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报仇

　　我大致是听出他语气里的焦急，毕竟村民们都没有痊愈。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不可能现在离开的。

　　“村民们的毒性是清除了，但是后面需要调理，山上采药十分不便，我之前储备的药草也几乎都用完了，所以打算上集市去一趟。”

　　自己采的药当然要比集市的药效高很多，退而求其次，不过是由于需求量大又着急用，不可能等到我上山去采集再晒干。

　　村长也才放了心，热情地要招呼人带我上集市。

　　我想着药材也多，多个人多双手，也便没有推辞。

　　阳夏的集市很热闹，走街串巷都是叫卖声，但是我大多没有心力去理会。如今再看见糖葫芦，杂耍，一些稀罕玩意儿，也都走马观花罢了，提不起兴趣了。

　　我和那个村民径直去了药店。

　　那店里氛围有些奇奇怪怪的。加掌柜共两人，都闷声埋头看着方子捡药。

　　“你有没有觉得这家店很怪？”我压低声音问那个村民。

　　那个村民傻愣愣地摸了摸脑袋，摇头：“哪儿奇怪？”

　　我扁扁嘴无语。

　　对牛弹琴。

　　紧接着那人突然添了一句使我彻底起疑。

　　他说：“这是阳夏最好的药店了，估计是阳夏瘟疫爆发掌柜都跑路了吧，连伙计都有些生……”

　　伙计是生人？！我来阳夏不久不识得，村民扎根在这里几十年，不会错！

　　我眯了眯眼在柜台处缓缓地走来走去，发现那个捡药的伙计竟没有喉结！

　　女子！

　　我迅速扫过另一人，坐在帘子里替人看病，人进皆愁眉苦脸，人出满是喜笑颜开，故弄玄虚模样似的。

　　医术真如此出神入化？……我的脑子里忽地闪现过一个人，但是很快清除。

　　“你家先生这般看病，是不是……长得奇丑啊？”那个村人想进去看看，却被拦住，他掩面好奇地问那个女扮男装的伙计，虽然后半句说的有些心虚，可我还是听见了。

　　我只觉得好笑。

　　什么长得奇丑？！难不成不给人看容貌就长得丑？！那我这般美貌可还真得刷新一下那人对“丑”的定义！

　　不过伙计专心认药材，根本不理会村民的话。

　　奇怪，更奇怪了。哪里会有人这般做生意的……

　　可那人始终不肯抬头，我得想个办法才是。也不知道来人是哪一路的，是敌是友？

　　村民目不转睛地看那伙计捡了不少药，大包小包扔在柜台都把人身高淹没了…

　　村人脸色越发难看，几近猪肝色。

　　我忍住不笑，大致是知道村子里要破财。

　　于是我灵光一动，便白眼道：“若是早点医治也用不得这些药了啊……”

　　村人一给触发就絮絮叨叨不停了，带着哭腔委屈：“神医啊，我们那时候也是以为你是那人派来害我们的嘛！”

　　“那人？”我故意装作不知道。

　　果不其然，村人小心翼翼说出曹操的名字时，伙计的头不禁觉间就往这里偏了偏。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作漫不经心模样问道：“那我还是那人派来害你们的吗？”

　　村民忙赔礼：“不不不，神医是来救我们的，即便是那人派来的也无碍，总之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哪！”

　　放药材的柜子突然一声巨响，我用余光瞥了瞥，那伙计估计是怒了。怕不是曹操那边儿的……听见村民不抵抗不拥戴他也不是滋味……

　　不过我是后来才大概知道，这毒怕不是曹操下的，而且另有其人。曹操即便再蠢，他身边的荀彧许攸也不是吃素的，刚把阳夏还了就来搞事情的，这不是摆明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嘛……何况，曹操并不蠢。

　　见那人上钩了沉不住气了，我便添了点油加了点醋道：“可不是嘛！你们都误会丞相了，不然也不会派人来解毒……归还阳夏是……”

　　我话还没说完，药材柜抽屉啪的一声砸在地上，连带着药材撒满了一地。

　　“谁人又来闹事！”

