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洛阳（7）

嵇康偷偷溜出了人声嘈杂的会客厅。

        寻觅长乐亭主曹璺离去的身影，在偌大的沛穆王府里，走来走去，不知归处，像个迷途已久的孩子。

        终于，在七拐八拐之后，他看见了一处亮着灯的屋檐，静谧如初，规整清洁，仿佛从来就没有人在此居住。

        屋外一丛高大挺拔的竹子，卯足了劲儿，在冬夜四起的风中摇曳身姿。

        恍若仙子的女孩，衣袂飘飘。

        她的背影，孤独清冷，犹如那丛竹树中的一棵，站在暗夜的院落，甚是扎眼。她转过身，如水般清澈的双眸，即使在夜里，看起来也很亮堂。

        “原来你在这里！”，嵇康吞吞吐吐，似乎积攒了一肚子的可心话儿，到了这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女孩转过身来，见到思慕已久的人，不由得心里一震。难以自持的惊喜，溢于言表，却要故作矜持。

        两个人走近了。

        女孩说：“是啊，我本来就住这里，一直就住这里”

        “你是沛穆王曹林的千金，长乐亭主？“

        女孩点头：“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嵇康？“

        嵇康点头，转念思虑一下，又接着补充道：“大名鼎鼎算不上，只是这两天在洛阳，我那些怪诞荒唐的举动恰好被很多人知道了而已。“

        “你叫曹璺？“

        女孩再点头，像竹节晃动一样轻轻地笑着说：“你都知道了还问？

        嵇康不知从何说起，有点儿语无伦次：“我……我嘛……就是问问而已。“

        不冷不热的话儿，一出口，在长乐亭主曹璺听来，就感觉有些小小的失望。心里满满当当的期待，仿佛是在一瞬间化为了泡影，飞身上天，又在转眼消失不见。

        “那，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失望不已的曹璺，只有用这句反诘来获得她自认为丢掉了的再也遍寻不着的那种专属于深闺里的女孩子的矜持和尊严。

        “喝得有点多，出来散步，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无意冒犯、打扰了小姐休息，实在不好意思。“

        嵇康说完，自知这句话味儿有些冷淡过度，于是又补充了一句。

        “你也喜欢竹子？“

        曹璺说：“是。“

        之后，长长的沉默。

        庭院里吹过来的风加剧了。吹得竹节更加剧烈地晃动起来，两人也在风里冷得瑟瑟发抖。

        嵇康说：“我明天就要回山阳了。“

        沉默许久的曹璺，突然抬起头来，两行清泪从脸上滚滚而下。她说：“这就算是告别吗？“

        心里翻江倒海，烈火般炙热、滚烫的感情，却不知从何说起。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平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人，临到了紧要关头，到了需用语言来表白，需要用语言来交代的时候，却意外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口吃。

        嵇康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已经是有家有室的男人。当一份鲜嫩娇贵如冬日牡丹花一样的爱情突至眼前，再次叩响他内心那道已经紧闭的感情之门时，嵇康突然变得迟疑不决，犹犹豫豫。不知是该痛下决心关死那扇门，还是大大方方地就顺手开了门，迎接这份闻起来甘甜如蜜的爱情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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