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皇家

　　回宫后，巧儿已安置好曹绫，太医院也来了人，早早候着。

　　来人不是午太医令，我想着应该是连太医院都大换血了一次。

　　我本不想那么麻烦，但是看人都来了也就不想他交不了差，让太医随便看了看敷了些药膏。

　　太医临走时叮嘱巧儿说：“夫人今日伤到了骨头，这些日子都不要行动剧烈，安心静养就好。”

　　巧儿领命便去熬药，曹丕那边的小太监来找阿碧领曹丕的令，前往曹丕宫殿搬东西。

　　待人都走了，我便偷偷用自己研制的药膏上了药。

　　要是照他那个医法，我怕是要打石膏打半个月。

　　巧儿熬好药已是傍晚，初春的夜还是来得早，才是申时天就已灰蒙蒙了。巧儿正要劝我喝药，碰巧阿碧也回来了，另外带回来个小太监，介绍着叫小李子。

　　巧儿一听是曹丕的人，便很投缘地多聊了几句，我趁机便把药倒到了窗外。

　　“陛下说这几日有事处理，今夜便不来了，且先移卧，堵悠悠之口。”

　　巧儿：“有事？”

　　我想着曹丕多半是今天的事儿还在负气……

　　药继续倒着，虽然动作轻缓但还是有细微的声音，让我更小心翼翼。耳畔阿碧在嘀咕：“什么事儿比睡觉还……”

　　巧儿：“阿碧！君心不可测！呵呵呵，小李子，让你见笑了……”

　　“没事儿！都是陛下夫人的人！”小李子的话犹在耳，忽然提高音量道，“夫人！陛下说让您早些休息！”

　　恰巧我的手在窗边僵住，我转过身看巧儿和阿碧睁着明亮的眼睛看着我，我不尴不尬地笑了笑，欲盖弥彰地把碗放在窗台上，尽量让动作做得自然流畅，答着小李子：

　　“好的知道了，你们也累一天了，先下去吧！”

　　小李子恭敬地笑了笑行礼退下。巧儿过来端碗，眼神里带着些疑惑，我忙道：“阿碧巧儿，今日你们去守着绫儿睡觉，怕她晚上做噩梦！”

　　“诺！”

　　阿碧领命，巧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出去了。

　　入夜，我躺在榻上仍旧没有睡意。曹丕的东西都放在我旁边，我竟有种他躺在我身边的错觉，分分钟想爬起来揍他一顿。

　　想到他今天这欠扁的样子，傲慢！

　　不过……

　　在他下令释放曹节刘协的那一瞬间，竟有了那么一丝帝王气……

　　正回想着白天的事儿，门缝忽然嘎吱响了一声，有个人影儿在门外！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刚要从枕头下拿出十字弩护身，就听见阿碧悄咪咪地唤我：“阿倾……阿倾睡了吗？”

　　我长呼一口气，起床掌灯，正好在撞见阿碧贼眉鼠眼着起身回头，一阵风扇灭了烛火。

　　她吓了个半死，后退得条件反射地抛出个东西给我。

　　我一把抓住。

　　“阿倾你干嘛？吓死我了！”阿碧赶紧缓了口气嗔怪我。

　　我逆着光瞪了她一眼：谁吓唬谁啊？

　　我的手指暗自摩挲着手里的东西，拿东西约莫拇指大，圆环型，表面光滑细腻，总觉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阿碧在黑暗里找着东西，我不禁笑了笑，举起那东西问阿碧：“是不是在找这……”

　　我抬眼一看，那色泽翠丽的光把我的话噎到了嘴边，久久没有说完。

　　是玉扳指！皇家的玉扳指！刘协？！

　　“你这东西哪儿来的？”我秒变严肃，一本正经地问阿碧。

　　阿碧蹑手蹑脚地前进，附在我耳边低语：“今日在小公主脖子上发现的！”

　　小公主？

　　我重重一愣，瞥了一眼阿碧。她即刻会意，低语道：“放心，巧儿没发现！”

　　“阿碧在至尊府上当差时，曾见至尊戴过类似的扳指，想来一定是很贵重之物，公主送来那时，并未见公主脖子上戴什么……你说，这是不是至尊给我们的什么消息？”

　　我惊得瞪大了眼睛。阿碧难道真的觉得我会帮孙权？她难道看不清楚形势吗？周瑜的事，他也有很大责任！

　　我默默收起了扳指，暗暗对比了以前刘协给我的那一只，还有曹操手里那一只。

　　“我知道了，阿碧你快先回去。”

