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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拂榻东窗自斫琴


  午餐仍是凤栖和寒枝共同操持。

  寒枝的古琴课被安排在每周六的下午,午饭后凤栖在大厅练琴,等着寒枝下课一起回绍兴路。弘庭梧也正在教室上课,他下午本来有三节一对一的课,但另外两名学员都请假了。

  弘庭结束课堂出来时寒枝还在上课,弘老师坐在茶桌上喝茶,偶尔指点凤栖不到之处,喝罢几道茶走到她跟前问:“下午没有别的事了吧?”

  “没有。”凤栖停下手中的琴回答。

  “我带你去个地方。”弘庭梧见凤栖看了眼关着门的寒枝的教室又说:“发条短信给她说你有事先走了。”

  凤栖乖乖跟着弘庭梧走出山馆,坐在了他身边的副驾上,她是第一次与弘庭梧独处在这么小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暧昧不清的因子,一种让沈凤栖难以抗拒却试图抗拒的美好气息。

  车子行驶在了高速,她侧头问他:“我们要去哪?”

  “你不是想学斫「zhuó」琴吗?我现在就带你去我的斫琴工坊。”

  “可是我现在琴还没弹好,又要分心学斫琴,怕到头两下都学不好。”

  “只是带你先熟悉一下斫琴环境、材料和工具,目前你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弹琴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中药有在喝吗?”

  “嗯。”

  “效果好点没有?”

  “有好转,需要打坐和抄经来配合。”

  “喝完了告诉我,再给你配几副。”

  “不用了,太麻烦你和伯母了。”

  “你为什么会失眠?”

  “应该是受惊吓了。”

  “什么惊吓,这么严重?”

  “有一天突然思考起我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是谁的终极问题,之后又开始刨根问底起生命的意义,苦思不得,越想越恐惧,受到大惊吓了。”

  “那现在找到答案了?”

  “没有,但在寻找答案的路上了,虽然不知道结局,心里逐渐安定下来了。”

  “这些是古今中外的所有哲学家穷其一生都在探索的问题。”

  “嗯,也是宗教人士不遗余力追寻的根源。”

  “我母亲也说过同样的话,她常去寺庙禅修。”

  “伯母是有大福德的人。”凤栖说完,转了个话题接着问:“你周末以外的时间都在工坊做琴吗?”

  “嗯,周末在山馆教琴,平时在工坊斫琴。”

  “琴馆平时没有学员上课吗?”

  “有,卢灵秋和安远老师在教。”

  “工坊里做琴有其它人帮手吗?”

  “都是我一个人亲力亲为。”

  “我们还有多久到?”凤栖停顿了一下接着问。

  “一个多小时。”

  “我有点困,想睡一会。”

  “右手边有按钮,把座位调整好。”

  凤栖不一会就在摇晃中睡了过去。

  一个小时后她被赵总的来电铃声吵醒。弘庭梧的车早已下了高速,正穿行在偏僻的郊区小道上。

  凤栖举起手机:“喂,赵总。”

  “我现在要下个月俄罗斯展会的具体时间和展位号,Nina联系不上,你都知道吗?”赵临潭的声音清晰地从凤栖耳边传入了弘庭梧的耳中。

  “我知道,展会时间是下月23号,展位号是H5001,面积是63平米。”凤栖一一告知。

  “好,我知道了。”

  凤栖挂完机,弘庭梧问到:“是临潭吧?”

  “嗯。”

  “他刚从英国回来没几天,听说又要去俄罗斯,很久没见他了。”

  “你们在家里也见不着吗?”

  “从英国回来在家只住了一晚,那天我正好在斫琴工坊,之后住在他自己的别墅没回来过。”

  “上次见面看不出来你们原来是亲兄弟。”

  “聚少离多的兄弟。”

  “赵总他,工作总是很忙。”

  “你们赵总是不是和淳风茶舍的张桐竹在一起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去禅修的那个周末在瑞金宾馆看见他们并肩散步。”

  “就是聊得来的朋友而已,我们赵总是有家室的人,桐竹姐有分寸的。”

  “两情相悦,在一起不是迟早的事吗?况且你们赵总很快就会结束婚姻。”

  “许姑娘又请你去吃饭了?”

  “怎么,你有意见?”

  “没有,你随意。”

  “那天是我石桓亭共同的书法老师安老师的生日,我请他和石桓亭请老师寒枝在瑞金宾馆”

  弘庭梧的黑色越野车停在一口不大却长满草木的湖边,湖里开着肥茂的荷花,红红白白点缀在绿叶间。两人下车沿着一条碎石子路朝一栋四合院走去。

  凤栖站在古朴的山门前问:“你的斫琴工坊就在这里?我们这是出了上海吗?”

