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尴尬

　　被邀请和大家一起吃饭，没想到拒绝的是宋毅。

　　他知道我还不能自由地用勺子，所以一定……

　　和杨子他们笑着分手后，他把车停在一家小餐馆里。

　　那里离大学有点远，气氛很平静，让人犹豫坐着轮椅的我能不能进去。

　　最重要的是，受伤后我还是第一次在外面吃饭。还有那只不自由的手。想到这些，紧张感逐渐高涨起来。

　　但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我下了车。

　　“这里有单间。”

　　抱着我说出这句话的他，眼角又红了。

　　轮椅上的我。虽然没必要为此感到羞耻，但我还是害怕周围人的目光。

　　入口狭窄，轮椅进不去，她毫不犹豫地抱着我想要进去。

　　“好啊，宋毅。”

　　这样一来，宋毅也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不用了，我想做。”

　　当餐厅的门打开的时候，我果然感觉到那里的人们的视线。

　　我害怕起来，不由自主地紧盯着他，他温柔地对我笑着。

　　“杏子，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杏子就是杏子。

　　不能走路的话，坐轮椅就行了。做不到的地方，我来帮你就行了。”

　　“宋毅……”

　　怎么办才好呢？

　　我被你那样的温柔彻底击倒了。

　　听了他的话，我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些。是的，我只是不能走路而已。其他和那次事故之前没有任何区别。一边做着这样的暗示，一边把身体靠在他身上。

　　走进包厢，让我坐下后，麻利地点了餐。

　　是的，他总是笑我优柔寡断，决定不了菜单。和那时一样，很快就做出决定的他——

　　就连这样的光景，也和事故发生前没什么两样，我稍稍安心了一些。

　　端上来的饭菜，配着孩子用的粗柄勺子……

　　这是他对没有足够的握力的我的照顾。

　　“慢慢来，你试试看。”

　　点了软软的汉堡，一定是为我着想。

　　坐在我旁边的他把勺子递给我，我也吃了起来。

　　不帮忙是他的温柔。否则，我一定会变成什么都不会的人。

　　我使出浑身力气，使劲刺了一下，终于把汉堡咬断了。

　　好不容易把它放在勺子上，往嘴里送去，就在不远处，它掉到了盘子里。

　　“啊……对不起。”

　　“杏子，再来一次。”

　　回过神来，他停下吃饭的手，盯着我。

　　“嗯。”

　　作为生活水平，肯定连三岁的孩子都达不到吧。就连把勺子送到嘴里这样的动作，都无法满足。

　　但是，这就是现在的我。不要灰心，要努力进步。

　　就像孩子拼命学习动作一样。

　　在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我的他面前，我又重复了一遍，好不容易把它放进嘴里的时候，他轻轻抱住我的肩膀。

　　“杏子，你很努力。”

　　“……嗯。”

　　吃进嘴里的汉堡果然变咸了，抬头看了看旁边，他的眼睛也微微湿润了。

　　他默默地等着我吃一顿长长的饭菜。

　　“对不起，我已经吃饱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对他说:“那，剩下的就给你吧。”说出这样的话的他。明明早就凉了，却看起来很好吃。

　　他知道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食欲了，吃得越来越少。

　　即便如此，这也是了不起的进步。

　　这是自那次事故后，我第一次吃医院食堂以外的饭。

　　这个汉堡的味道一定会让你终生难忘吧。

　　和来的时候一样，被宋毅抱着走出餐厅的时候，听到他说“请下次再来哦”，非常高兴。

　　还可以再来……

　　花了这么多时间，却没有露出一丝厌烦的表情，我对送走我的店家表示感谢。

　　之后，他开车去了附近的医院。

　　为什么？虽然这么想，但很快就明白了。

　　“这里有轮椅专用的厕所。”

　　对不习惯的我来说，导尿需要把导尿管插入尿道，这需要很长时间。

　　在餐厅等地方的厕所会给别人添麻烦。

　　对他能理解到这种程度感到惊讶的同时，也深深地表示感谢。

　　我想，也许宋毅已经把那家餐厅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杏子，要不要去海边？”

　　再次钻进车里，宋毅微笑着说。

　　“嗯。”

　　面对他意想不到的提议，我不由自主地大声说道。

　　因为……竟然还能和他一起去海边……

　　他毫不犹豫地开着车，来到了返回医院途中的海边。

　　“宋毅，这里……”

