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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四章 后发制人(八)


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翻卷飘零的雪花随风而至,无声无息地洒向浩淼江面,黑沉沉的天空显得更为暗淡。

        满载教导总队官兵的最后一艘轮渡,缓缓驶入黑蒙蒙的江心,船上那盏闪烁的航灯,犹如越飞越远的莹火虫,很快便被无边的重重夜幕悄然吞噬。

        涌动的江浪,一波又一波拍打着宽阔的混泥土堤岸,码头上昏黄的照明灯光,倾洒在张治中孤独而又无助的身躯上,刺骨的寒风夹杂着星星点点的雪花,笼罩了大地万物。满脸悲痛失望的张治中仍然遥望江心,遥望渡轮消失的方向,似乎教导总队官兵们那一张张熟悉而又年轻的脸庞,仍然在他的视线之中。

        此时此刻,张治中没有丝毫的寒冷感觉,只有心中阵阵翻腾的痛楚忧郁,他不知道,满怀斗志雄心万丈的一万五千名教导总队官兵的前路如何?迎接这些纯稚的、怀着英雄梦的年轻官兵的,将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命运?

        一万五千名官兵,一万五千充满朝气和报国心的年轻生命,无一不是南京及周边地区拥有高中以上学历的优秀青年。军中各级指挥官,无一不是张治中辛勤培养的、从中央军校毕业的青年军官,每一个年轻人身上,都凝聚着张治中的心血和希望!

        这支崭新的领先时代的教导总队,是国民革命军成军以来素质最为优秀的部队,是一支有文化、有理想、有追求、有道德的现代化军队,是由德[***]事教官团精心训练出来的、拥有全德制先进装备的精锐武装力量,是中[***]队的样板部队,在这支教导总队身上,承载着张治中和军中众多将帅的美好愿望。

        可如今,这支最令张治中骄傲的部队,竟然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一万五千满怀爱国激情的优秀青年,在龌龊的政治争斗中,轻而易举地被人煽动,沸腾起足以能令自我燃烧毁灭的狂热。

        身为中央军校教育长、教导总队教育总监的张治中,对此却毫无一点儿办法,在轻狂悖逆、充满野心的年轻将领奚落下,张治中只能眼睁睁目送自己的弟子们走向充满危机的茫茫前路,怎么能不让他悲痛牵挂?

        年轻的副官轻轻走上前,从张治中手里接过那份签满熟悉名字的请愿名册,劝解道:“咱们还是回去吧,变天了,雪好像越下越大了。”

        张治中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紧了紧大衣转过身来,无比沉重地抬脚走向停在灯柱下已经调过车头的轿车,叹息道:

        “是啊!该回去了,不回去还能怎么样?连教导总队都过江了,恐怕这大江南北真要变天了……”

        神情落寞的张治中走到车门前,副官轻轻拉开车门,张治中略微犹豫一下,不舍地转过身,再次望向黑茫茫一片的大江,但遗憾的是,奇迹并没有出现,风雪和沉沉夜色笼罩的江面上,连丁点儿光亮都没有,就连早应该返回的渡轮都没有影子。

        张治中摇了摇头,再次长叹一声,转过头钻进车门,还未坐稳,一片雪亮的灯光在一阵汽车马达的轰鸣声中直射而来,照得张治中和他身边的副官睁不开眼睛。灯光晃过,副官张嘴就想吩咐司机开车,张治中却觉得情况有异,挥手制止副官的举动,慢慢挺直身躯,放下车窗后伸头望去,仔细辨认进入码头区越来越近的车队是归属哪一部分的。

        “呀!像是宪兵司令部的车子,他们这个时候来这儿干嘛?前面那辆‘大豹子’,像是谷司令的坐车啊……”

        副官有些惊讶地叫起来。

        军用越野车缓缓来到张治中车头处停下,车门迅速从里面被打开,宪兵司令兼首都卫戍司令谷正伦率先跳下车,大步向张治中的座车走来,嘴里殷勤地招呼道:“文白兄,还没回去啊?”

        一片雪亮的灯光中,张治中推开车门快步上前,与谷正伦握了个手:“刚要回去,到……咦,纪常兄浩浩荡荡率部前来,是否京城情况有变?”

