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雨声渐歇，浓郁的夜色笼罩了整个浣村。

        婷姐拿了一床干净的被褥给梁津，被褥并不算清爽，有浓厚的湿气。浣村这几天的暴雨天气，促使人的心情与着被褥一样，湿湿的，像覆盖了一层潮意。

        “你朋友长得好俊啊。”婷姐把被褥交给梁津时还忍不住夸了一句宋睿。

        梁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唇，在心里叹气，是啊，可不帅嘛，就连婷姐这样的已婚妇女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果然人长得帅就是有资本可以“仗帅胡闹”。

        梁津认命地抱着被子回房间，正巧碰见出来上厕所的陈霆。

        对方看见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关心道：“你这是怎么了？”

        梁津抱着被一脸为难地问道：“你和男生在一场床上睡过吗？”

        “睡过啊。”陈霆回答得无比自然，“我经常和我发小、兄弟们在一张床上睡觉，有时候他们还嫌弃我打呼噜，你就说哪个爷们还不打个呼噜了？”

        “那……你现在和你的兄弟发小们也睡一张床吗？”梁津小心翼翼地问。

        他从未和男生睡一起过，自从他发现自己是个gay后，对这方面的认知便更加敏感，他尽可能和男性保持距离，他不是个直男，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做出和直男间一样自然而然的亲密接触的动作。

        “偶尔吧，”陈霆说，“上了大学后这种情况就少了，毕竟一年也见不上几面。”他似乎有点明白梁津问东问西的原因，盯着对面房间的门看了一眼，犹豫道，“你这是和你朋友睡觉得不习惯？”

        梁津怕他察觉出什么，连忙道：“不是，我就是……”

        “我懂，”陈霆善解人意地笑了笑，“咱们当医生的，多少有点不为人知的洁癖啥的，你不习惯别人看你换衣服，不习惯和男生同睡一张床，我完全理解。”

        还好。

        梁津叹气，还好陈霆比较迟钝，没有往那方面想。

        见梁津似乎还在犹豫，陈霆说：“要不然你去库房睡，我不介意和你朋友睡在一起。”

        梁津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没事，你去上厕所吧，我自己可以的。”

        这话说的竟然有一丝壮烈赴死的意味。

        梁津心道，你确实不介意，回头宋睿怕是能杀了他。

        陈霆尿急，摇摇头去外面上厕所了，梁津对着门板吸了口气，抱着被推开房间的门。屋里只开了一盏暗黄的等，光线温和，在浓郁的雨夜里，添加了一丝柔软的缱绻。

        宋睿坐在床边，背对着梁津，仰着头瞧着外面从屋檐下落下的雨。

        这一刻，周围安静的不可思议，只有微弱的雨声。

        不知为何，梁津看着宋睿的背影，忽然觉得他很孤独，他似乎在期盼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梁津抱着被，愣怔在原地，用目光勾勒着昏暗视线里完美的轮廓。

        一寸寸，毫无保留的。

        良久，看雨的人动了动，他没有回头，声音却格外的低沉，在安静的室内，穿透了梁津微弱的呼吸声。

        “我有那么可怕吗？”宋睿漫不经心地说，“我又不会吃了你。”

        梁津有些发窘，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想必他是听见了自己和陈霆在门外的对话。

        梁津站在原地抱着被，眼神飘忽，却一动不动。

        身后的人许久没有发出声音，宋睿转头，看向他，梁津一脸窘迫的模样映在他眼眸里，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忍着笑意说：“过来啊。”

        梁津轻声“嗯”了声，往床边走去。

        原本床上的单人被子被婷姐拿走去洗了，梁津把双人被子铺在上面，坐在床的另一侧，心莫名跳得很快。

        宋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真有那么可怕？”

        梁津心道，还不是怕你一言不合又靠近。

        “陪我聊聊天总可以吧。”宋睿问。

        梁津瞅了他一眼，见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轻声说：“过来。”

        明明是同样的两个字，间隔不到两分钟，这次宋睿却难得是认真的语气。

        宋睿踌躇了一下，起身，走到他旁边坐下。

        这件卧室的玻璃窗很窄，只有连接屋檐处有一道玻璃，正好能看见屋檐上落下的雨，渐渐浓郁的夜色铺满了天。

        “你听。”宋睿声音很轻，他闭着眼，好像真的在认真听着什么。

        梁津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问道：“听什么？”