　　阿碧忙点头，又蹑手蹑脚地离开。我缓缓回了床榻，装作一切都不知道的样子。

　　阿碧说，曹绫先前没有这玉扳指，若是代表刘氏皇家的东西……

　　那就是曹节今日给戴上的！

　　我恍然大悟，黑夜里凝视那扳指许久。那翠丽的绿色盈盈发光，通透着皎洁的月光，像是装入了宇宙虚灵，混沌了整个黑夜一般，深邃得让人着迷。

　　那日之后，阿碧和小李子搬来了曹丕的东西，却没有见他人。

　　过去了几日，我依然没听见后宫置办曹节出宫的礼仪。便有些怀疑曹丕使诈，让阿碧去德衡那儿打探消息。

　　德衡说，曹丕确实是册封了曹节为山阳公夫人，勒令出宫，但是曹节死活又不肯出宫去了，曹丕也便没有再管。

　　“真是奇怪，她之前不还挟持公主来着，就想着出宫去，这下可好，让她出宫了她还不出宫去了，果然是个疯子！”阿碧摇了摇头想不通，一面剥着松子儿喋喋不休。

　　巧儿一进来她便立马正经起来，不过巧儿也没当回事儿，轻笑了笑把阿碧乱扔的松子儿壳收拾了一下。

　　我顿时不知是该笑该哭：这是御下有方呢？还是管教不严？

　　“阿碧你怎么跟公主似的，把殿里搞得乱糟糟，要是外人看到可又要被挨板子了！”

　　巧儿一面笑着看了看殿外小李子在不在，又一面收拾，阿碧拍了拍手把松子儿灰拍散，也跟着巧儿收拾，乐呵呵道：“谁敢打我阿碧？也不看看我上面是谁！”

　　巧儿是气得指了指阿碧又欲言又止，长叹一口气：“夫人是位高权重能护着咱们，但是咱们也得低调才好，万不能被人抓了把柄才是！再说了，牵连了夫人要是陛下再心软，别人指不定又说陛下不秉公办理，你这不是添乱嘛！你什么时候长大啊还跟个孩子似的！”

　　阿碧吐了吐舌头，躲我身后去。

　　巧儿说起孩子，我便想起曹绫来，便问：“这几日绫儿可好？”

　　“一切都好，陛下让华歆做了公主的先生，公主可机灵了，前几日奶娘带公主吃饭，公主三两句都能背诗了！”巧儿说的激动不已，眼里闪着希望的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

　　“真的啊？这么小就能背诗？”阿碧一会儿惊讶一会儿失落，情绪跌宕起伏。

　　我大约是知道阿碧又想起了自己读书识字的愚钝，如今听周岁小孩儿都能背诗，心里多少有些酸酸的。

　　巧儿没注意阿碧的失落，还在自说自话：“嗷对了夫人，册立皇后的事儿陛下怎么还没宣旨啊？夫人怎么也不见着急？”

　　巧儿忽地抬头看我，我微微一愣，皮笑肉不笑，灵机一动拍了阿碧的肩膀。阿碧顿时就想起昨夜巧儿说的话，怼得巧儿没好脸色了。

　　阿碧说：“君心莫测！祸从口出！”

　　正巧遇到小李子端了盘儿水果上来，笑得合不拢嘴，打趣儿阿碧好生机灵，活学活用。

　　我寻思这小李子才来，也不知道具体来历，曹丕不会平白无故安插人过来，就想着试探一下，故作幽怨道：“害……可能是陛下担忧六姑娘，所以耽搁了这事儿，无妨的，六姑娘病情好些出了宫去，陛下自然就……”

　　果不其然小李子有了反应，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忙打断说曹丕不是因为六姑娘，但是后半句是欲言又止。

　　“哎……算了，到时候陛下自然会跟夫人讲的！陛下对夫人，那是真心诚意的！”小李子说的郑重其事，让我觉得颇为好笑，但是我也没忘记我要做什么，吃了口橘子，继续着曹节的话题。

　　“不过说到六姑娘……最近病情你们都知道多少？”

