姐姐照顾她一切，为她打点前后，心疼她怜惜她，马车上楚宜握住楚华的手，把身体靠在她身上。

        “累了？”楚华问道。

        “不是，就是想赖着你。”楚宜撒娇道。

        “祖母，你瞧瞧这丫头，成天没个正经，哪有大姑娘的样子，怎么能来相看。”楚华忍俊不禁道。

        “你们姊妹两个呀，她以后没有你这个姐姐可怎么办。”楚老夫人瞧着叹气。

        “相看！祖母，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楚宜的确不知道这个消息，她之前就在好奇，每次召见祖母和姐姐，她们都说她病体缠绵不得入宫的，怎么今天倒拉着她去了。

        “今日是替太子殿下选妃，你怎么会知道？”楚老夫人笑言。

        “那岂不是姐姐……”楚宜焦急道。

        “陛下的旨意早传出来了，如今我们就是去凑人头的，皇后娘娘要搞一搞排场，搭一出戏台，你且放下心来，一切如常。”楚老夫人拍拍楚宜手。

        “姐姐，你怎么不早讲！”楚宜转头嗔道。

        “反正跟你没干系的，你瞧着就也是了，何必操心这些。”楚华看着不是很在意。

        “那太子殿下要选哪家为妃？”楚宜问道。

        “这还不得等我们都到了，殿下宣了旨，咱们才知道吗？”楚华似笑非笑。

        “哼，就许你们有秘密，总藏着我。”一听楚华口气，楚宜就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了。

        “你姐姐是不想让你费心，你还不明白的？现去了，你倒也有件正经事，你去找来你大哥哥，他如今年岁也大了，总是不得回府，没得耽误了，今日咱们也顺一路，那我可就多谢皇后娘娘了。”楚老夫人发话了。

        闻言车内两姊妹都笑起来，楚宜想起那个沉稳刚硬的长兄，想不到他到时候局促的模样，更加乐不可支。

        始音殿。

        今日宴会之热闹出乎楚宜想象，偌大一殿中竟然坐的满满当当，大部分是熟悉的，也不乏面生的人，一时间叫楚宜有些怀疑是不是今天才是上元节。

        宴会主角太子殿下还未到，楚宜适时出了殿，由宫女带着转去侍卫司，那里是楚钟銮的隶职处，每日当班交差都要轮过这儿的，她一去只候在院外，由宫女禀告了，回禀说楚钟銮今日轮休，该在卫青院。

        楚宜心道祖母定然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只是怎么又不说明白，叫白费她一番功夫，只好又去卫青院。

        卫青院地处偏远，往这边走过来一路少人，转过一处灌木，楚宜和迎面而来的三公主百里韶绻打了个照面，两个人都不免一惊。这是有缘由的，三公主少有声名，平日里也是深居简出，楚宜不喜欢百里毓凤，但十次宴会倒有八次能见着她，可是未必能见着一次百里韶绻，而跟她一母同胞的百里濯莲却又是个爱热闹的，倒像是百里毓凤的亲姐妹，她对百里韶绻不算熟悉，所以在这么偏远的路上偶然遇见，出乎楚宜意料。

        “三公主殿下万安。”楚宜先开口道。

        “楚七姑娘好，近来身体可好？”百里韶绻道。

        “回殿下，身体已无大碍，多谢殿下挂怀。”楚宜非常恭顺。

        “不必多礼，你这是去始音殿么？咱们倒可顺路。”百里绍绻主动提出道。

        “不巧了殿下，我这是奉祖母之命来寻哥哥，待会儿有事商议呢，我得同哥哥一起去始音殿。”楚宜搬出祖母婉拒。

        “哦，原来是这样，你们兄妹二人一同去就是，那我先行一步。”百里绍绻闻言，很快就礼貌告辞。

        “臣女恭送公主殿下。”

        看着百里韶绻只身离开的背影，楚宜心里不免纳罕，只是百里韶绻向来是个温柔的性子，她笑笑便过了。

        走过一程到了卫青院，这回宫女进去禀告，很快楚钟銮便出来了，喜得楚宜径自拉住他胳膊，楚钟銮由着她摇了两下，便挣脱出来，习惯性地拍拍她的头，说道：“可不能没大没小的，没有规矩。”

        “哼，哥哥又拍我头，难道这也是规矩不成？”楚宜气哼哼地。

        “罢了，你来这是有什么事？”楚钟銮直奔主题。

        “祖母请大忙人哥哥您去始音殿呢。”楚宜克制不住看热闹的语气。

        “乱来，我不去，你快回去。”楚钟銮想也没想地拒绝了。

        这一刻楚宜非常清楚地明白祖母叫她来的原因了，要只是像寻常宫内外传口信的事，早早支应人说了就行了，何必要她走这一遭，正是这样的事不好说，说不明白，才要她亲自来说，更是要她监督他来。

