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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四十九章 莱公诗


郑朗在平江呆了三天,视察,还有对以前制订种种策略进行进一步的补充完善。继续率领军队南下,未从岳州过,虽然岳州有岳阳楼,但时至今天,郑朗不象刚开始那样,看到柳三变心中狂喊大神了。

        天天与这些猛人打交道,剥开他们光鲜的文章外衣,实际大多数人也就那么一回事。包括岳阳楼,那时国家财政策困难,到处要钱,百姓也要钱做善政,欧阳修那么自矜,也不过修了一个小亭子,至于要修一栋豪华的大楼表功吗?仅凭借这一点,滕宗谅在郑朗心中地位无限下降!

        继续南下,直接前往浏阳。这是第二部分工程起点,

        这部分因为宋朝朝廷控制能够强,也在全部动工,但工程难度高,计划最早是在明年的年底完成,有可能要到后年春天。原因有二,不仅是施工难度高,这一带人口密度远不及前者,唯一便利之处,一些多山地区耕作生产不那么严重,若是朝廷给一些适当的补贴,除了酷热的夏天外,秋天与春末皆可以继续施工。[

        而且这两部分道路一旦打通,会立即得利,使发达的荆湖南路东北与江南西路经济更紧密联系在一起,刺激两部分地区商业的发展,物资的流动。不过郑朗仍然不大放心,亲自骑马去了山区察看。

        发现一些不好的事,少数官吏克扣民夫薪酬,或者变相增加民夫的劳动量,减少伙食,用其节省下来的开支费用中饱私囊。当场处理了一批官吏,甚至极个别严重的小吏,真的送向杀人岛。余下的交给李肃之,不管谁来主持,问题会不断发生,但由李肃之主持,不会比自己主持差。仅是少了一些震慑力,会有问题,是必然的,但不会太严重。

        郑朗在此停留的时间更长。一共五天,这才陆续的向衡州进军。

        余下的两个计划分成两个部分,实际围着衡州这个轴心,一部分在南方,一部分在东方,再利用湘水与耒水丰富的水力资源转动联系,使道州、永州与邵州东南往东大部分地区与江南西路联系在一起。故以后李肃之与范纯佑、张岊将呆在衡州遥控指挥。

        暂时还是局部施工。

        无奈的事。许多道路必须经过生蛮人居住地,特别是第四部分,几乎四分之一以上道路穿越生蛮人控制的区域。在昆仑关战役未打响,侬智高未平定之前,郑朗还不想过多的分心,尽管有张岊在此座镇。

        大军徐徐南下。

        自浏阳往南去,所看到的与以前看到的截然不同。

        首先便是船,往南去河流依然密布。这是郑朗看中荆湖南路的重要原因,有水便有了灌溉资源,就可以种植庄稼。也有交通。南方与北方不同,水力资源发达,暂时不会受水土影响。若有影响,也会在几百年、几千年后,交给后人了,眼下几百年不会有大的危害。

        河上也有船,可船与郑朗在江东、中原看到的船不一样,因为河流多从山间经过,有的河道是小河道,多滩多礁。故多不象郑朗以前看到的船只,用橹用帆做动力,而是多出现另一种工具,竹篙。于是称呼也不同,船上除船主外,船长称为招头。舵手在海上要依靠罗盘掌舵,故称为舟师,其他地方则称为舵工或舵首,而在西南,招头称为三老,舵手称为篙师,或者长年。其次是水手,西南水流多险滩,篙师作用无可拟代,水手则很辛苦,往往逆流而上,他们又化身为纤夫,吃力时能将身体伏于地上拉着船只前行,若是没有拉走,水流将船推回去,那可就危险了,能立即将船只冲翻,水手与纤夫从岸上拉到陡流中淹没。看上去很美丽,青山碧绿,水手与纤夫喊着号子,年末了,未过五岭,还不能感到南方温暖的天气,但比中原好,三老与篙师、水手皆穿着粗布麻衣,各色船只古色古香,充满了诗情画意。

        实际不然,坐在船上,沿着湘水逆流而上,郑朗说道:“以前看到寇莱公担任巴东令时曾作过一首诗,水国淹留岁月空,云山东云阻千重。欲令遥夜春愁薄,须赖黄醅腊酒浓。南浦有潮舂栅锁,西窗无睡怯岩钟。谁家几点畲田火,疑是残星挂远峰。读到最后两句,只觉羚羊挂角,意境幽美之极。来到这里,才知道这两句背后的辛酸。”

