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相见

　　叶青又是一阵思考，终于还是松口了，“曹丕与主公交战，先生与司马懿对战，司马懿驻扎在阴山边防有四万精兵，大青山四千余人，乌拉山八千人，虽然驻兵人数甚少，但是援兵于两日后就回赶来。所以先生病重的事事关重大，我此番前来是慎重之又慎重，曹丕现在应该派探子全魏国找你，只是你既知道了先生的的真实情况，还请不要在路途走漏风声。”

　　我一听此话，调转目光瞥了他一眼：“你不相信我？”

　　叶青抿了抿嘴，脸色不是很好。

　　他变了，相比以前他不再那么浮躁莽撞，也懂得了审时度势和戒备。

　　如今若不是他没有乔装改扮，单单从身后看他，还颇有些诸葛亮的仙骨味道。

　　我等着叶青回答。

　　曹丕探子的话很重要，以现在的形势来看，诸葛亮的那边不堪一击，如若司马懿两日后援军真的抵达，怕又会是一场恶战，到时候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是不可避免的。那么现在只能，少节外生枝。

　　“无论如何要带你回去！”叶青的目光闪烁，深知如今的形势危急，不能容我再犹豫，只能下决心。当即乘昨日小船朝北摆渡。

　　阴山。风劲弓鸣，两军军旗飞扬，号角连天，司马懿那边三驱陈锐卒，七卒列雄材，观其形势，约莫是九万大军分为前锋军，右护军，左护军，后卫队四部，另有大队游骑齐出发，惟留一万大军驻守军营，而叶青带着我从栈道而过。

　　栈道很黑，留有小孔，里面射进微弱的光线。我佝偻着腰上了栈道忍不住往外瞅了瞅，望这大军兵甲铿锵向北挺进，气势如山，锐不可挡，我的心却乱了。

　　外面是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紫薇星的微光也若隐若现，幸亏有天狼星还在高高挂着，夜空才没那么空寂。

　　北风呼啸，从小孔吹进的风让叶青手里的烛光摇曳，我和叶青在栈道匍匐前进了大概一天一夜，才到了孔明军营。

　　叶青在军营外收拾好自己的头发和衣服，一本正经地带着我进去，一路还颇为严厉地查看着其他人的训练，好似一切如常，他们的主帅没有任何问题一样。

　　当然，我知道他这是为了安稳人心。

　　孔明的营帐朴素，由一穿铠甲的男子守着。

　　叶青先进帐，我只听见里面隐隐有咳嗽声，叶青出来时说：

　　“先生知道栈道到军营需要很长时日，怕小乔你劳累过度，见了先生到时候一时伤心容易昏厥，叫我先给你安排营帐休息。”

　　我点点头，确实觉得浑身酸痛。只是心里有点隐隐的担忧。

　　孔明那么急着要见我，如今却又不着急了……

　　大地已经沉睡了，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军中狗的吠叫和巡视的人的脚步，冷落的军营是寂静无声的。

　　夜雾袭来，朦胧的月光下，紫微星光尤其微弱。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我躺在军帐中久久无法入睡。

　　我猛的从床上弹坐而起，趁着军营里很少人走动，快速披好貂裘就冲出军帐，朝孔明的军帐中而去，一掀开营帘进去，就见孔明侧躺在榻上依旧气若游丝，见我来，眼中有一丝惊奇。

　　我蹲下身子望着躺在榻上的他，“怎么会如此虚弱？”

　　孔明精通医术，如今更是和魏国交战的时候，刘备那边形式也颇为严峻，他怎么会让自己这般憔悴？

　　我的心不禁一颤。

　　听完我的话，他怔怔的打量我良久，暗淡的眼中终于恢复神彩，从榻上爬坐而拉住我的手，“你来了……你终究还是来了……”

　　“不是你让叶青来找我的吗？怎么？当初做了决定无颜面对我了吗？”我用力拽着他颈下的衣领，气愤的瞪着他。

　　他的脸色煞白，有些疑惑地看我：“当初？……当初……”

　　他气息微弱地笑了笑：“当初的决定，不是阿乔做的吗？”

