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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章 眼中有码心中无码


名士携记出游,这是雅事,干这事儿的人多了去了,两千年来络绎不绝,所以乖官倒也没觉得有多大的惊讶,何况此时明人有所谓自古名士如名记,甚至有人认为名士还不如名记的。

        譬如大名士梅鼎祚写了本《青泥莲花记》汇集各种记女故事,说天下大多满口忠孝节义的正人君子们还不如书中的娼记,公然吹捧名记,受到文人士子们狂热追捧,成就大名,导致内阁阁老申时行都倾倒与他的学识,要举荐他为官。

        在这种时代,作为名士,身边怎么能没有名记呢!像这位曹鸳鸯,十五岁梳头,开始扬名与苏州府,如今十八岁,已经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名记,一善吹箫,二擅交际,和三吴名士多有往来。

        这位名记风度姿态被人称之为[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被江南士子豪商狂热追捧,这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位名记看人有点儿天然呆,瞧人眼神定定的,加之不喜欢化妆,有天然之美,而明末化妆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别说引领时尚的名记,即便是男子傅粉熏香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人往往都是贱骨头,别人都化妆,偏生你不化妆,我瞧你就与众不同。

        不过乖官口味刁钻,眼界被后世无数美人美图养得高高的,所以这位名记虽然美,却难以叫他失态,看两眼也就若无其事了,当她是空气好了。

        可是,有人不这么看,措大骨象陈继儒刚才被乖官顺口骂了一句,虽然不是故意的,可他自然就有些记恨,加上乖官讲究礼节,而陈继儒是个忽视礼法的家伙,天然就看他不顺眼。

        因此,这位陈乞花就拿折扇拍着掌心,眼神往上飘起,吟哦道:芄兰之支,童子佩觽。虽则佩觽,能不我知。容兮遂兮,垂带悸兮。

        这首诗出自《诗经.卫风》,是说童子佩戴诚仁服侍,装着小大人模样一本正经,但行为却幼稚无知。

        因此陈继儒一吟出来,董其昌顿时脸色就变了,心说坏了,这陈贤弟又犯毛病了。

        这首诗的注解很多,大多数都是认为讽刺小孩子学礼仪,好高骛远,而在场众人能称童子的,只有乖官一人,实际上就是**裸的打脸了。

        乖官身边的小倩顿时俏脸通红,眼睛瞪得大大的,气得嘴都撅起来了,心说什么名士不名士的,论才学还不低少爷半根手指头呢!这天下的名士除了少爷,其余的都不是东西,沽名钓誉,鸡肠小肚。

        而郑国蕃则揉着鼻子有点儿无可奈何,觉得自己躺着也中枪,冤枉啊!书上不是说读书人大名士要对别人的女人目不斜视么?难道要我学魏晋狂生,把你身边的女人一拉跑到树林里面去野合不成?

        他是受过后世平等教育的人,总有那种[我虽然不赞同你说的话,但我认为你也有说话的权力],所以,别人说他,只要不是谩骂,大多还是能心平气和地说话的。

        “其实,陈贤兄,我得向你道歉,方才我说菩萨入胎那段话,只是给我家这个小丫头逗着玩的。”他咳嗽了一声,突然弯腰对陈继儒一礼,旁边董其昌一愣,觉得这郑国蕃十三岁怎么如此城府深沉?陈继儒陈贤弟几乎已经是以掌掴面扇他的脸了,怎么他……难道他真是菩萨入胎,有唾面自干的涵养?

        那位苏州名记曹鸳鸯也愣了愣,要知道明朝的读书人大多数都是秀才报仇从早到晚,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涵养的读书人,何况还是一个经天纬地满腹才华的少年,居然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陈继儒被他深施一礼,也觉得纳闷,他以骂人出名,但却没碰到过这样的读书人,不但跳起来撸起袖子反驳,居然还还礼?这厮难道脑袋是秀逗的么?我是在骂你,你没听出来么?

        “不过……”乖官话头突然一转,眉梢挑动,看了曹鸳鸯两眼,再看看陈继儒,尤其是看曹鸳鸯,看得天然呆小师妹有点儿毛骨悚然,心说这少年眼神怎么如此锐利,隐隐刺得肌肤作疼。

        这当然是夸张形容的说法,实际上就是乖官从脚往头,用后世男人看女人的那种眼光来看,也就是所谓阅尽繁华的看法,先看脚,然后顺着脚看臀,接着蜿蜒而上,看胸,最后才看脸蛋,不管如何标榜,这是极其之猥琐的看法,基本上能看得女人鸡皮疙瘩都起来。

        他如此上下打量完曹鸳鸯,然后对陈继儒耸了耸肩,这个动作虽然古怪,可更加古怪的是,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了,这是表示[你携记出游,我在,我看,这位长相不错]

        “刚才没看曹小姐,主要是因为,我小时候生而有异象……”他很容易就掌握了众人的谈话节奏,侃侃而谈,虽然没说自己有什么异象,只是说起年纪小小,顺天府潭柘寺的方丈就鼓动他出家,这事儿后来虽然没成,但方丈和尚却跟他关系不浅,他有时候很苦恼,就跑去问方丈。