        宋睿嘴边脸颊很浅的梨涡再次若隐若现：“雨声啊，很舒服。”

        梁津微微侧头，有些微怔地看着宋睿。

        湿润的头发搭在他额前，卷出弧度。

        干净的面庞被暖黄的光线围绕，勾勒着漂亮的眉目。明明是和此时此景格格不入的人，却在此刻有一种意外的和谐。

        “宋睿，”梁津克制不住，轻轻地叫他。

        “嗯？”宋睿睁开一直眼看他，眸光亮亮的。

        “你今天……”不管梁津心里如何揣测，他都忍不住想问这个问题，“为什么要来找我？”

        明明知道下着暴雨，明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他很难定下心告诉自己，他对宋睿来说是特别的，这个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太多，像宋睿这样身边不缺人的，何必要和一个gay搅和在一起呢。

        可他在穿透雨后云层的那道曙光下看见宋睿的那一刻，他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对宋睿有心跳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现在，他忍着心房里的剧烈频率，却还要佯装淡定地同他说着话。

        许久，宋睿都没说话。

        梁津几乎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了。

        “你很聪明，”宋睿忽然道，“所以你肯定能想明白是我为什么今天会出现在这里。我担心你，我想见你……”还有我喜欢你。

        但他没说最后一句话，他担心吓到梁津。

        现在的梁津就像一只慢吞吞爬行的蜗牛，好不容易愿意向自己伸出一点点触角，这个时候把他吓回去，对宋睿来说才是一种损失。

        他的话锋一转，又说：“我不着急，我等你自己想明白。”

        梁津愣了一下，还没明白宋睿说的让他自己想明白什么，只见他起身，脱鞋，掀起被子，自然地钻了进去。

        梁津本能地明知故问：“你干什么？”

        宋睿倒是一派自然：“睡觉啊，上来吧，冷死了，挨着能暖喝点。”

        梁津心一下一慌，真要同床共枕了怎么办？

        转念一想，他表现的越不自然反而越做贼心虚，还不如大大方方的，都是男生，难道还真怕谁把谁上了吗？

        梁津侧眼，督见宋睿鬓角湿漉漉的头发，起身去自己的行李箱拿了一条干毛巾，坐在床边递给他，说：“再擦擦吧，这里没有吹风筒，这么湿着睡会感冒的。”

        宋睿闭着眼哼了一声，却没动。

        梁津等了一会儿都没见他动，于是伸手用用毛巾帮他擦。

        宋睿的头发很软，明明湿透了，触感还是软软的，和他这个人一点也不一样。梁津觉得宋睿像一块深海里的鹅卵石，性格硬得很，可鹅卵石的触感又是光滑的，给人一种细腻的触感。

        就像现在一样。

        许是梁津擦头发的动作过于舒服，宋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梁津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呼吸均匀绵长，睡着的模样柔软的没有任何攻击力。梁津欣赏了一会儿他的睡颜，把湿了的毛巾挂在晾衣架上，然后再次回到床上，他动作很轻地掀开被子，慢慢地钻进去。

        床铺不算很大，但睡他们两个大男生倒也是刚好。

        梁津借着微弱的光细细打量着梁津，寂静无声的夜里，他心跳依然剧烈，但却无人发现，只有他一个人感受那强有力的脉搏，只有他知道这个振动是因身边的人而起。

        “晚安。”他轻声道。

        有些人睡觉注定是不老实的，半夜，梁津还没睡熟，就感觉自己被人搂进了怀里，温热的胸膛和呼吸一股脑地冲向他。他努力想翻身，却失败了，睡着了的宋睿力气依然很大，手臂收束，手掌在他的后背缓慢地摩擦，像是在撸猫，宋睿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让梁津动弹不得。

        那股浅浅淡淡的熟悉的香气像是一束网，收拢得越来越紧，梁津无意识地开始失去力气，渐渐沉沦其中。到最后，梁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夜不该做的梦，梦里面的触感如此清晰，睁开眼时，他对上了一双和梦里一模一样的双眼。

        心惊肉跳的感觉油然而生，他下意识后退。

        梁津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恍惚的意识才渐渐归拢在一起。

        “醒了？”宋睿也是刚睡醒，声音低低沉沉的，仔细听还有些哑。

        梁津迟钝地“啊”了一声。

        搂着自己的那双手还没松开，梁津想要起身：“几点了？”