        说着眺望着湘水西岸。

        寇准最后两句便是描写夔峡地区落后的刀耕火种畲田现象,当地百姓不知耕种,更不知用牛与犁,于是采用一种十分笨重的耕作方式,用超大的畲刀将木柴棘刺砍倒,烧起灰烬,这是第一步,烧好后最好落雨,草木灰便浸入泥土中,若是数日不下雨,风一吹,灰烬扬走,等于白劳动了。这是畲刀,不是电锯,砍伐得用多少力气,手多磨成血泡。然后种上豆粟,靠天收。老天架势,还能略有一个收成,若旱涝不定,又是白忙活一场。即便有收成也不易,当地百姓不知道锄草,庄稼与棘条长在一起,在杂草棘条中寻找庄稼继续收割。三四年后地瘠,再转移一个地方。实际不是地瘠,而是没有杂灌木丛让他们砍伐取草木灰了。所以寇准眺望远处,视线极目之处,只看到几点畲田火,象残星一样稀疏地亮在各个残峰之上。

        这种刀耕火种形式不仅是在夔峡,自湘水往西,两广,以及夔峡四路大多数皆是这种情况。

        郑朗说完叹息一声,又说道:“我在中书读各地奏报,夔峡一些官员奏折朝廷雇船工过三峡,梢工给钱四贯,火儿给钱两贯,然当地的篙师与火儿因生活逼迫轰抢之,多发生争执冲突,故有的官员询问中书是否要扣减薪酬。我回了一个批语,船过三峡,顺流三日,拆流十二日,来回十五天,船过三峡。等于天天在卖命,十五天卖命钱仅值两贯,汝等忍心克扣!”

        太苦了,看到彼岸一些落后地区百姓的生活。郑朗说这句时,眼含着泪花。

        特别看着一些百姓衣着褴褛,甚至是布条装,行走在各条崎岖山道上,知道会很苦,可让郑朗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仅是两席话,随行的官员一个个面容肃穆。

        司马光嘴巴动了动。

        “君实。你要说什么?”

        “郑相公,我忽然明白一件事。”

        “何事?”

        “以前我一直思索相公所言所行,”司马光敬重地说,也不奇怪,郑朗虽比他大两岁,实际郑朗是他名副其实的老师,司马光思索郑朗的说话与所行很正常,司马光又说道:“以前。我一直觉得相公过于功利,始至今天,我才知道相公所做的非是功利二字所形容。相公功利乃是为天下百姓功利,虽功利,实际乃是天下大公也。”

        “君实,你说得对也不对。以前我与希文兄说过一件事,天下非是黑与白两种颜色,除了黑白之外,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但若用红黄蓝调色,多半是黑色或者暗黑色,若是七色得全。便可以接近白色。为何?做事不能片面,必须全面的考虑。例如天下,我在书中自嘲地写了天下乃是精英的天下,何时能成为天下人的天下,休说我朝,一千年。一万年后人类进步,仍然做不到天下成为天下人的天下,天下继续为精英集团掌控。即便陛下,也受精英集团掣肘,所以做事时,要必须兼顾这些豪强大户的想法与利益。但也不能不顾天下百姓,贫困百姓才是构成天下的基石,必须理论上给予一种天下人的平等,给予贫困百姓希望与机会,减少矛盾激化,天下才能平稳。治理天下,行事时要学会变通,不能横冲直撞。变通之术,就会使用种种不同的手腕。导致看上去我喜欢结果,不重视过程,显得功利心重了。但我身受皇恩,许多百姓期盼,许多事都未做好,或者退缩,看到这些百姓,我身为两府权相四年半辰光,却未使他们产生任何改变,心中惭愧都来不及,那敢称得上大公二字?莫提,莫提。”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我还是带着金指头来的!