　　我不禁冷笑，不语。

　　叶青端来一碗药，见我在营帐内，先是诧异，后来又面色平静着，放下了药便自行离去。

　　“当年，明知道我要嫁做他人了，你只是送来了贺礼罢了，还找托辞说刘备找你有事，难道在你心里，我真就比不上这天下？”我继续道，忽而自嘲，将压抑多年的话一吐为快，又觉得是自己太高看自己，不禁扯了扯嘴角，“也是，你诸葛孔明是谁？是扶贫济弱的大英雄，是大军师，哪里是我这样的小女子能奢求的！”

　　“阿乔……”孔明忽地打断我的话，声音都在颤抖。

　　我不知怎的，泪花就滑出眼眶，孔明的手抬入我的视线，我突然清醒了，打掉他的手站起身来，语气不再客气：

　　“别再假惺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杀害公瑾的凶手！”

　　孔明一愣，表情刚毅中似乎有些委屈：“所以你是要杀了我替他报仇吗？”

　　我重重一怔，压根儿没想到和孔明对质的一天，他居然根本不反驳！

　　我气得双腿发软，不禁后退几步。

　　“所以你杀了我吧，为了你的公瑾……给他报仇！反正……我也时日无多了……这么做……可以让你不那么恨我的话！”孔明说着，欲起身递给我一把剑，突然口吐一口鲜血，单膝跪地。

　　叶青突然冲了出来扶起孔明，转头就是对我怒道：“小乔你能不能有点良心！先生这般模样还不是因为你害的！你以为你能活这么久……”

　　“叶青！”孔明呵住叶青，躺到床上，侧身不再看我，“送阿乔回去吧，我乏了。”

　　“先生！”叶青瞪了我一眼，视线划过枕边的白羽扇。

　　那雪白的羽毛上被沾染了丝丝鲜血，让我莫名心中一痛。

　　叶青昵了我一眼，给诸葛亮盖好被子便把我拉出营帐，把羽扇重重地推到我手里，怒道：

　　“小乔你知道吗？因为这把羽扇是你送的，先生这么多年从来没离过身！”

　　我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可他……为何放弃我！当年送给我的簪子钗子都是一只！”

　　“先生根本没有放弃你！当年送给你的一簪一钗就是承诺啊！谁知道你为何还是嫁给了周瑜！”

　　“承诺？”

　　叶青挑眉：“你不知道吗？民俗说，一簪一钗是一双人！那包裹的娟帛可是印着呼风唤雨的八阵图的！你说先生放弃你？难道会把那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你吗？”

　　我如雷轰顶，赶紧回营帐翻出旧衣里戴的娟帛。

　　叶青见我随身带着，也是一脸诧异。

　　出宫之前，我本预料到会碰见叶青，本想让他带回去，没想到一路带到了阴山。

　　打开娟帛，叶青直接把娟帛拿到火上烤，我起初以为他要烧掉，忙去阻止，却发现洁白的娟帛上隐隐出现了黑色的图阵来，一圈圈环绕着，环环相扣，疏而不漏……

　　果真是八阵图！

　　“你看看！我没骗你吧！”

　　我眼前一惊，再说不出话来。

　　“小乔……你真的太伤先生了，这么多年，他为你做了多少你知不知道！”

　　“做那么多有什么用……他……为什么要害公瑾！若不是我在魏宫发现情花毒，我还被瞒在鼓里！”我又恨又感动又诧异又迷茫，鼻尖一酸，终于还是愤然撕碎了娟帛。

　　“他是为了得到《青囊经》，为了让你活下来！”他背着手站到营帐窗边，说的义正词严，仿佛，错的那个人是我。

　　我一怔：“你说什么？”

　　“先生命里有大劫，这你不是不知道！当年他用血引救你，相当于就是与你……”

　　叶青的视线忽地从营帐外拉回，突然脸色大变，跑出营帐：“不好！天狼星异变！先生有危险！”

　　我紧跟着去了孔明营帐，却迟迟没有进去。里面传来急促而被压抑的咳嗽声，问着叶青：

　　“阿乔呢？睡下了吗？”