  弘庭梧边开门边说:“这是江苏地界了,附近有个锦溪古镇,离上海不远。”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这是我母亲祖上的地基。我照着传下来的房屋图纸,从断壁残垣里把它大致复原成现在这样子。”

  门一被打开,只见一座雕刻着荷花图样的影壁矗立在不远处着,影壁前是一口瓷缸,目测已有些年头了。

  凤栖跟随弘庭梧从左边门进入前院,院内一棵高大风雅风的玉兰树,树冠茂阔,根深蒂固,把整个外院装扮的绿意盎然。

  “古人说玉兰花「色白微碧,香味似兰」,这棵玉兰树比瑞金宾馆门前的两棵还要秀雅挺直,开出的花一定更为姿容俊美、清丽脱俗。”凤栖仰着头边看玉兰边说。

  “每年的早春,这棵玉兰就会白花满树,莹洁芳香。它是我外祖父生前种下的,除它外,还有三棵茂盛的梧桐树。”弘庭梧也跟着抬起头来观望着蓊郁葱茏的玉兰枝叶。

  “想起《离骚》的「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我突然想听古琴名曲《离骚》了。”

  “一会进茶室我用新斫的桐木琴为你弹一曲。”

  “嗯!还有三棵梧桐树在哪?”

  “在中庭内院,跟我来。”弘庭梧说完带着凤栖往内宅门走去。

  从垂花门步入中庭,宽敞的庭院中间亭亭直立着三棵高大挺拔的中国梧桐。凤栖第一次见到这么丰华俊朗的梧桐木,它们枝叶葳蕤,英姿条畅,冠盖如云。

  弘庭梧吟诵起王安石的《孤桐》:

  「天质自森森,孤高几百寻。

  凌霄不屈己,得地本虚心。

  岁老根弥壮,阳骄叶更阴。

  明时思解愠,愿斫五弦琴。」

  “我在前院看见玉兰树就有一个疑问。”凤栖说。

  “什么疑问?”

  “这里曾经是您母亲的祖宅,残破不堪下却可以完好无损地保留下这几棵俊朗秀逸的百年老树,难道这么多年就没人觊觎过吗?要知道在我老家,要是家里没有人看守着,连竹笋和竹子都给你挖走砍尽。”

  “你确实有先见之明!我祖上世代行医,受过祖先们救治和恩惠的乡亲们何止成百上千,莫说这远近乡里乡亲的,就是不远万里都有人专程赶来寻医求药的,这方圆几里的村落,谁不知道这个宅子的渊源,远近村民们除了阻止不了岁月的无声侵蚀外,人为的砍伐催折还是能抵御的。”

  “这大概就是祖上积德行善,福德绵泽,荫及子孙的道理。”

  弘庭梧站在东厢房前的抄手游廊向凤栖介绍说:“东西厢房各有三间房,东厢是我斫琴的主战场,西厢房有两间是客房,还有一间用来置放古琴成品。”

  “那些斫琴所用的面板和底板呢?”凤栖从坐凳楣子上站起来,几根玲珑玉指抚弄着吊挂楣子垂下的红灯笼问了一句。

  “不错,你还会这么问。那些从原木锯开成为板材,为了通风和熟化,要堆放在室外,我把它们都堆放在了后院。稍后会带你去看。”弘庭梧说完带凤栖进入东厢房参观他的斫琴工作室。

  “好香啊,有原木香,有松香,好熟悉的味道。”凤栖惊喜地说。

  “这里就是我的主要工作场所了,本来东厢房也和西厢房一样有三间房屋,我把其中两间打通了就成了现在你看到的这片大空间,用这里来设计琴形、木工、上灰胎、裱布、打磨、髹漆和上弦调试。”弘庭梧介绍说。

  凤栖看着满墙的斫琴工具和木胎半成品问:“这个大工作室把所有工序都隔开分类了吧?”

  “是的,有些工序容易产生粉尘,而有的工序又需要保持清洁,虽然同处一个大空间,却各自独立。”弘庭梧回答说。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空间也不小,够三五个人用了。”弘庭梧说。

  “可供生漆干燥的荫房呢?”凤栖问。

  “你懂的还真不少?”弘庭梧微笑着说。

  “斫琴书上看了些理论知识。”凤栖回答说。

  “看来你是真想学斫琴。”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爱弹琴的人自然也会会爱上斫琴,这样对古琴了解的才更透彻。”

  “自古以来,斫琴就是一项复杂艰辛的工作,斫琴过程就是一场自我打修行,你打磨的不仅仅是琴,还有你自己。斫琴过程没有绝对规律,「意态由来画不成」,考验的是往往是人的审美品位还有体悟大道的能力和感应力。”

  “我认为研读经典古籍,积累文化涵养是做好每件事的前提和基础。”凤栖随手拿起身边案上一个短刨翻看着说。

  “嗯,你有这个觉悟非常好!”弘庭梧说完带凤栖来到一间紧挨着大工作室的房间。

  “这就是传说中的荫房了?”