　　阿碧想说什么我马上塞了个橘子到她嘴里，也递了个给巧儿。

　　巧儿尴尬地笑了笑，不敢不接过。

　　小李子狐疑又惶恐地看了我半晌没说话，支支吾吾几个字都是说什么：没有变化。

　　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我能指望曹丕的人儿说什么实话呢？

　　我努力压制住火气，扯着嘴笑了笑，吩咐小李子下去，气得推门而出。

　　小李子忙问我：“夫人您去哪儿啊？”

　　我没回头，步子轻盈而去，兴冲冲答道：

　　“去太医院！”

　　“啊？夫人你生病了？”巧儿忽然大惊，把手里的东西一扔急急忙忙地跟着出来。

　　我驻足想了一下怎么回答，巧儿一个刹车没刹住，撞到我后背脊梁。

　　巧儿本身不重，但是加上惯性又直接撞骨头上，那感觉，只能强颜欢笑。

　　我倒吸一口冷气，笑着转身说：“本来没有，现在有了。”

　　巧儿尴尬惶恐地扯了扯嘴角，欲盖弥彰地忙回头叫阿碧：“阿碧快出来，快陪夫人去太医院！哦不不不，阿碧快来扶夫人进去！”

　　“小李子快去召太医！”

　　顷刻，太医院来了位太医，是上次那一位，我命阿碧等人在门外候着。

　　那太医隔着纱衣为我检查之前的伤口，有些夸张地惊叹，说我这伤口愈合出奇得快，诧异地看了看我。

　　“是太医您医术好！”我奉承地笑了笑，暗暗拿出玉扳指藏在手心。

　　太医为我看了新伤，说是无大碍。我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小白菜，自然是没有大问题，只是不装得悲壮惨烈一些，怎么让巧儿自己为我请太医来？

　　太医检查得仔细，倒让我有些不耐烦了，捋了捋衣服弹起身来。

　　那人忽地惶恐，跪倒在地大喊：“夫人恕罪！是臣的错！”

　　罪？

　　我愣了半晌，狐疑地打量了一下那太医，那太医跪在地上双肩都忍不住发抖。

　　我一看这形势不妙，尴尬地笑了笑，刚要去扶又觉不合礼数，也便恕他无罪。

　　“来，你上前来瞧仔细些，到底是哪儿碰到了磕到了，本宫这几日老是觉得隐隐的痛……”我一面忽悠着，一面待那太医走近，眼疾手快地把扳指滑进太医药箱里。

　　太医以为我是真要看病，竟一丝不苟地写着药方，不假思索地叮嘱着，耳畔嗡嗡个不停。

　　我瞧着无趣儿，随口打趣儿着太医院的事儿，语气十分八卦。

　　“听说啊，魏宫医术最高的太医令也对六姑娘的病情束手无策啊……这看来啊，你们也只能医皮外伤，这心病啊……还得心药医！”

　　那太医初不明白我那番话，忽地愣了一下，退出好几步作揖行礼，拉长一句：“微臣惶恐……”

　　额……又惶恐……

　　我无语地起了身，冲那药箱不客气地白了个眼，正言道：“太医令医术不佳，治不得六姑娘的病，耽误六姑娘出宫。本宫倒是开了一剂良方，就在你那箱子里，回去记得转交给太医令。”

　　那太医不解地愣了愣，表情有些复杂。

　　“药方要保密，不然……”我思索了一下，拿出最恐吓人的语气酝酿接下来的话，“不然，药方就是毒药，毒的不是六姑娘，而是你们整个太医院！”

　　太医吓得已汗涔涔，又连连磕了几个头领着命退下了。

　　巧儿见太医慌张惊恐而去，急火火跑进来问我。

　　“夫人！那太医怎么了？”

　　“你做什么了把人家吓得不轻？”阿碧也瞪大眼问我。

　　我连连唏嘘几声，倒吸几口冷气，大叫疼痛。

　　“还不是他用力太猛，给我正骨弄疼了！”我委屈道。谁知小李子一听，立马要禀告曹丕，我连忙接着忽悠道：

　　“这骨头都接好了，告人家状会显得我不道德的……”

　　“道德？”小李子问。

　　阿碧转了转眼珠子思考，解释道：“大约是感恩，对吧？”

　　我连连点头，心里暗笑。

　　呼，过了一关。

　　若是之前听到曹节迟迟不愿出宫，我必定是惊讶疑惑甚至是愤怒的，毕竟那是我为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她也折腾那么大半天，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但如今，在阿碧发现那枚扳指的时候，我大约知道不愿意出宫的原因了。

　　但愿曹节收到我传递的讯息，能安心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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