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观情

“大哥……”

        看看没了其他人，敖寸心才偷偷拽了娇娇来到摩昂身后软软唤了一声。

        “你就这样看着他们胡闹。”

        摩昂转过头来仍是锁着眉头，只是语气要比方才和缓许多。

        “我也没想到三哥一回来便又……”

        敖寸心看摩昂又瞪过来，连忙停住话头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烈儿是受了委屈，看得出来，他很重视父王这次宴会，只可惜……”

        只可惜他与父王一旦相见，便只余争吵。

        摩昂忍不住又捏了捏眉心，脸上难得地露出几分疲色。

        “大哥，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这些时日在忙什么。”

        “别多问，你在宫里好好待着就行了。待会我有公事外出，你在宫里好好陪着父王，万不可招惹事端！”

        摩昂听她打听，重又板起脸来喝了一句，眼看着敖寸心小心地应了一声便小跑着离了此处，只得摇了摇头。

        “你跟我过来。”

        回身看到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的娇娇，摩昂想了想，还是当先走到一处山石上坐下。

        “昨日教你的口诀可念熟了？”

        娇娇点了点头，没有取出银枪，只是以手相代舞动了一遍。

        摩昂在一旁凝眉看完，又指点几处，二人的每日功课方算完毕。

        他今日却未即刻抽身便走，仍是大刀金马坐在那里，双眼渐渐失神起来。

        “哥哥，你在想什么？”

        娇娇坐到摩昂身旁，看着他冷肃的侧脸，心中有些好奇。

        摩昂似乎永远都是满怀心事的模样，他究竟有多少事需要操心呢？

        “你不懂。”

        摩昂微微侧目便能看到娇娇歪头看过来的模样，她的双眼很干净，西海中最干净的泉眼也比不上它。

        摩昂突然勾唇笑了一下，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放松，立刻又敛了笑重新冷肃下来。

        “你若是不说，我自然不懂，也许你说了我便会懂了。”

        娇娇自己摇了摇头，双髻上的珠串也跟着晃了一晃。

        摩昂手指微动，整个人却没什么变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突然站起身来伸手整好袖口衣襟，回身叮嘱了娇娇一句便疾步离开了。

        “好生修炼，我明日再来看你。”

        娇娇也跟着站起身来，看着他的背影许久。

        “我不知道这样做究竟对不对？哥哥，你心中在怕什么？”

        “你自己一个人在嘀嘀咕咕什么？”

        摩昂方一离开，敖寸心突然自假山候露出个头，看到确然已经没了摩昂踪迹方拢了过来，娇娇见她去而复返略一想便已明白其中关窍，她定是不想与摩昂共处才假托离开躲在了那处。

        “你怕他？”

        “怎么会，那可是我大哥，他以前很疼我的！”

        敖寸心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回头看到娇娇清澈双眼撇了撇嘴败下阵来。

        “好啦，我是有点怕，我大哥现在越来越怕人了。算了我们不说他啦，你今天怎么没有去前厅啊？”

        敖寸心拉着娇娇便想去厅中，却被娇娇轻轻挣了开。

        “我不去了。”

        敖寸心看她确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只好陪着她又走回假山。

        “不去也好，那里也没什么好玩的，还是这里清静。”

        “奇怪，我大哥刚刚跟你说什么了，看他好像做下什么决定的样子。”

        刚一坐下，敖寸心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想也没想便问了出来。

        “决定？”

        娇娇歪了歪头，又想到了摩昂那句满是犹豫的低语，却也没再多说。

        “娇娇，有的时候，我真想敲开你的脑袋看看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呢？”

        看着娇娇一如既往的沉默，敖寸心忽然有些恨恨地说道。

        “说什么？”

        “说你喜欢我大哥，想和他在一起，让我帮帮你，让他陪陪你啊！就算你们不能成亲，至少也是个念想啊！”