　　和宋毅第一次来的海——

　　虽然周围的景色有些变化，但我记得味道。不，心还记得。

　　宋毅一直在等着我从失恋的伤痛中重新站起来。和那个他开始交往，回忆的海洋。

　　在白色的沙滩上嬉戏，得到了无比的幸福。

　　那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就连这么小的幸福也会失去。

　　而且，失去他也是——

　　“坐轮椅的话，好像不行。”

　　白色的沙滩上坐着轮椅似乎进不去。虽然有点遗憾，但也没办法。

　　“在这里就足够了。”

　　听到我这么说，他扑哧一笑，轻而易举地抱起我，朝大海走去。

　　凉爽的海风吹拂着我的头发……

　　和那时——和那时一样的海潮味道。

　　“好不容易”

　　自己也被沙子绊住脚步，慢慢地靠近那波。

　　也许是风的缘故，稍微有些激荡的浪花一到附近，就飞溅起来。但是，那种感觉很舒服。

　　“会不会全是沙子？”

　　他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让我坐在那里，自己也在旁边坐下。

　　“冷？”

　　“有点……”

　　春天的大海风很大，没有任何遮拦的地方，感觉气温很低。

　　他把自己穿的上衣轻轻盖在我身上，我高兴得不得了。

　　“宋毅也很冷吧？”

　　“不用了，只要杏子在我身边，我就很温暖。”

　　他这么说着，我和那时一样，自然而然地把身体交给了他。

　　一直……这样的时间要是一直持续下去就好了……

　　慢慢逼近的波浪。

　　这种事我已经见过好几次了，但总觉得很新鲜。

　　在这里，时间在慢慢地流逝，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立场和束缚全都忘记了。

　　每天都只能仰望白色的天花板。

　　每天只想着回归社会的事，焦虑——

　　自暴自弃——

　　一个人在黑漆漆的病房里憋着声音哭泣，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但是，在晴朗的天空下，能和他一起呼吸这么新鲜的空气。

　　你想死吗？

　　我想起了一脸落寞的他。

　　没死真是太好了。那个时候——

　　只知道绝望的那个时候——

　　没死，真好。

　　因为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会到来。

　　“我真是个幸运儿。”

　　“啊？为什么？”

　　即使在这样的我的旁边？

　　“我们有了别人没有体验过的经验。

　　对杏子来说是非常残酷的经历。所以，这样说也许有点奇怪……但是，我觉得我被教会了真正重要的东西，必须要珍惜的东西。

　　如果就那样结婚的话，我想那也是幸福的。

　　但是……我可能没有意识到，杏子的存在对我来说是如此重要。也许她并没有这么拼命地追求杏子。

　　杏子，我喜欢你。

　　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开。”

　　他认真的眼神射向我。

　　我感到一直坚强的心瞬间动了起来。

　　我想要的是……唯一想要的是他的温暖。

　　当他抱着我肩膀的那只手充满力量时，我轻轻闭上了眼睛。

　　只是触摸的吻。

　　那混合着海潮气息的海水，比第一次交谈时要温暖得多，仿佛要融化到心底。

　　“啊……”

　　我被他抱着肩膀，沉浸在近乎疯狂的幸福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波浪的走向，这时我意识到一件事。

　　这种心情会在一瞬间坠入地狱。

　　“怎么了？”

　　他担心地看着我。

　　“对不起，再见……”

　　放在身体旁边的手，有一种淡淡的感觉。

　　它会把他给我的连衣裙弄湿。

　　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动弹不得。

　　因为这是……

　　毫无疑问……

　　眼前的海浪声，温柔的海潮香气……瞬间感觉不到。

　　关闭所有的感觉，或许是为了从打击中自我防卫。

　　一瞬间，我的意识飞向一个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的世界。

　　否则，我已经无法接受这个痛苦的事实了。

　　“对不起，杏子，我没注意到。”

　　他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虽然这绝对不是他的错，但面对如此道歉的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我……太差劲了。

　　刚才明明已经导尿了，肯定是因为身体发冷……

　　“宋毅，连宋毅都脏了。”

　　我泪眼汪汪，他毫不犹豫地抱了起来。

　　“杏子，很冷吧？对不起。”

　　“宋毅……我……”

　　刚刚吻过的那个吻，沉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只要努力，总有一天一定会和他在一起……明明抱着淡淡的期待。