　　我闻声去寻人，只见那帘子突然掀开！

　　德衡！

　　我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

　　他在见到我时，眼睛睁的溜圆，然后迅速退回到帘子后。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那伙计，只见她苦笑地唤了我一声：“夫人……”

　　“神医认识他们？”

　　我默了一下，挑选了稍优的药材便打包，吩咐他先带着药回村里，并写了个煎药法子给他。

　　待他走后，阿碧把店打烊，轻咳一声，德衡便面色尴尬地低头出来了。

　　阿碧嘴里喃喃自语着说德衡：“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德衡不服回怼：“我这不是担心出什么事了嘛！”

　　说起事儿来，我便想起德衡刚说的是“谁人又来难事”！

　　“又”！

　　看来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看向德衡，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我确信他有事瞒我，除了来阳夏这件事。

　　我又看看阿碧，她在接触到我目光的一瞬间就低下了头。

　　“来多久了？”我问。

　　“不久……就嫂夫人去世后，我们就跟来了。”德衡笑呵呵着打马虎眼。

　　我过世……咦……怎么听怎么瘆人！

　　“德衡你说什么不好你非咒我！”我白了他一眼，言归正传：“之前，我找血风藤一直都找不到，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我这不是问句，在阿碧叫我那一刻我就该知道，血风藤虽珍贵，也不至于当初我跑遍集市也买不到。

　　“夫人……”阿碧突然柔声唤我，我心一下子就酸了。拍了拍阿碧的肩膀，转头又对德衡说：“你们以后别夫人嫂夫人地叫了，乔霜已经死了，什么尊卑礼仪也不爱管了，我叫凤倾，你们就叫阿倾吧……”

　　德衡和阿碧相互看了看，又一脸愁眉不展地看了看我。

　　他们一定觉得我冷血，公瑾的事，在他们看来我好似就忘了似的……可是他们不知道，我每日每夜不想起他，就连听到以前的称谓，都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你们怎么来了？阿碧，你走了……周府呢！”

　　阿碧：“放心好了，周府有大夫人照看着……”

　　这时，德衡突然不悦，怒视我：“你难道忘记公瑾兄怎么死的吗？！”

　　我顿觉如雷轰顶，差点儿没站稳，幸好阿碧把我扶住。

　　忘记……我怎么可能忘记……公瑾就是被我害死的……

　　如果不是救我，公瑾不会受伤，如果不是我，公瑾不会淋雨，不会旧伤复发……他就不会死！

　　德衡见我许久没说话，缓缓从袖子里掏出那把十字弩……

　　那个“乔”字红得鲜艳，红得刺眼。

　　“之前是怕你悲伤过度，看来是我想多了，就该告诉你让你记住，忘不掉，公瑾兄在死前都还握着这把十字弩……这上面的……是他的血！他最后一口气都是担心你自责……我看，他到底还是不了解你……”

　　不……他了解我的……在这里，没人比他更了解我！

　　我伸出手颤颤巍巍地要去接过，德衡却突然放手，十字弩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当初公瑾兄为了送你这个礼物，可是日夜监工我，生怕哪儿有不精致的地方，又怕好看不好用，好用不好看……呵……真是讽刺！”

　　我盯着那十字弩许久，身体好似僵了一般。

　　我以为……这只是他一时兴起……

　　“捡起来啊！如今这般颓废，藏在这小郡县……也不管是非黑白了……我德衡当初认识的那个聪慧灵动的女子呢？去哪儿了！”

　　阿碧站在我对面，见我脸色发白，身体没有反应，便弯腰把十字弩捡起来握在手里，她忽然笑了笑。

　　“夫人……你知道我为什么学武学识字学识药吗？”

　　我盯着她，沉默。

　　阿碧忽然凄美地笑了笑，抓了一把药材：“因为我要保护夫人…”

　　保护我？！

　　我的睫毛刹那间跳了跳！

　　“…这是大将军对阿碧私下说的唯一一句话，要我保护夫人，永不背叛！…”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神有些哀伤又沉醉…

