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浅水湾二十三号别墅,是陈昱衡的家。

        当然,他并不把这个地方称之为家,家里除了两个负责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保姆,几个保安之外,就再无别人。

        他一如既往的,书包搭在肩上,一边打电话一边走进门里。顺带用脚带上了门。

        保姆张妈把他的书包接过来,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问他回来了,而是朝客厅使了个眼神。

        陈昱衡立刻就明白了什么。。

        “行了,下次再说吧。”他对电话那边说完,挂了电话。然后径直朝旋转楼梯走去。

        “你当我死了吗。”达芬奇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正在喝茶,突然说了句。

        他年约四十,样貌不凡,与陈昱衡的轮廓有几分相似,只是不如他那样精致,更显成熟一些。穿着件灰色风衣,两个助手站在他身后。

        陈昱衡一副才刚看到他的表情,回过头笑了笑说:“爸回来啦,您这再不回来,我还真当您死在外面了呢。”

        陈正深听到他这句几乎是大逆不道的话,表情不变道:“你母亲早逝,我忙于事业,你就长得这种叛逆的样子。过来坐着,我有话跟你说。”

        陈昱衡倒也不反抗父亲,走到他面前坐下,拿过放在茶几上的苹果把玩,长腿一伸。“行,你说吧。”

        陈正深却没有先开口,而是使了个眼神。

        助手立刻会意,在茶几边半跪下,取了一直温着的茶壶,倒了杯在茶杯里,推到了陈昱衡面前。

        “喝茶静心。”陈正深说。

        陈昱衡看着父亲,却颇觉得嘲讽,这个当年就是混混出生,靠自己女人起混,最后青云直上的老牌流氓,现在跟他装得一副风雅样子,又是何必呢。他就是装得再怎么上流社会,身体里还不是流氓的血。

        当然,他也没有忤逆父亲。端起来喝了口。

        承教于外祖父,耳濡目染,陈昱衡立刻就品出,这是产自安溪最好的铁观音。

        “前几天动了二十万,做什么了?”陈正深喝了口茶问。

        陈昱衡一笑:“没什么,该不会我动这点钱您都要过问吧?”

        二十万走的是他的私账,还不是陈正深给的钱。看来是时刻注意着他的动向。

        陈正深说:“我只是好奇,你竟然会这么助人为乐。”

        陈昱衡听了眼睛一眯,更不舒服了,看来已经不是注意他动向的问题了,这是在监视他啊。

        “你读完初中的时候,我就想送你出国留学。留在国内对你也没用,你却不愿意,一定要在江城读高中。前不久我了解过你在学校的情况,何必这么浪费你的天赋,是做给我看吗?”陈正深开口问。

        陈昱衡淡淡说:“您太看得起自己了,我不是做给任何人看。”

        陈正深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陈昱衡明显有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基因,他外貌出众,并且很聪明,只是他向来不把这种聪明用在正事上。而且他还几乎完全一样地继承了自己的脾性。

        陈正深说,“我已经在英国为你联系好了学校,给你打点好了一切。不要在国内浪费时间了,等过了年就去。”

        陈昱衡听到这里皱眉,他说:“不必了,我不会去的。”

        陈正深脸色变了,当他脸色沉下来的时候,是非常让人惧怕的。“陈昱衡,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陈昱衡道:“知道,您没念过一天书,不也到了今天的地位,我读不读书无所谓。”

        啪的一声,陈正深把茶杯重重放在了茶几上。“陈昱衡!”

        陈昱衡表情不变,别人对陈正深的发怒那是闻风丧胆的,但对他来说这是从小看到大的,早就习惯了。

        陈正深深吸了口气,纵然在外面的江湖早已练得喜怒不形于色,但是在自己儿子面前,总还是忍不住脾性。他们家庭特殊,母亲意外去世后,陈昱衡从小跟着他外公长大,外公去世后就由保姆带着,根本不服他管教。但对于陈昱衡,他还是很了解的。“因为什么不肯去?”他问,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要不要我替你解决了,免得你挂心?”

        陈昱衡也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威胁的成分大,还是吓唬他。

        父亲这些年漂白了不少底,很多事情他不会再做了。但是想起父亲早年做过的一些事,他还是不得不防着。“我不喜欢国外。”他表情不露出丝毫端倪,淡淡说,“这样吧,我考上国内大学,您就让我留下。不就是读书吗,现在国外教学质量未必就比国内好,野鸡大学到处都是。”

        陈正深被气笑了,他找的大学,那是一所顶尖的全封闭军事化管理学校,不少名流把子女送到那里,接受的教育跟市面根本不一样,什么野鸡大学!但要是陈昱衡真不想去,他去了都能逃出来,这小子从小被他送去学自由搏击,十个安保都未必看得住他。

        “就你那一百多总分,还想考大学?”他问。

        “这不是还有半期吗。”陈昱衡说。

        陈正深说:“你到底因为什么,我现在懒得追究。你要真不想出去,那就别这么吊儿郎当了。国内大学我不了解,但你至少得上个二本,学什么不要紧,我就看看你决心究竟多大。另外,家里的事你也不能不开始接触了,知道了吗?”