　　我探出头去看里面，叶青的脸色惨白，欲言又止，最终只是低头盯着手中的一只碗叹气。

　　“明知道没有用，为何还要我当着小乔的面端进来？让她以为你喝了就会好吗？”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还要骗我多久？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我一阵冷笑，一手掀开营帐，失望的望着在榻上脸色惨白的孔明。

　　“因为……阿乔永远是孔明的师妹。”诸葛亮重重的点下头，虚弱地笑道。

　　“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还能活多久？”现在他的命比任何事都来的重要，其他的事只能先放下。

　　他犹豫了一会，还没有开口，只是淡淡地咳嗽了一声。

　　“阿乔……请你来……不是希求你能原谅我……只是……有一遗愿…只有你能帮我达成……”

　　他顿了一下，想要用力爬起，却又再次瘫软下来，只得借由叶青扶着，才能躺在榻上。

　　“你先出去吧，我可以的。我有话，想单独和阿乔说。”孔明虚弱地拍了拍叶青的手，嘴角挂着勉强的笑容。

　　看他这般模样，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感觉自己佯装的坚强和狠毒话语，在一瞬之间就忘得一干二净。

　　我想起叶青方才的一系列话，惊讶感动诧异有余，还是没忍住，语气软了下来，问：

　　“什么事？”

　　孔明缓慢地挪动着双手想要握紧我，却又在最后一刻迟疑了，收回自己的手，艰难地轻笑道：

　　“很怀念在香雪庵的日子，想想……这都快十三年了……还记得，那时就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

　　他看了看我，“如今都是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家了，也知道男女有别，懂得礼仪了……”

　　我听着他说话，心头只觉狠狠捏了一把冷汗。

　　因为他的声音虚弱得断断续续，好似时刻都可能停止呼吸一般。

　　“什么心愿……我尽可能帮你达成吧……”反正我也一无所有了。我想。

　　“今生是看不到梨花了……待我去后，请把我葬在香雪庵，闻着一生花香即可。”

　　他缓缓闭眼，吓得我不禁去抓了他的手。

　　他忽然又笑了，却没有睁眼：“阿乔……你还跟小时候一样……”

　　我鼻尖不由得一酸，心中有万千话语也不忍心在此刻打扰。

　　营帐外北风呼啸，营帐内寂静无声，我感觉到他呼吸渐渐变浅，掌心越来越无力，冰冷，最终从我掌心滑落！

　　兜兜转转那么多爱恨纠葛，仿佛在那一刻，我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释怀。

　　我的手一松，脑中空白一片，无力的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

　　诸葛亮死了。

　　后来的军营中并未传出诸葛亮的死讯，那时我才知道，为了稳定军心，叶青早被孔明培养为第二个诸葛亮。

　　只是回想叶青与诸葛亮相似的时候，仿佛在江东就开始了！

　　难道他早预料到这么一天？

　　公元221年三月，带孔明的骨灰回香雪庵的途中，我暗暗到了洛阳打探阿碧的消息。

　　东城池边的人说，那天天亮后，河边惨死了一男一女，两人紧紧抱着连仵作都分不开。那里一片狼藉，血渍浸染，蒙面人尸横遍野，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大将军带了一批人给他们收尸。

　　我约摸是猜到这个结局，只是内心已经麻木。

　　我在这世上再无牵挂，也不再回魏宫。

　　同年，曹丕以“汉亡于许，魏昌于许”之意，改许县为许昌，与洛阳、谯、邺、长安并列为魏“五都”。

　　十月，世人只知魏宫宓妃卒，不知凤倾隐于市。

　　次年，我终于兜兜转转到了香雪庵。

　　那是仍然是一片淡雅清新，放眼望去一片片一里里满是粉的白的金的梨花瓣，夏风一吹拂，就如乐曲音符一般波浪式推进……

　　我静静站在梨树下，一手抱孔明的骨灰，一只手伸出来触碰那纷纷落下的花瓣……粉的白的金的……一朵朵都是那样娇艳……香气扑鼻……

　　我深深地呼吸着芳香，好似得到自由的鸟儿一般，耳边突然响起个男声：

　　“凤倾姐姐！你可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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