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我第一次见到夏油杰的时候是在一个春天，那年我七岁，刚刚搬到这个小镇上，肄业在家。整天只能无聊的趴在院子墙头等待一天的结束。他小学放学回家正好路过。我一眼便看到了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他。那种奇异的错位感就像恶魔的低语，它蛊惑般地在向我叫嚣道：“看，同类。”】

        夏油杰是住在岩手县上的孩子，今年六岁了，已经上小学了，与所有的普通小学生一样，每天穿梭在学校与家之间。顶多偶尔在小巷子间到处奔跑，被家长笑骂一句。

        但是要说普通的话，或许也不那么普通。

        夏油杰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怪物，紧了紧手中的书包带子，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他移开视线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寻找能够躲开对方的路线。脚步不自觉地想要向后退去。他不住地在内心祈求刚才没有产生对视才好。

        他不知道这只怪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的，明明他记下了小镇上所有怪物盘踞的地点。做过预警。当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太过于慌乱，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不知为什么，从他出生起，他就能看到旁人看不到东西，那些狰狞可怕的怪物充斥在他的视野中，宛如虫豸一般在空气中飞舞。年幼时他还会害怕地与父母诉说。可是当他发现这只会被当做小孩子的谎言后便沉默了下来。

        他只能选择独自面对这些东西。好在幸运的是，很快他便发现只要不与那种东西对视就不会被发现。

        他开始学会无视生活中的一切异常，学着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即使那些恶心的怪物正趴在他人身上吸食对方，他也能够视若无睹。那之后终于相安无事了好一段时日。慢慢地他开始学习成为一个好学生，成为他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开始怀疑或许大人们说得才是对的，那些怪物不过是他臆想出来的可怖幻象。

        可是今天发生的意外，打破了他的自欺欺人，夏油杰气喘吁吁地向前奔跑着，不住地思索着甩掉对方的办法。

        今天的这只怪物像是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即使他不停地卡视角也无法走出它的狩猎范围，它像是能够感应到他一样，总能找到他在哪里。可有时候在他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它的速度却又慢了下来。

        就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而他就是那只被戏弄的猎物。

        夏油杰不停地钻着各种小巷子，企图用复杂的路线甩掉身后的怪物。

        但是六岁的孩子平常再怎么锻炼，体力也实在说不上多好。他的喘气声越来越大，这让他开始意识到他已经拖不了多久了。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的视野在渐渐模糊。

        夏油杰曾经一直以为他这乏善可陈的，一眼便可以望到尽头的人生，也就是这样了。他会一直生活在这样昏暗的世界里，或许某天他长大后找到能够对付这些怪物的方法，又或许某一天运气不好死在这些怪物之下。

        只是，他从没有想过，这段人生居然会结束得这么早。说到底，他这样的人生，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他的脚步越来越慢，阴影在他的头顶弥漫了上来，在怪物即将捉到他的那一刻——

        “碰——”

        远处好像送来了一阵风，他下意识地抬手遮挡，衣袂翻飞之下。只轻轻一眼，时间在这一刹那好像静止了。

        那一天一抹绚丽的色彩就这样蛮不讲理的闯入了他的世界。横冲直撞地打散了他阴云，也撞乱了他的人生。

        “哟——”

        耳边活泼的音调响起，带着一丝幼齿，从天而降的身影扑倒在他身上，将他撞到在地。

        那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黑色的短发一点也不服帖的翘起，穿着旧式的和服，仿若一个匆忙逃家的小少爷。

        他想要起身，那个孩子正好抬眸朝他看来。然后，他就撞入了一双天空般的眼眸，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晴空。

        破碎的意念在刹那绽放，身体深处，有什么相似的东西碰撞在了一起。

        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他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后的怪物，果然，那个怪物被短暂击退后，再次跟了上来。

        “那个，你……”夏油杰想让对方起身不要压在他身上。谁知他都还没有怪对方，这个孩子却先抱怨了起来。

        “呀，你撞到我了。”那个男孩这样抱怨道，恶人先告状，语气是那样的理直气壮，要不是夏油杰确定自己绝对没有撞人，他都要怀疑错的真的是自己了。

        好在看在对方刚刚正巧帮了他一把的份上，夏油杰决定不跟对方计较。

        “你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吗，你很重，快点，我赶时间。”夏油杰催促对方起身。

        但是那个孩子无视他的催促，依旧在自顾自地说道：“你这人，我都说了你弄疼我了，居然都不道歉。而且你还说我重，明明樱子最近都在烦恼我瘦了很多的。”

        不过被压在身下的夏油杰却一点都不觉得好。他只知道自己快气炸了。内心的急切加上对方的蛮不讲理，气愤地都快让他忘记他正在被怪物追了。

        这一刻，夏油杰的滤镜碎掉了。

        “明明是你自己撞上来的吧。”他也不知道脱力的自己到底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翻了身上的人，踉跄着站了起来，想要继续逃跑。

        “你这样是跑不掉的哦。”清脆的童音再次响起。

        夏油杰踉跄地停在了原地，他转过头，看着男孩的苍蓝之瞳，那仿佛能包容整个世界的瞳孔中，盛着一个与众不同的世界。那个异常变成了平常的世界。他的心在这一刻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不过下一刻夏油杰就从这种错觉中挣脱了出来，甚至有了想要揍对方一拳的冲动。

        “小红帽是打不过大灰狼的。所以你是跑不掉的哦。还有你刚刚弄疼我还没道歉呢。”

        “谁要给你道歉啊。”夏油杰皱了皱眉，这家伙到底在自说自话些什么啊，从刚才开始他就发现自己很难理解这个孩子的脑回路：“刚才谢了，但我现在要跑路，你最好也快走吧，被缠上就不好了。”

