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乔视角】租房

我是六月底搬来的，那时候我卖掉了曾经的老房子，在郊区租了一个农村自建房，两层，不到三百平，堆放我的东西刚好够用，合租这间两居室，只是为了上下班方便。

        我是在校园论坛里看到的招租信息，祁川，隔壁体院大四的毕业生，很缺钱——这是他自己说的。

        他学的专业和篮球关系不大，但由于喜欢，在校队待了三年多，大大小小打了很多场比赛，学习成绩和奖牌数成反比。父母一个是公务员，一个是医生，观念都很传统，即将毕业，非逼着他考一个教师资格证，然后回老家中学安安分分当个体育老师，可他怎么都不同意。

        “再给我半年时间，我肯定能打进俱乐部！真的，我有这个实力！”

        为了熄灭他头脑中这些不切实际的狂热幻想，家里毅然决然地切断了经济供应。自此，独占两室一厅的小少爷恨不得把钱掰半儿花，找兼职的同时，也要找个室友。

        一个月一千二，水电全免，不错的条件。关键是离我们学校比较近。

        周六的下午，我拖着一箱行李爬上五楼，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雕塑系的？那你这家以后得乱成什么样。”

        “他说只是下课来睡一觉，不在屋子里搞那些。”

        “呵呵，你也真能信。我之前那个室友就是美院的，天天搞什么鸡毛创作，我的房子都糟蹋成什么样了！”

        “少扯这些，那你当初怎么不把房子租给我呢？”

        “这你赖不着我，上学那会儿是你爸妈要求你住宿舍的好吧？租房这事没给你捅出去，算兄弟我仁义了。”

        “滚滚滚，别挡着门口，我得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那人该来了。”

        “哎，我跟你说啊，提前给他立好规矩，否则……”

        “放心，不听话我绝对修理他！”

        下一秒，门嘭地一声从里面拧开，那个扬言要修理我的人，结结实实被吓出一声国骂。

        “你，我……你就是那个……”

        “李乔。我刚才敲门了。”

        这种事没必要撒谎，我也确实没什么兴趣听墙角，只不过当时，这二位聊天太过投入。然而，这种澄清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后来我再次碰到祁川的这位朋友时，收获了如此评价：

        “这小子够阴的啊，爱偷听人说话。”

        信不信由他吧。但是说来也巧，这句也是被我“偷听”到的。

        两人同时侧过身，空出一条路让我进去。我拉着箱子走进客厅，忽略了那位朋友在我身后无声且夸张的手舞足蹈。

        “哪间？”

        “哦……右手边。”

        我点点头，走进卧室，顺便带上了门。

        收拾房间用了不到十分钟，无非也就是一些床单被褥，很快。开门再出来时，那两人正坐在沙发上沉默着，反倒像客人一样拘束。

        见我走过来，他站起身，“那个，我一会儿要出趟门。”

        “正好，我也要出去。”

        “那你今天……”

        “我这一周不回来住，从七月初开始。”

        “哦，这月的房租，要不……”

        “就这样吧，我东西都已经搬进来了。”六月还剩最后一周，我不但在微信上付了后半年租金，还包括这一整个月。

        “钥匙。”我伸手。

        “哦，给。”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串，上面挂着一大一小两把钥匙。

        “小的是卧室门钥匙。”他把带出来的口袋内衬又塞回去，“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再配个锁也可以，别把门框弄坏就行。”

        “好的。钥匙链呢？”我晃一晃那个挂在上面的14号红色球衣。

        “你拿着用吧。”

        这样算是顺利完成了交接。我先出的门，下楼时叫了辆车，直奔郊区的新房子，那里还有好大一堆东西没有收拾。

        现在是七月中旬，我正式住进来已经有一周多了，虽然每天基本待在家里，但我和祁川也没打过几次照面。他训练很忙，几乎要占去大部份的时间，偶尔还要去便利店兼职，每天到家多是晚上九点半以后，而此时我已经洗漱完毕待在卧室里不再走动，第二天一觉醒来，他也已经早早走了。

        如此看来，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反倒成了我们交流最多的一次。

        其实也不全是。

        搬来之前我们在微信上聊得似乎很不错，可能是没见过我这种不看房直接付租金的人，他滔滔不绝地给我发了好多消息，从阳台上旧猫砂盆的来历到自己未来的职业规划，天马行空的热情，也不管我有没有一一做出回应。