  “是的,对于制作古琴来说,一间标准的荫房必不可少,制作古琴需要用到大量的生漆,生漆的干燥需要特制一个单独的,能保持恒温恒湿的空间场所。”弘庭梧讲解到。

  “四面墙上都有固定好的木板,有专业措辞吗?”凤栖问到。

  “它们叫搁板。”弘庭梧回答说。

  “那温度湿度有精确的数字吗?”凤栖看着一张张平放在搁板上的半成品问。

  “荫房的理想温度是25度左右,湿度保持在75%即可。”

  “这个地板是原木的吧?好香啊。”

  “是的,古琴制作在完成木胎以后,每一道工序结束得来的半成品都要放到这里干燥,为了保持成品质量,专门建造这样一个荫房是非常必要的。”弘庭梧又强调了一遍说。

  “你今天要做琴吗?”凤栖用食指拂了拂案上的琴绷,响起一阵悦耳的音声。

  “要合两张琴,主要是带你熟悉下我的工作环境。”弘庭梧边说边注视着沈凤栖研究琴绷时略低着的头和脸。

  “我今天可以帮你…”凤栖话还没说完,抬头见弘庭梧正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她,不禁止住了后话。

  “帮我什么?”弘庭梧醒过神,满眼微笑着问。

  “帮你干点活,涂刮涂刮灰胎什么的。”凤栖在感知到气氛微妙变化的情境下,说话声也渐渐微弱了下去。

  “今天就算了,时间不太充足,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后院菜园了摘菜亲自动手做晚饭呢,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还要带你去附近的锦溪古镇转一转呢。”弘庭梧说。

  “后院还有菜园子?你种的?”凤栖好奇地问。

  “嗯,走,这就带你去看看我的菜园。”弘庭梧说完领着沈凤栖朝后院走去。

  “呀,好大一片菜园啊,得花多少时间种植和管理它们。”凤栖看着满目田园喜悦地说。



  “也没怎么打理,不施肥不打药,虫子爱吃多少吃多少,听凭它们自生自长。”弘庭梧说完打开水池边的水管,给一些有点缺水的木耳菜和胡萝卜输送了些。

  弘庭梧看着正蹲在田间玩泥巴的沈凤栖说:“你去那边窗台上把竹篮拿过来,我们摘些菜放到厨房,过一会做饭吃。”

  凤栖起身转过头,望着弘庭梧手指的方向发展了菜篮子,大步流星走了去取了来。

  两人有说有笑俯身在菜地里摘了不少蔬菜,在露天水池里全洗干净了才往耳房所在的厨房走去。

  凤栖把竹篮放进宽敞明亮的厨房后对身边的弘庭梧说:“你应该改了设计稿吧?”

  “改什么稿?听不懂。”弘庭梧一脸雾水问道。

  “传统四合院里别说耳房了,正房的光线都没有这么明亮。”

  “我把窗户扩大了,我的主卧和次卧都有配置了现代化的洗浴室,为了方便,难免要有所改动。”

  说着说着走到了正房门口,弘庭梧推开门介绍说:“这是正房中央的明间,用来招待客人,我把茶室和古琴室还有书房都糅合在这个大空间了。东面那间房是我的主卧,西面是间方便女眷们休息的次卧,我妹妹偶尔来的时候会住在次卧。”

  “你还有妹妹?”凤栖问。

  “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弘庭梧回答说。

  “弘老师的故事真多啊。”凤栖打趣到。

  “我怎么又故事多了?”

  “一会和赵总又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会又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故事还不多啊?”

  “那你想不想听我的故事?”

  “你愿意说,我就会听。”

  “那等我介绍完整个四合院大致情况再跟你好好讲讲我的故事吧。”

  “洗耳恭听。”

  弘庭梧继续介绍他母亲祖上留下的复建房说:“正房左右是两间耳房,其中一间用来做了厨房,我们刚才去看过,另一边的另一间用来存放我收集过的所有好琴,包括我自己亲斫的,这间耳房呢,是有个门直通我的主卧,也是我读书弹琴以及喝茶的私人空间。”

  “你经常一个人住这吗?”凤栖问。想着他应该也是个孤独的人儿,一人空守着一房,为了执着所爱,甘愿抛却同伴,离群索居。问世间琴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除了周末在上海和父母住一起,其它时间几乎都住这,以琴为伴。”

  “长时间一个人生活,你会觉得孤独么?”