　　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都这把年纪了，还泄露出去……

　　在世界上最喜欢的人面前……

　　我明白，原本松弛的心瞬间凝固了。

　　他把座位上的毛巾铺好，让我坐下，发动车子。

　　刚才还那么美丽的大海的光辉，已经到不了我这里了。

　　不知是寒冷，还是内心的呐喊，微微颤抖。

　　我的心完全冷却了。

　　“杏子，对不起，别进来。”

　　宋毅突然打方向盘的前方，是所谓的情人旅馆。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然后，他抱起泪眼汪汪的我，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个房间。

　　“冲个澡吧，这样身体会冷的。”

　　让心不在焉的我暂时坐下，麻利地开始准备。

　　“杏子，拉开拉链吧？”

　　他的手绕到我的背上，拉着那个。

　　还不能一个人洗澡。

　　平时都是护士的助手。

　　“杏子？冷吗？”

　　他一直抱着颤抖的我。

　　不是这样的。不是很冷吗？

　　但是……但是……

　　果然，我变得满是缺陷……

　　我好不容易摇了摇头。

　　“怎么办才好呢？”

　　拉下拉链的时候，他问我。

　　为什么这么简单……

　　太悲惨了，涌上心头的感情越发让我坠入地狱。

　　“杏子？”

　　当他盯着我的脸看时，我再也抑制不住了。

　　“算了，就这样吧！”

　　他的脸一下子抓住了我。

　　说这种话、说这种话，只会让他为难。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自己也无法承受的心情的波动。

　　比刚才大海的波涛更大的那个，很容易就把我吞没了。

　　他悄悄离开我，抱来浴巾把我裹住。

　　唔……

　　强忍着呜咽，越发颤抖起来。

　　我只是咬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把我连毛巾都抱起来，送进浴室。

　　我看不见宋毅的脸，一下子闭上了眼睛。

　　如果……如果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明明知道宋毅不可能那样想，但坏的想法却不知道停止。

　　他一定被我惊呆了。

　　觉得我很麻烦……

　　我最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不是这样，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

　　但是，自己却无法阻止这种负面的连锁反应。

　　他默默地把我拉下浴室，把淋浴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把毛巾放在那里就好了，好好暖和。”

　　他没看我一眼，从后面说着就出去了。

　　听着非常温柔的声音，我想他是没有看我扭曲的脸。

　　然后，听到那扇门关上的声音的瞬间，我使劲拧开水龙头。

　　头上的热水澡从天而降。每一粒都像是对我施加的考验，我感到胸口一阵难受。

　　我哭了。

　　哭了……哭吧。

　　淋浴的水滴和那个混在一起，冲了出来。

　　看着它流到不动的脚边，各种思绪再次涌上心头，眼泪止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

　　你是说我犯了这么大的罪，受到了这么大的惩罚吗？

　　“杏子？”

　　肯定是担心我怎么也不出来的宋毅来到了门外。

　　轻轻回头，他的影子透过玻璃映在我的身上，我再次流下眼泪。

　　“杏子？”

　　“……嗯。”

　　“我进去。”

　　“讨厌……”

　　不由自主地拒绝了他。

　　我不想让他再看到我这么可怜的样子。原谅软弱的我，宋毅……。

　　“杏子……进来。”

　　这次他没有带疑问地说着，打开了浴室的门。

　　我情不自禁地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

　　不要看……

　　不要看这么丑的我。

　　身上到处都是手术的痕迹，还有因输液过多而发黑的胳膊。

　　最重要的是，嫉妒和放弃……装满了那种东西的肮脏的心。

　　我束手无策地哭泣着，一条蓬松的毛巾从天而降。

　　和我不一样，干净的那个。

　　“会感冒吧？”

　　不要说这么温柔的话……

　　我忽然闻到他的味道，他又用另一条毛巾开始擦拭我湿漉漉的头发。

　　“杏子……”

　　他在我耳边这样嘟囔着，看着我的脸，我知道他的脸扭曲了。他咬着嘴唇，抱紧了湿漉漉的我。

　　“好辣啊……杏子。”

　　听到这句话，我再次放声大哭。

　　直到眼泪——枯萎为止。

　　浴室里回荡着我的呼喊。

　　抱着我的他也在微微颤抖。

　　神是残酷的。

　　我的心已经荒芜，甚至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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