        说到动情处,郑朗对着两岸的青山,长啸了两声。

        这两声长啸,无形中在让随行官员感到思想上的净化。

        司马光随后写了一篇西南见闻录,刊登于报纸,记录了所见所闻,以及郑朗的种种做法与说话,文章有些长,对郑朗这一番话司马光做了一句评价,公之胸怀天下然不觉,此乃合于大道无形也。

        郑朗依然没有受爵国公,可天下间包括赵祯,以及郑朗的一些政敌在内,其实已经将郑朗当成国公。这句话意思就是郑朗胸装着国家与百姓,是全身心投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有点褒奖,不过郑朗从少年时起便平步青云,又衣食无忧,对自己追求确实开始渐渐上升到另一种更高的层次。到达衡州,相比于前面两个计划,后面两个计划更复杂,但一路受郑朗薰陶,诸多官吏感动之下,开始认真忙碌起来。就是修路所行的官员不仅仅是李肃之与范纯佑,相关的官员与文吏,以及荆湖南路的相关官员达到二十多人。

        但到了衡州后,另一个丑陋的现象暴露出来。

        自衡州起,朝廷控制能力弱,对向南向西地区多是放牛式管理,大半地区仅是以块带面管理,朝廷管理松懈,于是一些官员乘机做下种种不法之事。郑朗这几年颇有威名,还有一些案件以及纠纷处理得不公平。听说郑朗前来,许多百姓前来投诉。

        郑朗此行虽带着两路经略安抚招讨使之职,只是便于修路计划的安排,并不是真正马上管理两路事务了。不会停多久,两广才是郑朗第一任务。然而百姓来了,郑朗不得不分去心思过问一声。

        这样一来,逗留的时间更长。

        就接到朝廷两份邸报,第一份邸报是虔州盐务。

        庞籍接到郑朗奏报后,犹豫了良久,虽是郑朗提议,但郑朗明显不会过问此事,自己过问,必然引起更多的争议。

        再加上诸南方大修城墙,要钱,修路,要钱,军费,要钱,庞籍越发地感到十分悲催。若是真正将这些钱帛物资用到实处,也许还要好一点儿。但这是不可能的,一些不必要的浪费,以及贪墨,若不小心,会造成更多的钱帛浪费。自己还得要过问,出手越大,过问就要严格。累得半死,不想再产生麻烦了。

        然而虔州盐务郑朗提出来,似乎从明面上看是一个良策,若出问题,是否平定各盐路上的私盐分子与生蛮的反抗,相信这一点郑朗有本事做好的,自己没有理由拒绝,难道说自己害怕麻烦?那么自己为什么敢担当首相?

        最后想出一条主意,让蔡襄担任江南西路转运使,兼主持虔州盐务改革事宜,这是一个很意思的调令。以蔡襄的资历,担任这一职职位足足有余,但为什么是蔡襄呢?

        私情!

        司马光说大公,对于庞籍来说,别要说什么公与不公,私交同样重要。一旦主持虔州盐政改革,麻烦多多,甚至比陕西解盐麻烦多上数倍,然而郑朗就在临近的两广,会不会管?一管出现问题挪在郑朗与蔡襄身上,有了政绩,是庞籍与蔡襄的。

        郑朗接到邸报后差一点乐了,这是阳谋,对此郑朗也不排斥。

        另一封邸报却让郑朗感慨万千。

        受岭南侬智高叛变影响,京城也兴起传言,说李顺未死,明年当重新起事,蜀地也会大变,妖言四起。所以郑朗对王小波与李顺起义十分看重,起因王李二人没有充分的理由,可起义后第一次提出均贫富的口号,使得起义性质截然不同,远胜于黄巢方腊之流,同样胜于侬智高之流。因此二人扑灭以后,宋王朝对蜀地治理格外慎重,多派良吏前去,然蜀人怀念此二人。

        这个谣传背景就是受侬智高影响产生的,一个小小的侬智高都未扑灭,还要动用国家一个首相,一个枢密副使前去镇压,况且李顺。

        赵祯便对庞籍说道:“朕择重任之臣以镇抚西南,莫如程戡。但程戡之功绩,宜置于二府,朕怕他心中误会……”

        程戡也是赵祯屈指可数的良吏,而且是一个多面手,无论治民、侦案或者军事,皆很全面,比包青天更象包青天,仅论吏治之能,实际有可能在包拯之上。郑朗为相,对此人十分重用,原来赵祯准备将他调入两府的,不过害怕四川再会出事情,想来想去,继续用程戡。

        庞籍便答道:“陛下,臣与程戡有亲戚关系,陛下若用戡面谕即可,臣不敢私下与戡言。”

        赵祯果召程戡,将情况说了,程戡答道:“臣力薄而空有名声,蒙陛下委任,其敢要宠而后行。”

        于是以程戡为端明殿学士,知益州。

        此项任命决定没有问题,程戡到任后,蜀地大治,在宋朝四川历任大佬中,程戡留下重重一抹。不过郑朗看到这份邸报后,终于吃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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