  “当一个人专注于他所热爱的事物,整个世界都会慢慢隐退直至消失,包括他自己。”

  “这是进入了无我的禅定境界。”凤栖总结说。

  “很多人都会经验到这种空无一物的状态,工作的时候、看书的时候、弹琴的时候等等等等。”

  “鲁米说「任何你每天持之以恒在做的事情,都可以打开一扇通向精神深处,通往自由的门。」”

  “不用深厚的感情不用灵慧的真心,只用理性冰冷的大脑,你试试看能不能同往自由的门。”弘庭梧笑着说。

  “所以说经历这种心无旁骛的合一状态是有深有浅的,各人各异的。只有深邃到一定程度才会涌现出发自生命的喜悦,从而安住在这片宁静的喜悦中不为物累。”凤栖把她更深层的领悟充分表达了出来。

  弘庭梧认同了凤栖的见解体悟,想她小小年纪却有这样独到深刻的感悟,可见其天赋异禀,得天独厚。他蜷着腿坐在主席泡了款生茶,与凤栖相对而坐,桌上的迷你盆景黄荆被修剪的很有一番意趣,三把紫砂壶随意搁在一角的石菖蒲边。靠墙博古架上的兰花风姿绰约,颇具逸态。

  唐末孙位的《高逸图》被石桓亭临摹的唯妙唯俏,高高挂在弘庭梧身后的主背景墙上对面墙壁上,西边墙头挂着三把古琴,一把伏羲一把仲尼,还有一把是沈凤栖偏爱的绿绮形制。

  传统书籍林立的书架靠着的是另外一面墙,墙上的横幅是弘庭梧用行书书写裴迪的《夏日过青龙寺谒操禅师》:

  「安禅一室内,左右竹亭幽。

     有法知不染,无言谁敢酬?

     鸟飞争向夕,蝉噪已先秋。

     烦暑自玆退,清凉何所求?」

  弘庭梧在凤栖的品茗杯里分了第一道茶,持来鼻尖处顿觉清香扑鼻,凤栖尝了一口说:“不错,茶气足。”

  在弘庭梧的心中,如果要用茶来形容沈凤栖,那么就是普洱茶里的生茶了,特别是用野生生茶来描述凤栖更为贴切,温润里包裹着野性的生命力光彩。

  凤栖为了减轻弘庭看她时的满眼柔情,找到了一个可以缓解打发的主题,于是请弘庭梧为她弹一曲管版《离骚》。

  弘庭梧二话不说去墙上取了把刚做出来不久的桐木琴当场给弹奏了起来。

  一曲结束,凤栖边喝茶边问端坐着对面的他:“赵总真的要离婚吗?”

  弘庭梧点点头说:“他从英国回来在家住的那个晚上,非常坚定地宣布了他的决定。”

  “你不是要讲讲你的故事吗?”

  “我的故事很多,你想听哪方面?”弘庭梧淡定地喝了口茶,问道。

  “我也不知道,你随便说吧。”

  “只要你想知道关于我的任何事情,我都愿意告诉你。”

  “我听说您的母亲和赵总的母亲以前也一起学过古琴?”

  “听谁说的?”

  “桐竹说的。”

  “那肯定是你们赵总告诉她的了,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就知道这点。”凤栖隐瞒了很多知道却不应该由她说出来的话,于是当着老师的面,撒了个谎。

  “我的亲生父亲,也就是你们赵总的父亲,年轻时和我的母亲在沪上一家古琴馆学琴时认识的,他们一起学琴的琴馆就是现在的万壑山馆所在地,多年以后因为父亲思念母亲才斥巨资特意买下那处留作纪念的。”弘庭梧慢慢地回忆诉说起父母那段不为人知的陈年感情经历。

  “那后来为什么又没在一起了?”凤栖好奇地问到。

  “后来赵总的母亲认识并喜欢上了我的父亲,赵母为了能见到父亲也报名前来一起学琴。”

  “然后呢?”

  “赵母没多久就看出我父母早已两情相悦,并且感情日渐深厚,同时她也发现自己对我父亲的感情也与日俱增。”

  “她会破坏他们的感情吗?”

  “赵总的母亲家和我父亲家都是做生意起家的,而且同行关系,她充分了解我母亲的身世背景后,觉得自己和我父亲更登对。”

  “赵总母亲做了什么?”