        宋睿适时地松手：“不知道。”他抬眼看了一眼玻璃窗外，已经雨过天晴，日出东方，照耀下这些天来的第一道阳光。

        梁津穿鞋却整理乱掉的行李，想到自己被宋睿抱着睡了一夜，再附加上昨晚的梦，他便后知后觉地脸红，全身发烫得厉害：“收拾一下，今天得回济城了。”

        宋睿没动，而是躺在床上，拄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梁津。

        “你昨晚是不是做梦了？”宋睿忽然出声问。

        梁津动作顿了一下，尽量表现得自然：“没……没有啊。”

        他做梦都能看得出来？

        宋睿也不戳穿他，他的手在床铺上摸了一下，然后又说：“没有就算了。我还以为你梦到我了呢？毕竟我这不是第一和你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嘛，还抱在了一起。”

        梁津被他说得口干舌燥：“收起你的胡思乱想吧。”

        宋睿督见他恼羞成怒后变红的脸颊，心情很好地说：“梁津，原来你害羞的模样还挺可爱的。”

        越说越过分！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昨夜的衣服还没完全干透，贴在身上有点潮潮的，但这种时候也没得讲究，只能等回到济城再好好收拾一下。

        婷姐留他们吃了早饭，饭后，一阵寒暄后，一行人在村头聚合，准备下山坐车。

        山路不好走，大家紧跟着村长，慢慢下行。

        山下已经准备好了回济城的大巴，梁津忽然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忽然有些感慨，没想到这次的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经历，想起婷姐一家人的热情好客，想起他们挽救那个孩子的生命，想起在雨中营救虎子爸妈，明明不过是几天的事情，竟然仿佛有了一种过了一辈子的错觉。

        梁津知道，这些经历只是他医生生涯中短暂的一部分，但足够了，足够他用一生来记住。

        “怎么了？”宋睿伸手拽住他问。

        梁津抿着唇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行人到了大巴的停车处，众人陆陆续续地排队正准备上车，梁津这时却被身后的宋睿拽住，他回头，对上目光。

        雨后天际有彩虹，在湛蓝的天空留下一道彩色的痕迹，点缀在宋睿的身后。

        “我就不和你们一起走了。”宋睿说。

        梁津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语里闪过一丝紧张，脱口而出地问：“为什么？”

        宋睿意味深长地露出笑意：“我开了车过来的，总不能把车扔在这里。”

        “哦。”听到了答案，梁津稍稍放心下来。

        宋睿垂着眼眸，开启了玩笑：“你这是舍不得我？”

        又来了。

        梁津回答得干脆：“没有。”

        宋睿对他的拒绝并不在意，反而自顾自地说：“你要是真舍不得我，可以亲我一下。”他说着，侧过头，把自己的左边脸颊冲向他，竟然像真的是在向他索吻。

        梁津想着有人就在他们伸手，这么大胆的动作他才不做，何况他俩现在关系不清不楚的，他亲了算怎么回事啊。他按捺住被他撩拨起的心率，紧张地扭过头，催促着：“你赶紧走吧。”

        宋睿好笑地翘着嘴角，并没有因为索吻失败而沮丧：“一会儿见。”

        说完，宋睿便先行离开了，梁津目送他的身影离开后，才转身上车。

        陈霆看见他上车，冲梁津招手：“这里。”

        陈霆身边的座位空着，梁津索性坐在了他的身边。

        “你朋友呢？”陈霆整理了一下背包，问道。

        梁津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还是热的，说：“他开了车，不和我们一起回济城。”

        “哦。”陈霆也没多再多问，歪着头，靠在椅背上睡觉了。

        回城这一路，大家都累了，医疗小队在经历这段时间在浣村的经历后筋疲力尽，山中的居住条件又不好，每个人的精气神都打了折扣，大家昏昏沉沉一路。大巴在公路上畅通无阻地前行，离开荒无人烟的区域，行驶进烟火人间的城市森林中。

        梁津侧头看了一眼车窗外的被炽烈日光照耀的斑马线，不远处，他似乎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驾驶座上的人同样侧着头，像是在对他笑。

        明明隔了一条马路，梁津却恍然觉得那目光如此真切，像是要看进他的心里，穿透他的灵魂。

        车水马龙和路上行色匆匆的人群让一切有了实感。

        这趟救助之旅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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