        谷正伦微微一笑,凝视张治中的眼睛,答非所问:

        “文白兄,是不是你还对何敬之收回成命心存希望?呵呵,小弟劝文白兄不要多想了,对岸浦口车站运载教导总队的六列加长专列早已陆续开走,剩下的两列专列,这个时候差不多也要发车了,估计明天下午教导总队就会赶到洛阳,后天就会被推到第一线去和张杨二人的军队拼命,唉……多好的苗子啊,十年来我中央军第一支高素质军队,平均文化水平比起叱咤风云的安家军都要高出一大截,又接受了德国教官团八个多月的全面指导,尚未正式成型就被内战消耗,可惜啊!”

        张治中顾不得心中难过,指指对岸,惊讶地问道:“纪常兄这么清楚,是浦口车站宪兵队报告的?”

        “是!不过不单止我的宪兵队报告,对岸的首都防空司令部、浦口兵站站监也不断向我报告最新进展。”说到这儿,谷正伦卖了个关子,靠近张治中,低声笑问:“文白兄,你知道现在谁在[***]大营坐镇吗?”

        张治中愣了一下,皱眉思索一会儿突然脸色突变,再次望向码头上有条不紊各自忙绿的近千宪兵,立刻意识到要出大事,着急之下一把抓住谷正伦的手,沉声问道:

        “纪常兄,这几天都不见你有动静,如今一下子就出动这么多人马,是不是出事了?对面大营是何敬之麾下哪员大将在坐镇啊?”

        谷正伦笑着摇了摇头:“文白兄,这回你可猜错了其实那人你见过,驻扎西南的第二路军总司令部中将参谋长,安家军后方统帅,叶成叶方绿!”

        “啊……”

        张治中惊呼一声,他突然发现这段时间自己心慌意乱之下,竟然忘记了远在华北的安毅,忘记了拥兵数十万的安家军,忘记了数曰来全国所有将帅和封疆大吏都通电全国表明立场,只有军权在握实力雄厚的安毅没有发出任何通电,似乎是不问国事、一心一意坐镇华北为国为民抵抗曰寇侵略了……对了!不单止是安毅,驻扎宜昌的二十四军军长顾长风、驻扎滇南的二十六军军长夏俭这两个安家军悍将也都销声匿迹,如此反常的现象,令张治中心中不寒而栗。

        愕然片刻,张治中终于惊醒过来,紧张地四下望了望,迅速转向谷正伦,低声问道:“纪常兄雪夜突然率部来到码头,是不是要将[***]大营的警卫团拉进南京城去?叶方绿是否代表安毅来的?安毅想要干什么?”

        谷正伦直直地看了张治中好一会儿,突然收起笑容,一把搂住张治中的肩膀,走向码头边沿,在他耳边一阵低语。

        极度震惊之下,背对着昏黄路灯灯光的张治中缓缓转头向西,如雕像般望向长江上游,久久不动。

        数分钟过去,两艘千吨货船在一艘宪兵司令部水上巡逻艇的引领下,缓缓划破夜幕,靠向码头。

        船上的跳板刚刚放下,五六名全副武装的精壮汉子大步下来,一阵小跑来到谷正伦和张治中面前,停下立正。

        全身披挂、头戴钢盔的王叙伦上前一步,端正敬礼:“谷长官,二十四军第十六师师长王叙伦,奉命率部前来报到,请长官训示!”

        “稍息!叙伦兄辛苦了!”

        谷正伦回了个礼,伸出大手与王叙伦紧紧一握。

        王叙伦身后的十六师副师长周鼎城、参谋长承俊华、政训科长郑伟豪等将校纷纷上前致敬。

        与谷正伦见礼完毕,谷正伦又转向张治中,恭敬致礼:“教育长,中央军校第三期特别班学员谷正伦向您致意!”

        张治中连忙立正回礼,随即一把抓住王叙伦伸来的手,严肃地问道:“叙伦,你怎么可以不经中央军委批准,擅自调动部队来京?”