        “行。”陈昱衡倒是立刻就答应了。

        “你没考上,那证明你的确没有应变能力。到时候我把你送出国,你也不许反抗了。”陈正深说着,加了一句,“你不愿意,那我也会想法设法让你愿意。”

        陈昱衡笑了一声,不再回答。径直起身回了楼上。

        脑子里纷乱极了,他把自己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周围很安静,可他的思绪却停不下来。人嘛就是这样,想有点话语权的确不能懒散,他这些年,就没怎么认真活过。

        可能真的要认真点了。

        而阮恬的日子还是宁静的。高三的寒假随着最后一波极寒一起到来,阮母也在半个月前出院。新的靶向药物疗效非常好,她的身体日渐好起来,人比从前还精神些。

        此时日子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一家人正在迎接春节的到来,买对联、贴窗花,挂红灯笼。

        阮恬跟母亲一起包汤圆。这是江省的习俗,与北方吃饺子不同,过年她们吃的是汤圆,寓意团团圆圆,幸福美好。电视里播报着春运的消息:“从今日起至二月二十日,将迎来客流高峰,铁道部已做好准备,迎接春运的到来……”屋子里嘈杂而热闹。

        阮恬从小不善厨事,她的汤圆包得大小不一,不如阮母包的汤圆,粒粒都如荔枝般大小,白净又光滑。阮母就笑:“甜甜明明这样聪明,怎么汤圆包得这样丑?”

        阮恬拧了一团面团,将她包漏的地方堵上。她说:“妈妈,您听过一句话吗。叫人无完人,荆无全刺。我已经这么完美了,总要有点不会的东西吧。”

        阮母笑得不行:“行,我们甜甜将来要找个厨艺好的人嫁了。以后就不用自己做了。”

        阮父在一旁揉面团,看了眼阮恬包的汤圆说:“甜甜,你还是别包了吧,去洗几个硬币来。”

        这是他们家的传统,包汤圆会包一些带硬币的,吃到便寓意着运气好了。

        阮恬知道自己包得烂,也不包了。去房间拿了几枚五毛硬币,一枚一枚将它们洗得干干净净,然后包进了自己包的那些汤圆里。

        阮母道:“你这样包,谁会认不出来?”阮恬包的那些汤圆个个都大而丑,一下子就跟旁边的汤圆区分开了。

        阮恬却笑眯眯的:“认得出来才好。”径直包自己的汤圆。

        阮母也懒得管她的作弊行径,告诉她说:“一会儿你大伯他们过来,你去收拾下茶几,我看还乱乱的见不了人。”

        过年就是家里亲戚走访最频繁的时候,尤其母亲还是久病初愈,时常有人来看她。

        阮恬收拾了桌子,又把过年的瓜果点心都摆好,等客人来便可以吃。做好了这些,她才回房间去做自招考试题。自从放假之后,她要么忙着过年的事,要么就埋头在家里练题。很久才想起来,似乎,陈昱衡自放假后就没有再打扰过她了。

        阮恬被一道数学题卡住,是一道双曲线与几何结合题,这种题向来最难想,既需要公式推导,还需要几何证明,有的时候甚至要动用微积分来解答。高中数学尚不涉及微积分,但自招考试却会。

        她就放了一下,拿起了手机。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莫丽发来的,提前祝她新年快乐。莫丽跟着家长跑去国外过年了,跟她有了时差,所以两人平时也不好聊天。

        她的手指摩挲着手机背,有一只小黄鸭的手机壳,能清晰地摸到那种凹凸的磨砂质地。

        “甜甜快出来,你大伯来了!”阮母在外面喊她。

        阮恬答应了一声,放下手机出去了。

        大伯带着大伯母来拜访,拉着阮恬寒暄了一阵后,两家人坐在沙发上说话。

        “甜甜,你还记得你大堂哥吧?”大伯母问她。

        这阮恬当然记得。大堂哥就是大伯母的儿子,当年做校霸,后来进监狱那个,她之前还每年去看他呢。当年他聚众斗殴,把别人打成二级伤残,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大伯母说起她大堂哥,脸上是缓不住的喜色:“你大堂哥因为在牢狱中改造良好,减刑两年。前不久刚放出来了!”

        阮母一听也有些惊讶:“这么大的事,你们之前都没有说啊。”

        “那不是这孩子现在低调,刚找到个工作,说稳定了再告诉大家。”大伯说,“以前这孩子桀骜不驯,完全不服管教,现在好像是突然懂事了一样,让我们都欣慰不少。”

        监狱服刑人员,出来之后想融入社会,或多或少会有问题。很多用人单位是不会要这种人的,阮母也为他高兴,这世上最好的就是改过自新。她好奇问:“他今天怎么没一起来?”

