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背叛02

　　曹植不忍直视，攥紧的拳头都在微颤，唇中压住一声，欲发不发，终是放弃了。

　　侍卫在一瞬间散去了所有的力量，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当时的我眼前唯有一片血腥，只是麻木地凝视着，轻笑，看着这一场厮杀，置身事外的厮杀。

　　我一点儿不惊讶曹丕这样做，毕竟……

　　有种作风叫：心狠手辣、斩草除根！

　　照料卞夫人的侍女吓傻了，跌跌撞撞跑到郭嬛面前求保命，不料曹丕快速一踢地上有人遗落的长矛，长矛借力狠狠向前刺去，长矛深深地刺入了那侍女的左胸肩，鲜血顺着长矛飞快地向下滴着，滴滴落在郭嬛的脸上。

　　“子桓……不是我……”郭嬛的声音突然颤抖，脸上溅满了鲜血。

　　“不是你？”曹丕的衣裳微红，长剑上的血迹顺着剑柄流到他的掌心，他的眼神却漠然，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我曹子桓，最恨背叛！”曹丕手中长剑落地，嘴角浮现冷笑，似乎在等郭嬛自行了断。

　　在听到那句话时，我不禁觉得讽刺。

　　曹子桓说他最恨背叛，谁又不是？而他……偏偏一个背叛他人的人，如今却用同样的道德准则要求别人！真是好笑！

　　“子桓，不是我做的！不是我……”郭嬛几乎是带着血泪嘶叫，身子颤抖得厉害，眼里突然闪过一抹异样，抬手一指，竟指向了檀香！

　　“是这个丫头！一切都是这个丫头！”

　　檀香吓得唇色发紫，跪倒在地，欲说什么，却只是痴痴地含泪望了郭嬛一眼，什么也没有反驳。

　　曹丕眉宇间没有半丝波澜，郭嬛突然跪着挪了几步，跪到曹丕脚下解释：“是这个丫头！因为嫉妒甄夫人深受宠爱，所以陷害三公子和夫人清白！

　　有太医可以作证的，甄夫人宫里的人也可以作证，先前这丫头送上的食物还差点儿害死甄夫人，如今又引我和卞夫人来洛园，让我们误会甄夫人和三公子，看来早已是预谋已久啊！”

　　食物？原来真不是个意外！

　　我不禁瞥了眼檀香，她却不敢看我，一脸委屈地咬唇，忍住泪。当时我怀疑的心思只一闪而过，后来没见檀香出什么幺蛾子，也便没有深究。

　　一来给她选择的余地，二来可引蛇出洞。

　　我知道，主谋一定不是她，她顶多是个帮凶！处置檀香是我的事，郭嬛还想拉个替死鬼？

　　不行！决不能让郭嬛得逞！

　　“那只是个意外！檀香应该不是有心的！”我反驳道。

　　檀香惊愣得抬头看我一眼，眼里神色复杂。郭嬛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一脸不屑道：“你说是意外？你难道忘了你是怎么到的洛园？”

　　我的脑袋啪嗒一下抽搐。

　　我是怎么到的洛园？……是檀香突然说发现了香料渣滓，埋藏之处寸草不生满目荒芜……紧接着，洛园出现一声奇怪的猫叫支开了檀香……

　　“夫人……”

　　檀香突然挽了挽我的手臂唤我，眼神闪烁着流露出楚楚可怜。我从那哭腔的嗓音中约莫是能估计檀香是背叛了我！

　　可……

　　她又折回来干嘛？

　　“我就问你一句，你是故意离开洛园……还是被迫离开的！”我不甘心，不听到檀香的回答我不甘心，我心底还是怕冤枉了她！

　　我自认为没有任何对不上她的地方，虽然没有像相信阿碧那样信任她，但是吃穿用度上也都给了她与阿碧同等的待遇，甚至可以说我有的，都给了她们。我知道檀香不是个急功近利的人，这些没法儿收买她，但是即便是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她也早已提醒过我提防郭嬛，可为何如今……

　　“告诉我，是故意，还是被迫！”檀香长跪在地，迟迟不回答我的问题，迫使我不得不再问一遍。

　　这一次，我压低了声音，蹲在檀香面前问。我希望这样的距离可以让她感受到我在保护她，只要她说实话，我可以保护她！

　　但是她之前抬头冲我笑了笑，笑得有着凄凉。

　　她说：“阿倾，你对我好，我知道。”

　　霎那间，她神色一转，声音突然颤抖：“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若不是我嫉妒阿碧，当初我也不会送相克的食物，我不是想害你，我只是想做您唯一的贴身丫鬟，但是今天陷害您和三公子的不……”