        王叙伦歉意地收回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份电令,递给张治中:

        “教育长请看,学生奉的是我第二路军总司令安毅将军的命令。想必您也知道,军委从来都不会直接向我安家军各部下令,我军各部目前为止也只会遵奉安司令的命令,请教育长见谅!”

        张治中匆匆看完电令,塞回到王叙伦手上,连连摇头:“叙伦,你们这是造反啊!唉……这事闹大了,闹大了!”

        谷正伦靠了过来,哈哈一笑大声说道:“文白兄,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何来造反一说?比如,何敬之自封讨逆军司令,可有法理依据?前几曰临危受命执掌军队的几个常委,何时获得军委常委会半数以上通过?安将军、朱益之将军、阎百川将军、李德邻将军、白健生将军、宋明轩将军这五大常委不到会,又没有蒋委员长的特别授命,而且还遭到冯副委员长的强烈反对,何敬之召集的所谓最高军事会议就失去其合法姓,所做出的一切决定包括擅自调动教导总队和中央军各部的命令,都属于非法越权之举。何应钦一系列举措说得严重点儿,那就是趁乱谋反!小弟自感所部兵力空虚,无力维护首都秩序,恳请军委常委安毅将军派出一部协助,又有何不可?文白兄,值此非常时期,你可要坚定不移地支持蒋夫人,支持小弟和安将军啊!”

        张治中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支持,而是事关重大,得召开军政会议正式下令调动才行啊!十六师突然到来,要是引起驻京各部误会,发生争执甚至武力冲突怎么办?这不是乱上添乱吗?”

        “哈哈,文白兄请尽管放心,不会乱的!如今十六师已经顺利抵达,我谅任何人都没有胆子闹事!”

        谷正伦接着自信满满地说道:“文白兄,小弟正要告诉你,我宪兵部队和卫戍部队十二个团已经尽数出动,对党政机关、电台报社、电信银行、电厂水厂、主要街道进行严密警戒;首都防空司令部五个团分别负责浦口、栖霞关、明孝陵、机场等重地地区的警备任务;叙伦老弟的十六师三个旅两万四千将士,将在三个小时之内尽数进入南京城,分别负责全城纠察巡逻以及车站码头、外城各城门的警戒重任,十六师特务团一个营进驻中央军校,负责保护蒋夫人的安全,另外两个营将与参谋本部第四厅一起,镇守中央军委大院,并作为预备队紧急增援各方。”谷正伦把详细计划告诉张治中。

        张治中心中暗暗叫苦,明知道谷正伦和安毅此举形同兵变,却不能对此有丝毫驳斥,因为这关系到自身的站位问题,一个不慎,就将万劫不复。一直以来,张治中对蒋介石言听计从,对宋美龄和宋子文非常尊重,和孔祥熙的私人关系也不错,这个时候也不能做那两面三刀的小人。何况,在目前这种军政权力分崩离析、各派冲突加剧的混乱局面下,手中无兵也无军权的张治中,除了沉默外别无选择,而且这种沉默不见得还能保持多久,随着各方矛盾的激化,站在哪一边就成了必须做出的选择。

        谷正伦非常信任忠于蒋介石的张治中,他知道张治中之所以犹豫,并非置身事外明哲保身,而是一时间无法转过弯来罢了。党内军内公认的谦谦君子张治中,非常讲原则、[***]理,对一切非法非原则的行为都心生抵触,要张治中接受这个突如其来而且充满危机的现实,无疑需要一些时间。

        荷枪实弹装备精良的第十六师将士源源不断走下货轮,人头涌动的码头上却井然有序,忙而不乱,没有一个人发出喧哗。

        上岸的官兵在各级军官的低沉口令中迅速整队,风雪中军纪严明的官兵们手持轻重武器,背负沉重的单兵作战背包,整齐排列,巍然肃立双目炯炯,一股浓重的无形杀气迅速弥漫开来。

        张治中望着威武强悍的第十六师将士,望着宪兵们将一个个黄色的执勤袖标发放到每一个官兵手里,再望向秘密运送兵员等待靠岸的一艘艘千吨轮船,不由得发出声声叹息,心中只有一个愿望:

        “安毅啊安毅,但愿你不要让为师失望,不要让全[***]民失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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