  “她只是央求她的父亲刚放设法成全她,那时他父亲的家业比我祖父的大得多,在几番暗箱操作下,三下两下把我父亲家的品牌搞砸了,父亲那时在家族生意中尚未起到重要作用,爱莫能助,眼睁睁看着他父亲一手创办的事业面临破产和巨额赔偿,没过多久还被抓进了监狱,我祖母因此受打击一病不起。”

  “您父亲就是因为这种变故才负了伯母的吗?”

  “是的,为了救父亲出狱也为了挽救整个家族,他没有办法。”

  “他是怎么救出的您祖父?”

  “我祖父有个秘书叫康叔的,他和祖父是在新加坡留学时认识,从此成为一生的好友。康叔对我祖母说既然冯家小姐(赵总的母亲)对少爷(赵总父亲)有情义,不如请求冯家出手援助。但祖母说同行存在竞争关系,面对竞争对手倒台不落井下石的就已经阿弥陀佛了,怎么可能让对手雪中送炭呢。康叔说如果结为亲家那就不得不出手相救了。”

  “康叔的提议也确实可解燃眉之急。”

  “祖母虽知道我父亲无意于冯家小姐,但全然不知我父母的感情早已到了非对方不嫁娶的程度。在某次探狱见到憔悴不堪的祖父后,同意由康叔去说服我父亲改弦更张,应了这门亲事。”

  “真是个两难选择。”

  “其实我父亲在一出事的第二天就去了冯家府上请求支援的,只是被婉言拒绝了,他知道如果不答应康叔的提议,他的父亲要坐一辈子牢,按父亲现在的身体状态来看,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您父亲已经没有选择了。”

  “四处求助无门,最后,我父亲不得不如实告知我母亲真相,请求我母亲的原谅宽恕。母亲知道实情后一口同意父亲去娶冯家小姐救自己的父亲,母亲说一个连父亲都可以放弃的人也不值得她托付终身,最后康叔上门去提亲了。”

  “很快就放人了吗?”

  “并没有。冯父一早看出我父亲对他家姑娘无意,所以故意带全家飞国外度假去了。”

  “这是要诛心。”

  “嗯,父亲知道对方那是要先给下马威,为的是将来她女儿不至于在赵家不受待见。”

  “对方消失了多久?”

  “一个多月后得知他们家度假回来,康叔立马上门提亲,冯家装作热度不高,父亲只好态度更为诚恳地又亲自上门向冯家小姐求婚。”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从监狱里捞人出来吗?”

  “以当年冯家在政商圈的关系网,谈何容易,他们许家有意摆你一道,怎么会轻易让你捞出来。”

  “您父母当时在一起了吗?”

  “其实那时母亲已经怀上我了,但父母两人丝毫然不觉。”

  “后来您父亲和赵总母亲很快完婚了吗?”

  “嗯,得知他们婚礼定在三个月后,黯然神伤的母亲独自回到了福建的老家。”

  “等等,您母亲祖宅明明在这里,怎么又变成了福建?”

  “我外祖父的祖父曾经是宫廷御医,因为得罪了当朝一位红极一时的宦官,为免引来杀身之祸,迫不得已携家带口投奔了福建一位深山里的远房亲戚家避难,从此在那隐姓埋名,治病救人,繁衍生息了好几代,母亲就是在福建的老家出生并长大的。”

  “原来如此,那您母亲一个未婚先孕的女孩子在那种小地方岂不是没办法过?”

  “好在有位拜在我外祖父门下一起学中医的师兄,一直对母亲有意,当得知母亲的情况他立即央求他的父母向我的外祖父提亲,他说他要为我和我的母亲遮风避雨。”

  “这位师兄真好。”

  “这位师兄也就是我的继父,他是我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人品学识都很好,把母亲托付给他,外祖父很放心。继父姓弘,所以我出生后一直跟着继父的姓。”

  “他应该对你们母子很好吧?”

  “对母亲百般呵护,对我也视如己出。”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亲生父亲的事?您母亲后来和您继父还有别的孩子吗?”

  “我还有一个小我五岁同母异父的妹妹。我是在继父为了救我母亲而离世的那年,才知道我的亲生父亲另有其人。”

  “他怎么过世的?”

  “他们经常去山上采草药,那年在一处从未涉及的山谷里,母亲不小心被毒舌咬伤了,在不能及时找到解毒草的紧急情况下,是继父一口一口为母亲把蛇毒吸出来的,结果母亲活下来了而他自己却中毒身亡。”

  “那时你多大?”

  “十五岁,妹妹十岁。母亲从此一个人把我们养大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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