        “哥哥，你要是不去，那我就不回去了，我赖着你不让你走，你可别想回去。”楚宜拉住楚钟銮胳膊。

        “你现在只听祖母的话了，哥哥的话是不作数了，偏心到哪里去了？”

        “我这胳膊肘，左右拐的都是自家人，哥哥你就跟我走这一趟吧，不然祖母可不会饶过我。”楚宜又开始撒娇了。

        楚钟銮很清楚这是妹妹的计谋，但是一见那模样心又软了，半响不吭声，由着楚宜拉着走了，把侯立在卫青院外的一队侍卫吓得眼睛掉一地，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威名赫赫的楚钟銮大人。

        始音殿。

        殿外满目冬寒，殿内一片春光，上京城各家官宦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放眼望去正是美不胜收的好景致，楚钟銮踏步进来，目不斜视地向皇后娘娘问完安，接着便到楚老夫人身边问安，侧身退在了后面，楚宜有模有样的跟在后面依葫芦画瓢，两兄妹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祖母，使命完成。”楚宜低笑道。

        “咳咳。”楚钟銮轻咳两声。

        楚老夫人眼风一拨，楚钟銮便眼观心去了，把楚宜逗得更乐，楚华暗暗拍了楚宜胳膊，楚宜方咬着嘴稳稳坐安了。

        “祖母，你喜欢哪家姑娘？”楚宜问道。

        “卢家的姑娘生的好样貌。”楚老夫人开口了。

        “卢曲安？她不行的，那是淑妃娘娘看上的人，我们家可容不下这尊大佛。”

        楚老夫人笑了笑，不置可否。

        “祖母，那边是胡家九娘，她是个娴静温良的。”难得的，楚华居然开口。

        “难得听姐姐夸人，姐姐都说好，那肯定是个好的。”楚宜抬眼看去，果然是个温柔如水的模样，样貌不见多么张扬，嘴边一直噙着笑意。

        “咦，模样倒是熟悉，但是我怎么好像记不得她的名字？”楚宜问道。

        “九娘胡宁安，不是爱出挑的，你记不得也是正常。”楚华解释道。

        “那姐姐怎么就记住她了？”

        “她是个有方圆的人。”楚华是真的很欣赏这位胡家九娘了。

        “你看人自然是准的，钟銮，你瞧瞧呢？”楚老夫人突然点到楚钟銮，他只是垂了头，喝着手里的茶，不置一词。

        这边的密密私语并没有传出去，但关注这里的人可不见少，左右看来的人，要数百里毓凤的目光最为让楚宜背后发毛。

        楚宜心道倒也不必如此直接，恐怕满殿的人都等着看热闹，她避了百里毓凤的视线，扫视一圈，却发现百里臻正定定看她，楚宜心下一个咯噔，险些连手中的酒都要拿不稳，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早知道那日还是圆滑些，日后好见面，可惜现在后悔也晚了，楚宜看着百里臻，他眼神幽深，好像已经没有什么情绪，非常平静地转移了视线，留下她一个人看着他。

        楚宜一愣。

        正是这时，太子殿下百里懿终于来了。

        宴会正式开始，除场上的歌舞之外，各处都敛了声息，楚宜低头，没有好奇半分。她见百里懿的次数并不算多，但对他观感不差，大约是个勤勉自修的皇子，有时难□□露出几分倨傲，却也显得自然，大概是居上位者久者自然而然的气质。他对楚华从来是细心呵护的，连带对楚宜也十分耐心，有时候连楚宜自己都会想着他们会不会在一起，没想到今日再见，会是这个局面。

        楚宜不敢多说什么，拿眼风一扫楚华，楚华倒是无所波动，半点没有慌乱。

        宴席一切如常，酒过三巡，气氛也热络起来，正在楚宜宽下心来的时候，皇后娘娘拍拍手，歌舞诸姬退下去，楚宜知道好戏终于要开唱了。

        “离儿，上前来。”皇后娘娘唤道。

        徐黛离闻言起身，一步一步，端的是好姿态，十分温柔顺从地跪坐在皇后娘娘身侧，楚宜看了，心头一惊。

        “本宫当初一见你，就喜欢的紧，年纪不大，却这样明白事理，又是这样一个听话的孩子，论才情论样貌论品行，满上京城都找不出第二个跟你比的人，本宫现在只有一桩事未了，你应不应本宫？”皇后娘娘拉着徐黛离的手，亲昵十分。

        “臣女能为娘娘分忧是福气，但凭娘娘吩咐。”徐黛离垂头。

        “本宫身为六宫之主，掌管宫中大小事物，东宫诸事是重中之重，但难免有疏漏之处，离儿，本宫要你来主管东宫一应事务，能不能为本宫分忧？”

        徐黛离抬起头，又俯身以头磕地，满殿人感觉甚至听得到那磕头声，清脆果断如利刃出鞘，以及那句清淡不失自信的：“回皇后娘娘，臣女不才，愿为娘娘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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