        嗯，不愧是能把招租启示写得像小作文一样的人，在我苦恼于如何回复上一句话时，他已经兴高采烈地转到下一个话题。

        这种主动的热络让我居然对合租生出一丝期待，不过……都无所谓了。

        一切按计划进行，这几天很顺利，网上挂出的东西都很快卖了出去，价格居然也没有太低。我把得到的钱几乎全部存进了卡里，留个零头以付日常开支。

        照这个速度，半年的时间足够了。

        我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再次把那个地址输入检索框，反复浏览着网页上的相关信息，与此同时，也努力在记忆中查找着零星碎片。排除过一个又一个地址后，我的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仅凭母亲曾经只言片语中提取出的关键词，哪有那么容易找到。

        要不，给母亲打个电话吧。

        念头在我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我被自己的莽撞吓了一跳，手却无意识地向桌边摸索去。

        要问吗？问什么也不过是个借口，我就是想念她而已吧。

        “看看是谁来电话了！”短暂的忙音后，有些嘈杂的人声涌进听筒，我看到了母亲的脸，以及她身后热闹的餐桌。

        “你们在吃饭吗，我……”电话打得真不是时候。我愧意丛生，感觉搅扰了她们一家人的兴致。

        “晚餐已经结束了。”母亲举着手机在房子里走了一圈，“李乔，我们已经有一年多没联系过了。”

        母亲就是这样，从未主动联系过我，但对于我的来电总是格外热情。

        也是，她的生活井井有条，能想起我的时间又有多少呢？我没什么理由去失落，说真的，她愿意接起我的电话和我聊聊，我已经很满足了。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妹妹凯特琳生了小宝宝，我做外婆了！”视频那边，母亲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她戴上老花镜，举着手机镜头在热闹的家中走来走去，最后上楼，轻轻走到卧室里的摇篮旁蹲下来，向我展示那个襁褓中熟睡的婴儿。

        “小公主睡着了。”母亲声音轻柔，“李乔，你看她多漂亮。”

        “恭……恭喜您，妈。”我局促地挪了挪手机，悄悄把自己的脸移出画面之外，“恭喜凯特琳。”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我心中翻腾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复杂感受。

        “你知道吗？凯特琳生产的那天昆士兰居然下了大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母亲说着掩嘴轻笑了起来，“所以我给她起了个小名，白雪公主，多合适啊。”

        她开心地同我分享着近期的生活，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话题全与那个小小的新生命有关。时间似乎放慢了，我趴在桌上静静听着，仿佛她就坐在身边，就像小时候，她一边说着，还会一边摸摸我的头。

        “李乔，你结婚的时候务必要通知我。”母亲把镜头转向自己，冲我温柔地微笑。岁月在她脸上似乎没留下什么痕迹，她还是像从前一样优雅又美丽。

        “怎么看不到你的脸？”

        “哦，手机支架歪了。”我努力调整出一个不算僵硬的微笑，重新面对镜头。

        “很遗憾不在你身边。”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旋即又欣慰地看着我，“不过我的李乔从来都是优秀又独立，我没必要担心。”

        “是啊妈。”我笑了，“您不必担心。”她的褒奖好像甜蜜的毒药，我多想一口喝下，然后就此死去。

        “对了，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想和您聊聊，没别的……”我合上了电脑，忽然贪恋电话里的时光，却怕忽然没什么话题继续下去。

        我一向如此，笨嘴拙舌的。

        “看来你和这孩子有心灵感应啊。”母亲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柔嫩的小脸蛋，“昨晚我们才把她们母女俩从医院接回家。”

        宝宝似乎感受到了那充满爱意的抚摩，扭了扭身子，轻轻睁开双眼，一眨一眨地看着她外婆。“瞧，她醒了。”母亲刚想继续逗逗她，谁知小公主皱皱眉头，立刻闹起了脾气，哭声嘹亮。

        “我的小乖乖，这是怎么了？”母亲赶忙伸出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肚子顺气，奈何另一只手还举着手机。

        “李乔，我得抱抱她。”母亲无奈地笑笑，“我们改天再聊。”

        “好。”我握紧手机，点点头。

        “小公主，和舅舅再见。”

        舅舅。

        是啊，我当舅舅了。

        当我回过神，僵硬地举起手时，通话已经结束了。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萌生出好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想去看看她，只是看一眼，那个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异国小生命，还有……我的母亲。

        然而也只是一瞬间，这些想法又全部熄灭了。

        对于那个家庭而言，我只是个陌生人而已。甚至是一个比陌生人还尴尬的存在。

        不要去了吧，还是不要去了。母亲有自己幸福的生活，我不该去打扰那份宁静的。

        李乔，你也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

        我有些狼狈地挪了挪椅子，将电脑摆正后，再次打开。搜索框里那一行字还静静躺着，光标一闪一闪。

        不必问了，找不找得到又能怎样呢。问了也是给母亲徒增烦恼。自己的事情，就别再给别人添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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