　　檀香的话突然中断，眼睛鼓的溜圆，挤压出了一星半点的泪光憋住了一口气。

　　“檀香！”我唤了她一声，话音刚落她就猛然间吐出一口鲜血，顺着她小巧的下巴流到了胸前，染红了素色的宫服。

　　檀香双唇在发抖，脑袋僵硬地往下看了看，胸前都是满满浸透的血渍，一点点地铺染开来，像是染红的梨花，凄美让人呼吸疼痛。

　　我眼前黑压压一片，恍惚了一下，回神时只见郭嬛正拿着一柄血淋淋的长矛，而那长矛最尖锐锋利的地方，正插在檀香的胸口！

　　郭嬛站在我们面前，俯视着我，鼻子在止不住发抖。

　　檀香嘴里含着血，嘴里一声“小姐”刚喊出，郭嬛便毫不犹豫地狠狠再往里刺了一下，檀香胸前直直地冒出一个血淋淋的铁器，直接刺穿了她的左胸！

　　郭嬛的表情有些癫狂，两只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丢了长矛忙回头向曹丕解释：“方才你也听到了，一切都是这个丫头做的！”

　　“檀香！你快否认啊！”我忙替檀香止血，血染红了我的手掌，流到手腕处，由温热变得冰凉，粘稠到凝固。

　　檀香笑了，凄美地笑着摇头，却没有说任何一句指证郭嬛的话。

　　我突然想起三年前檀香就说过，郭嬛对她有恩，而如今看来，她也是左右为难，在郭嬛杀我的关键时候引来曹丕，临死前也不愿意说出真相。郭嬛狗急跳墙过河拆桥，想拉个替死鬼，檀香还想要替郭嬛背锅还恩情！

　　我缓缓合上檀香的眼皮，将檀香平躺在地上，压制着心里的悲愤起身。

　　“真凶就地处罚，但是郭嬛，方才剑锋相对甄夫人一幕，你如何解释！”曹丕淡然道，好似在看一场戏一般轻松。

　　我的心底只划过一抹浅淡的忧伤，但是没有久久停留，我知道我现在面临着比檀香死去更可怖的事情……那便是我的命！

　　对于檀香，我只能说我尽力了。

　　念昔日旧情，我有意放过她，但是她还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也许是无可奈何，也许是对郭嬛知恩图报，但是不论为何，我都觉得悲凉，觉得不值。

　　杀死檀香的郭嬛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的悔意，反倒好似长缓了口气，陡然间来了底气，流畅答道：“就如那丫头所言，是那丫头想设计阿碧勾引三公子，没想到被嬛儿撞到甄夫人和三公子……甄夫人和三公子……应该是有急事商议，才会在洛园相见……嬛儿一时没看清，误伤了夫人和公子……”

　　没看清？呵……

　　我一听这假模假样的说辞，再看曹丕那神情，全然不像是必定要杀了郭嬛的模样……

　　方才做的那些，不过是避免闲言碎语传出去，死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曹操怕也没那么多闲心去问。

　　我便不想再折腾了，本想自行回宫，但是想到曹植因我而伤，便还是过去扔给他一瓶金疮药。

　　其实，他刚刚不必替我挡那一剑，我只不过是怕疼，毁容都是小事……我可以治！

　　曹植收好药瓶，忍着痛站起来去扶卞夫人，错身而过之时，曹植的眼神里带着祈求和愧疚。

　　他是想让我放过卞夫人？

　　我愣了半秒，长叹一口气，正要提步离开洛园，身后却响起曹丕的声音。

　　他说：“今夜我救了你。”

　　我默然片刻，嘴角忍不住封闭性地上扬。

　　曹丕救了我？他这是要我感谢他的意思吗？是吗？

　　我侧过身子，缓缓拿出我顺手藏于左胸口掏出那枚免死金牌。

　　是的，左胸口，一个如此关键的位置，郭嬛即便一剑刺我心脏，我也还是有办法自保的！

　　在我第一次感觉到事态不可逆转的危机时，我就做好了最后的退路，我不怕死，但也不能轻易死！

　　我睨见郭嬛震惊到眼珠子快掉出来了，曹丕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我终于平复了心情，故作轻松笑道：

　　“今夜，就算你曹丕不来，郭嬛也杀不死我！”

　　说罢，我赫然松手任它砸向地面，清脆的“哐当”声伴着我幽长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寂静辽阔的洛园……

　　那夜之后，洛园经历一场大雨，冲刷了所有的罪恶和血污。

　　阿碧和严嵩都是冒着雨回来的，当他们意识到我处境不妙时，我已然平躺在床榻上，望着蜀锦流苏帐床幔出神，静听着那瓢泼大雨里的嘶叫……痛苦的嘶叫……

　　那场雨，冲走了血污，但只有我知道，那些仇恨，那些冤魂，那些无辜的曾经鲜活的生命，岂是一场大雨可以冲洗掉的？

　　郭嬛利剑相向时，我不知道曹丕为何替我掩护，也许是我的死期还未到……也许是郭嬛轻举妄动暴露了他……但无论哪一点，我都明确知道，郭嬛做的，对他的利……远远大于弊！

　　曹操即便会怀疑他，也找不到真凭实据的，郭嬛是绝不可能出卖他的！

　　曹丕揣着郭嬛对她的感情装糊涂，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多看了我几眼，都脱不了利用女人心对付我的干系！