        “今天加班。”大伯母笑着说,“明天才能轮休。是在一个酒吧做安保,离这儿不远,一会儿晚上还得去给他送饭呢。”

        大伯母说是这样说。结果到了晚上,四个家长闲来无事,就打起了国粹麻将,一时间竟然腾不出时间去送饭。

        阮恬见大伯父和大伯母在那儿扯到底该谁去,她就道:“不如我去吧,去年高三,都没来得及去看大堂兄。”

        大伯母很担忧:“那怎么行,都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阮恬说:“我坐319路公交去,这周围我都熟,而且只是送个饭,我也不进去。您别担心。”

        大伯母几番再说阮恬也要去,加上阮母说:“你放心她吧,这周围治安是好的。”她才没说什么,让阮恬去了。

        阮恬把给大堂兄留的菜,一只卤鸭腿,一盘尖椒炒肉、拌香肚,一碗冬瓜排骨汤都装入保温饭盒中。拿了钥匙,换了外套就出门去送饭去了。

        出到外面来,只见此时的世界到处张灯结彩,准备着一年之中最盛大节日的到来。街上很热闹,人来人往的。

        阮恬坐在公交车上,看着外面的热闹许久。

        过节的时候,公交车里反而没什么人了,大概天气太冷,人也不愿意出门。

        车窗上结了雾,阮恬伸出手指,在雾蒙蒙的窗玻璃上拉了一个笑脸,细细的眼睛,对着她笑。

        半个小时后,公交车上报站的声音才响起:“乘客您好,安西路站到了,请要下车的乘客拿好您的随身物品,从后门下车,开门请当心……”

        阮恬才收回目光,从公交车上下来。

        安西路这边是酒吧一条街,而且都是那种比较高档的酒吧,并不算乱七八糟。阮恬记得大伯母说过,大堂兄工作的地方叫兰度会所,都不用找,她刚下车没走几步就看到了,那巨大的蓝色霓虹广告牌在黑夜中散发着光芒,非常显眼。

        会所非常大,足足占了三层,明显不是普通酒吧,门口还有喷泉池。廊柱旁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安保,都长得高大帅气。不时有豪车驶来停在门口,戴帽子的泊车小弟立刻就上前去打开车门。

        阮恬掏出手机,给大堂哥打了个电话,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忙,还是太嘈杂没听到,总之他没有接。

        她站在门口这么等着,又给大堂兄打了几个电话,仍然没有人接。

        但是她却引起了安保人员的注意。毕竟看她的衣着打扮,也不像是会到酒吧来消费的人,为什么会在门口徘徊。兰度会所是本市最大的酒吧,来往的人非富即贵,可千万不能出问题。所以他们派出个人走到阮恬面前,问她:“小姑娘,你在这儿逗留好些时候了,是要做什么?”

        阮恬道:“麻烦这位大哥,我是来送饭的,我大堂哥在这里面工作。”

        安保人员皱了皱眉说:“小姑娘,入夜后工作人员就不能通过正门了。你不能在这里送饭,请你赶紧离开。”

        可是她不送饭,大堂哥不就要饿肚子么。

        阮恬抱着保温饭盒,想了想说:“那我退到街对面等,行么?您看我身上又没带什么别的东西,不会影响你们的。”

        小姑娘都这么说了,安保也不好再多说,就勉强点头:“那别靠太近了。”

        此时兰度酒吧的二楼,陈昱衡正在父亲手下的陪同下。听酒吧的经理讲酒吧的运营情况,经理面对未来太-子爷,脸上带着讨好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说:“……您看会所的运营情况,近来就是如此。”

        陈昱衡难得正式地穿着衬衣、和黑色大衣,俊帅得一塌糊涂。他一边走一边问:“你只说了收支,这并不是我关心的部分。我关心你告诉我创收项目,工人数量和……”

        说到这里的时候,陈昱衡突然透过二楼的落地窗,看到了站在楼下的一个姑娘。

        她穿着件白色大衣,天寒地冻的,她的小脸冻得发红,却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如雪,眼眸盈盈如秋水,不知道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站在街道旁边,还不时地朝着酒吧门口眺望,一副犹豫不决,好像在等什么的表情。

        陈昱衡有些惊讶。竟然是阮恬?

        他再三看了两次,才确定自己的确是没看错。

        阮恬?怎么会是阮恬?

        今天不是大年二十九么,大晚上的,她怎么会出现在酒吧门口!

        经理看太-子爷不说话了,不知道哪里是自己哪里说错话了,顿时轻轻地闭上嘴。

        陈昱衡心中的念头转了又转。

        申光最近闲来无聊,不知道从哪里搞了很多狗血小说来看,有时候他自己看还不够,非发给他们,让他们也欣赏欣赏。什么《霸总的天价小逃妻》、《百亿豪门夫人买一送一》、《首席的契约新娘》……

        申光点名要让陈昱衡看那本《首席的契约新娘》,因为小白花女主情况跟阮恬很像,虽然陈大佬翻了翻就放下,骂了申光一通,但剧情他还是记得的。她爹得了重病,女主无力负担医治费用,就把自己卖给了一个陌生的首席总裁,做了他的契约新娘……

        事情发生得太过猎奇,陈昱衡心下实在是惊愕,忍不住产生猜测。

        难道,阮恬妈的治疗费用还是不够,她是来酒吧……卖身救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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