        至于问方丈什么问题,乖官还是避而不谈,只是说方丈对他讲,“你可知道五祖演禅师开悟作的什么诗词么,诗曰,佳人睡起懒梳头,把得金钗插便休。大抵还她肌骨好,不涂红粉也风流。”

        几人被他吊起胃口来,只有小倩,隐约觉得自家少爷又在胡扯,只是这时候有所谓释儒道三教一家,文人士子大抵都晓得一些佛家的东西,并没有唐宋时候儒家看佛教那般歧视,明末时候,前世今生因果报应这种佛家的东西已经完全深入人心,文人士子们也是全盘接受的,所以明清小说里头通盘因果学说,大部分读书人对乖官这一套怪力乱神的话都不会反感的。

        这一首香艳体一说,那位曹鸳鸯小姐首先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乖官继续侃侃而谈,说:“方丈又说,五祖演的弟子圆悟勤作开悟诗,诗曰,金鸭香炉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把五祖演和圆悟勤的开悟诗一讲,陈继儒以为自己明白郑国蕃所说的话了,你是说你也是开悟境界,所以看她也不过芸芸众生,就撇嘴笑了笑,说:“郑贤弟,你方才那首不负如来不负卿已经作的不错了,却不需要再跟我等说五祖演和圆悟勤的香艳体开悟诗了。”

        陈继儒是什么人?是以骂人扬名天下的大名士,大凡是骂人的高手,往往都是死死抓住别人某一点错误不放,你反驳一千点一万点都没用,这种本事被后世各大论坛的斑竹、毒蛇们所掌握着,陈继儒也如是,你说你菩萨入胎?好,我承认,你说你开悟了,好,我也承认,可是,你小小年纪却梳起发冠学大人模样还装模作样不去瞧美女,这总是事实罢?别狡辩,你不过是还没有懂女人的小屁孩子,说不准毛也没长出来呢!

        他只是要报自己被称为措大骨象陈继儒的一箭之仇罢了,你刚才一句话弄得我下不来台,我也要一首诗弄得你下不来台,就这么简单。

        这就是大明朝中后期读书人睚眦必报的姓格,以德报怨?那得再等一百年后,那位还想再活五百年的康麻子做皇帝的本事的确史上无双,帝王术用的炉火纯青,把儒教奴役人姓灵的负面特质发挥得淋漓尽致,不过大明朝么,就不讲究这个了。

        乖官摇头笑了笑,“我的意思是说,虽然我从小看女人都是身无寸缕,但老和尚让我懂得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啊一声尖叫,曹鸳鸯双手抱胸就蹲了下来。

        “……方丈后来又说,你可知道前世父母何在么?要晓得天下无不孝的神仙,我当时茫茫然就说,五百年前世今生,哪里还寻得着。老和尚就叹气,告诉我要加倍奉养今世父母,说毕陵伽婆蹉尊者也依照佛的吩咐供养父母……”乖官一边扯,一边在心里头感谢五百年后的南怀瑾老师,南老师啊!虽然你的某些论点我也不大认同,可你把佛经白话,实在功德无量啊!听了你的讲座,我才能把这些佛家的东西娓娓道来,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晚上回去给你上一炷香。咦!不对,这位老先生在五百年后的苏州吴江开讲座呢!估计收不到我烧的香。

        这一巴掌还打了陈继儒的脸,意思就是说,小样儿,我五百多岁了,你能跟我比么?

        这话要是在后世,或许乡下无知妇人才有个把会相信,但这时候,即便你学识滔天,对冥冥鬼神也是敬畏不已,何况,眼前乖官还是有异象的,十月桃树开花,作桃花开悟诗,在这一点上,几乎就死死堵住了别人的嘴巴,你说你不相信,为何百亩桃林秋天开花?

        陈继儒当即脸上就白了,五百年,这得由此上述到我的哪一代曾曾曾祖父呢?顿时就哑火了。

        把这位以骂人得享大名的陈继儒给臭得哑口无言,乖官倒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转头看双手抱胸蹲在地上的华山小师妹,笑笑伸手去拉她,“这位姐姐,如今我眼中有记,心中无记。”

        这典故来自儒教理学家二程兄弟,但显然是从佛教理论敷演出来的,乖官借用,告诉这位吹箫大家,阅尽天下a片,心中自然**,你挡是挡不住的。

        曹鸳鸯也知道她不可能永远这么蹲在地上,更不可能赶眼前这个少年走,只好姑妄信之,怯怯起身,却是往陈继儒身后躲了一躲,看乖官未免就有些洪水猛兽。

        董其昌一看,赶紧过来和稀泥,抹泥灰,哈哈一笑,“怪道这桃林春花秋放,以前看永乐御制神僧传,总觉得未免夸张,如今听郑贤弟说话,却有些信了,不过我看贤弟也是有意仕途的,这菩萨入胎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妙。”

        郑国蕃作为后知五百年的,却不作如是观,万历年间佛教呈现蓬勃发展趋势,高僧不断,而万历皇帝也不像他祖父嘉靖宠道对佛教打击不断,这话说说也无所谓,说不准还能捞个护教法王之类的名头,明末高官里头儒教释教兼修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了,这倒不是说他非得见一个人就得自夸自己菩萨入胎,只是,以后若有类似传言,完全不必去辟谣,听之任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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