　　曹操不追查倒也没什么，一旦追查，顺带下水的还有卞夫人！而卞夫人又是曹植的亲母，一旦乱伦的罪名落成，这最后矛头指向的……都是曹植！

　　而偏曹丕是曹操的儿子，虎毒不食子，知父莫若子。曹操如今这般偏爱我，若是枉死宫中，曹操能不追查？

　　弃了郭嬛中伤曹植，如此好的一个局！

　　但……

　　此后，孔雀台竟悄无声息、毫无动作，一夜之间局势翻天覆地。夫人公子的丑闻天明之时已然改了风向，对外称那夜是逆贼刺杀甄夫人，幸亏三公子及时赶到与刺客周旋，但不幸受伤，甄夫人丫鬟檀香也护主而亡。

　　而郭嬛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似的，再没出现过在孔雀台。曹丕……好似放弃了这颗棋子似的。

　　是什么让他放弃这样的机会？对曹植的亲情？对郭嬛的良心发现……还是对我的愧疚？

　　不！这夜之前我也许觉得有可能，但此刻的曹丕，太狠了，相比曹操有过之而无不及，血屠洛园面不改色，正如那夜血洗阳夏，心中绝不可能还有情！

　　纵使我百思不得其解，但这件事并未改变我对曹丕的看法，相反，我更加忌惮他了！

　　若说三年前的他隐忍屈辱，那如今的他，就好比羽翼丰满待展翅的雄鹰！孔雀台的一手遮天，让我不禁有些后怕！

　　他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我不知道。

　　后来的好些日子，阿碧每日都能在宫门口拾到一束腊梅花，我才想起曹植来。

　　他已经称病多日。

　　我知道我给他的金疮药是可以立即见效的，也许是避嫌，但是又想让我饶过卞夫人却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留下那么一株花告诉我，他来过。

　　原本我是可以掐住时间专程让阿碧在宫门口堵他的，但是我却没有。

　　说实话，我本是想就借曹操的手收拾卞夫人，看他们夫妻对掐，但是不承想曹丕做事如此滴水不漏，即便是严嵩，也对那晚的事毫不知情。

　　我几次想透露给严嵩卞夫人下毒的事，但一想到曹植为我挡那一剑，我竟动摇了利用曹植反抗曹操的心思了。

　　曹植真的是不沾染一丝纤尘，对卞夫人和曹丕无条件地信任，甚至在多次潜在危机里脱险也浑然不知。

　　也许……曹植只是生错在这个时代！

　　纠结几番过后，我终是没有行动。很快地，曹植便把宴会拖到了建安十六年正月。

　　那夜后的一个月来，严嵩见我作息又规律了，不再嗜睡好吃，反倒愁眉不展好些日子。待他再次眉飞色舞之时，已是得知曹操已经在返回孔雀台的路上了。

　　严嵩喜出望外，但我想，铜雀台大部分人是忧心忡忡的，也包括我。

　　自从搬到铜雀台，我再打听不到刘协伏寿那边的消息，荀彧更是杳无音信。分明不是我的天下，我却深深地感到一阵挫败，曹操彻底把持汉廷了！

　　曹操回来后，没有来看我，只是命严嵩前去领了个铜匣子来交于我。

　　那铜匣子我眼熟得紧，打开一看竟是一本曲谱，书页有些泛黄残破，但是大多能看出是《胡笳十八拍》的曲子。

　　我一下子想起这匣子，当年我潜入曹操寝殿找玄玉时瞥过一眼。

　　他为何把这东西送来？为了再次提醒我，我有多无能，没有阻止得了蔡文姬的婚事，她有多可悲，被他抛弃？！

　　“夫人！”严嵩见我出神，唤了我一声，我便问：“丞相可有带什么话？”

　　严嵩笑了笑，竟然摇头说：没有。

　　我是又气又恨，气这曹操简直就是耍我，没事儿就翻我的伤心事，在伤口上撒盐，偏还不给我预备接招的机会！

　　我以为是严嵩告知了那夜洛园的事，蔡文姬的曲谱只是曹操给我警告，但经我试探，他还是对那件事毫不知情。

　　从来不按牌理出牌，否则就不是曹操。

　　曹操回到邺城一日后，当即就把卞夫人打入了冷宫，也拒见曹植。而卞夫人竟也不哭不闹，真的就接受了那样的宿命。

　　没有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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