　　她继续说道：“阿碧只有变得更强，无所不能，才能保护夫人……虽然阿碧很爱夫人，但是大将军比阿碧更爱夫人……如今大将军不在了……只有阿碧能保护夫人了……大将军不愿夫人报仇，但报仇的事，只要夫人一声令下，阿碧死不足惜！”

　　“就怕她根本不想报仇！”德衡突然一声怒斥，表情忽地变得痛心疾首：

　　“我本以为公瑾兄一生戎马，红尘羁绊的事根本不会在他的人生，他竟爱上了你！他说你不一样，你向往自由，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是你让他重新看见生命不可替代的轻松愉悦！

　　公瑾兄这一生都是江东的大将军，背负得太多，为了留住你，不惜牺牲自己！死后都献给了知罪，守住那片土！可笑的是，从不听公瑾兄的话，如今他说不报仇，你还真不报了！”

　　德衡的话句句刺在我心头，他正在气头上，我更不能透露曹植的身份。即使我想报仇，但是有些人……是无辜的！我相信公瑾也不希望我这样做！

　　“大将军那话是真心的……大将军那么爱夫人，就连去了，也想要去夫人的故乡看看。”阿碧忽然低了头，突然又仰头冲我笑。我没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笑容渐渐凝滞，仿佛是用怜惜的眼神看我，“夫人冰雪聪明，看什么都成竹在胸，但唯独在这男女之事上……”

　　阿碧的话好比一把尖刀利剑，直插我的胸口。对于公瑾，我哪怕多想那么一层，就一层，也不至于……

　　“夫人从火海逃生那日，阿碧也在。夫人吓糊涂了，还曾说，若是夫人有一日去了，就让将军将您的骨灰撒入微风，让风带您回家……”

　　回家……

　　周瑜是想看看我的家乡？原来他不是不信我，相反，他信我，信任到我无法想象的程度，是信到连我随意的一句话也记着，哪怕是在生命走到尽头。

　　或许真如阿碧所说，公瑾不留我见最后一面，只是不想我痛苦。

　　我不禁苦笑，闷的厉害。周瑜怎么这么傻……

　　“阿碧知道夫人怜惜阿碧，一直想给阿碧机会接近大将军，但是大将军对夫人的爱，阿碧自愧不如。阿碧甘愿退出。

　　夫人若是想报仇，不必亲自动手……大将军一定也不希望夫人那样活着……但是阿碧可以！”

　　我默了好一会儿，阿碧的眼里闪着泪花，我想去替她擦，但是还是缩回了手。

　　“我不会报仇的，你们回去吧。”我转身没有回头，开了门滞留了一步。

　　“对了，既然多次遇麻烦，还是早些把药店转出去才好……”

　　曹植被曹丕追杀，那他的势力不可能没注意到江东来的他们……我估摸着，德衡他们前几次的麻烦，多半都是因为政治因素带来的歧视！

　　仇我会报的，亲手的，只是时机还没到……曹操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告诉德衡和阿碧，只能是去送死！

　　阿碧和德衡因为找我来到阳夏，不可让他们这么冒险。

　　“若是暂时离不开阳夏，就到西北小村来找我，我想办法让你们脱身！”说罢，我便径直离开了。

　　我不知道德衡还有没有生我气，但是阿碧早在我背后泣不成声了，一面唤我一面想说什么，却到底还是什么也没说。

　　回到村子后，曹植领着村民已经下山了，水道一天就建成，村长看到山上甘甜纯净的水引到村子里，笑得合不拢嘴。小福和几个丫头小子挑大梁，就着山泉熬药，都给村民们服下了，瘟疫大除。

　　曹植夜里有来找我，听他扣门声应该是痊愈了。我也便放心，可我心里还有气，还是装睡给他吃了闭门羹。

　　我气他偏偏姓曹，气他自作主张带病进村，根本不把我的话当回事。若是那天我没有多余的血风藤……我就要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这是比自己死还要痛苦的事情！

　　我对公瑾的死无能为力，如今我再见不得对谁无能为力了……每个生命都该努力活着！活着，就什么都来得及！我如今活着的意义……就是救人……只剩救人了……

　　曹植就是个滚蛋！他不懂，他也不是我什么人，我也不稀罕他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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