        夏油杰难得碰到一个与他一样的人，他就当自己大方地原谅了对方刚才的失礼，还好心提醒了对方一下。

        但对方再次无视了他的话，招呼他道：“快过来。小红帽。”

        “诶？”

        什么？敢情小红帽是指他吗，他哪里像小红帽了。就算他剃了童花头，他也是男孩子。随后夏油杰便看到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辆溜溜车。

        啊，对了，刚刚这家伙好像是从空中飞过来的吧，所以那绝对是他玩溜溜车失控摔了吧。

        不过夏油杰看到车也松了口气，溜溜车的速度确实比他跑步要快，而且省力不少。或许能跑掉也说不定。

        只是

        “你这溜溜车真的能载人吗，这么小。”看清溜溜车的体型后，夏油杰刚刚放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没关系，只是超载而已，这里没有交警哦。”那个孩子依旧用他幼稚又任性的话语说着夏油杰无法理解的重点。

        “这不是有没有交警的问题，是我根本就上不去吧。”夏油杰只能再次提醒道。

        听到夏油杰的话，男孩像是被他提醒了也皱起了眉。但夏油杰一口气还没放下，就看到那男孩一脸就像是做出了重大牺牲的样子，用一种便宜你了的口吻说道：“你这么小，我不介意挤一下的。放心好了，我开溜溜车的技术很好的。”

        别了吧，你刚刚还当了一回空中飞人。夏油杰只觉得自己心中有某种东西正在不断喷发出来，它正在吞噬着他的一切。

        夏油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就这样跟男孩争论起来，明明他平常不是会跟人计较的性格。明明是那么危急的时刻。可面对这个男孩，他发现他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终于他发现他忍不下去了，一把抢过了溜溜车的车头：“真是的，我自己来。”

        “可是这我的溜溜车。”

        “怪物盯着的人是我，你不会有事的。你下去。”夏油杰对着不肯放手的男孩，努力模仿他印象中最严厉的教导主任的语气来斥责。

        看着男孩，撇下的嘴角，要哭不哭的样子。这一刻夏油杰终于感觉自己发泄出了刚刚一直被这个男孩压制的憋闷感。对，就是这样，早该这样的。他就要狠狠反驳这家伙，要让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但是在夏油杰正打算一脚下去溜出去的时候，却发现溜溜车卡住了。

        “明明是你抢我的溜溜车。”夏油杰都不知道对方的身手怎么这么敏捷，对方虽然被他推下去，却又眼疾手快地趴在了他的背上。

        对方还在计较着车的事情，那轻松的样子就仿佛身后的怪物根本不存在。

        “这根本不是溜溜车的事。”

        眼看着怪物越来越近，夏油杰没办法，只能带着挂在身上的伏黑玉，“滋溜”一下，踩着溜溜车滑了出去。

        溜溜车不愧是有两个轮子的东西，速度就是快，一下子就拉开了好长一截距离。比自己跑不知道省力多少，当然如果没有身后那个累赘他会更快。

        “喂，你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这可是我的溜溜车，我都没怪你抢我的车。”

        夏油杰不想解释，他已经领教过这个男孩的神奇脑回路了，不想再跟他辩解了。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就这家伙骄纵的样子，肯定会在回家的时候向家长告状。他已经可以预见他今天回家会挨的骂了。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想失礼的事了，我才不是那种哭着回家找樱子的人。还有你果然个笨蛋，我都说了要听我的。小红帽只能去外婆家找猎人帮忙的。”

        “如果你不跟上来的话，我一个人能跑掉。还有我不是小红帽。”啊啊，他为什么会忍不住反驳对方啊。他就不应该跟他说话的。从刚才开始，他就领教过对方的脑回路了，为什么还要自讨苦吃。

        “要撞上了啊——你前面看路啊——”

        “那你就不要碰车头啊，你不碰就不会有事。”

        “谁让小红帽走错地方了，我当然要帮你呀。”

        夏油杰短短六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急速的风吹在脸上，像是要将他以往的一切都吹散掉。一切都像是失控了，就像人生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选项，他循规蹈矩的生活里，突兀地闯入了一颗蓝色的宝石，昂贵又脆弱。

        迎面而来的风，吹散了他的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像是要将他以往的一切都吹散掉，一如岩手镇刚刚开始放晴的天空。

        他站在这个男孩的溜溜车上就像是第一次看清了这个世界。

        混乱的车头大战还在持续，夏油杰已经快放弃挣扎了，现在他宁可跟后面的怪物去大战三百回合，只要能让在他耳边的家伙放弃叭叭叭。

        “我们要撞到别人家里去了啊，你快住手啊！”

        “不要，我们就快到啦，那是小红帽的外婆家。”

        伴随着孩童的欢呼声，灵活的溜溜车一下子撞开了大门，夏油杰不安地转头，随后他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一道白色的薄膜在院子周围升起。那自他出生起就让他恐惧的怪物，一头撞在薄膜上，瞬间飞灰湮灭。

        他那急速跳动的心脏在这时终于开始慢慢安静下来。

        “哟，小红帽，你还好吗？”男孩轻巧地跳下溜溜车，在呆住的夏油杰眼前晃了晃手。

        “我才不是小红帽啊，都说了不要这样叫我，我叫夏油杰。”夏油杰顾不得刚刚看到的奇景，立刻条件反射地反驳道。

        “不要在意嘛，那以后你就是夏夏了”

        “你这混蛋，给我好好叫我的名字啊”

        “不要，你好麻烦啊。”

        这一刻，夏油杰由衷的觉得自己之前感觉果然是错觉，他现在极度确定自己跟这个家伙绝对绝对合不来。他决定开始讨厌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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