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五章，惊变（10）

辗转难眠的嵇康，跟他知心的女人交谈。

        “为什么本来就是这样？”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反正就是这样。你这思维需要像膝盖一样给装个关节，要会打弯，不能老是这么直来直去。也许巨源跟你追求的东西不同，但不妨碍你们成为朋友，甚至是很好的朋友。”

        “你没听过‘道不同不相为谋’吗？”

        “听过。可是……可是……我怎么说，你才能放下这件不愉快的事呢？”

        “我放不下，真的放不下。”

        两个人身体紧贴在一起。嵇康突然就流泪了，盈盈泪珠，不知为谁而流。那些泪珠涤荡在这个漫长的夜晚，让过去经历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清晰如毫发毕现。

        忽然想起当年的洛阳。

        嵇康初次遇见长乐亭主的洛阳。

        那时，洛阳街头林立的商铺，走街串巷的小贩，还有密密麻麻脸上带笑的行人……人堆里明目皓齿笑脸盈盈的她。

        当年，嵇康跟山涛初入洛阳。他们受曹林的邀请，在沛穆王府与何晏、夏侯玄相识相交的场景，一切历历在目。

        嵇康记得那两个冰洁如玉的公子哥儿。夏侯玄锦衣玉带，气质稳重如同山峦。何晏浑身饰金戴银，腰佩玉环，为了突出仪表，还特意在脸上搽了薄薄的粉妆，娇弱如同一个待闺少女。

        还有阮籍，山涛，他们几个人曾经坐在一起，在沛穆王府里交谈甚欢。想起那时，他们几个人是多么地意气风发。而今，何晏和夏侯玄怎么说死就死了，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地底下飘荡着的没有着落的冤魂？想到这里，嵇康对司马家的痛恨突地又平添了几分。在司马家人的眼里，其他人的生命就贱如草芥吗，就是给他们准备着让他们想割就割吗？嵇康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定他那两个朋友去了阴曹地府，还都混得不错，跟阎王拉扯上了关系，终于让初来乍到的司马懿血债血偿了呢。

        这是嵇康的想象。

        诡异多变的世界，不可预知的命途。

        死去的人再也不可能回来，而当身边熟悉的人再次变得陌生变得不可理喻时，他对这个世界残存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从此，便只想做个彻彻底底的隐士，抛开天下所有的扰攘，痛下决心在山阳呆一辈子。

        ……

        翌日天明，嵇康收拾行囊，拿了几件换洗的衣裳，拎一个空空的背篓就去深山里采药。没有跟他心爱的女人告别，只是临走时在桌上留了一张小纸条儿。

        “我去采药，勿念！”

        他不知道将要去多久，更不知道何时回来。于是，就这么简单地写了几个字，表示了一下告知。

        朝廷这一场激烈的纷争和突变，波及到了他生活的方方面面。让他丧失了两个聊得来的朋友；让他与山涛交恶，彼此成为漠不关心的路人；让他陷入绝望的深渊，又好像回到了童年的那条小巷……

        一心只想远离尘嚣，远离世人，远离世界上的诸般烦扰。也许，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和深谷绝境才是他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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