        娇娇脸上现出几分困惑，仍是摇了摇头，没有开口，敖寸心终于有些颓然地住了口。

        二人便那样静静坐在那里，放空地看着上空的海水，久久未动。

        “报！报三公主，三公主不好了！天庭下旨了，让您现在立刻前去接旨！”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自前厅跑来一个灵兵，一见了敖寸心便立刻跪下身去满脸焦急地喊道。

        敖寸心浑身颤了一颤，便连应声都带着几分颤抖。

        娇娇见势不对，想了想还是陪在她身后随她一起到了前厅。

        “大胆敖钦，天庭降旨，尔等竟敢不跪！”

        敖钦浑身一个哆嗦，连忙回身看去，满厅伏身下拜之人果有一个红衣女子立在那里，看上去扎眼至极，顿时心上一片冰凉。

        “来人，把这大胆的奴婢给我叉出去打回原形永不录用！”

        敖寸心一直心神不属，一直到灵兵来到身边才发现娇娇竟一直傻站在那里，连忙将人强拉下来，叩头对那传旨天奴求情起来。

        “天使恕罪，都怪小女管教不力，还望天使慈悲，放过我等！”

        那天奴原还冷着脸，待看到慌慌张张的敖寸心时方缓了缓脸色。

        “罢了，众人听旨！”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圣旨懿旨到！玉帝有旨，昭惠显圣二郎真君杨戬，违反天规，擅自与西海三公主结亲，天庭震怒，但念其昔日功勋卓著，故赦免其罪。若杨戬能悔过自新，解除与西海三公主之婚姻，并在众仙面前深刻反省悔过，朕可赦免其罪，并封为三界司法天神。钦此！”

        满室寂静。

        等了许久也无人接旨，那天奴尖着嗓子咳了一声，提醒一句接旨吧，便见敖钦忽然站起身来满脸怒容瞧着自己，顿时骇的连连后退几步。

        “你！敖钦，你想干什么！咱家可是王母娘娘座下，你敢造次？！”

        “是王母娘娘硬要拆散小女婚姻？”

        敖钦双眼几乎喷火，一字一顿咬牙问出。

        “不不，这可是二郎真君亲自上天求来的官位，王母娘娘怎会做这种事呢。”

        那天奴失了气焰陪笑说道，远远地将圣旨又递了一递。

        “敖钦，龙族不得与他族通婚，这是亘古不变的天条啊。听说你当初也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的，如今不是恰好遂了心意？快让三公主接旨吧！”

        敖钦心中明知此事是王母作祟，却也暗暗地恨上了杨戬，此刻双手握拳咯咯直响，却始终难以伸出手去接那圣旨。

        突然身旁一道身影走过，敖钦扭头看去，竟是敖寸心。

        敖寸心难得的脸色平静，平静地让他有些心惊。

        “心儿！”

        敖寸心没有理会敖钦，缓缓走到天奴面前跪下身去。

        “敖寸心，接旨！”

        几乎话音刚落，一滴泪珠便砸在了地上，悄无声息。

        她连忙狠狠咬了咬唇将泪意收了回去，高举的双手被放上了圣旨卷轴，分明那样轻，却沉的让她有些难以支撑。

        “他，也接旨了吗？”

        顿了顿，她终于还是问了出来，待听到那个肯定回答，她想笑一笑，可是试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

        “心儿，你若不愿，父王便是倾尽西海，也定不让那杨戬负你！”

        天奴已走了许久，敖寸心仍是怀中抱着那卷圣旨静静跪在地上未动，敖钦心中担忧，挥手将众人赶出去，自己却来到敖寸心身旁有些小心地说道。

        敖寸心是他唯一的女儿，也是他最小的孩子，他又怎会不心疼呢？

        当初敖寸心违了天规去帮杨戬，一千年未回，无奈何，他也只能不闻不问。

        可是她终于回来了，没有多久却迎来这样的结果，让他心中如何不怒。

        “父王，我没事。这是早该预料到的结果不是吗？”

        敖寸心安慰似的说了一句，可是脸上神情似哭似笑，看的敖钦心中酸涩不已，只得像从前那样伸手抚了抚她头顶，眼看着她的泪珠滚滚而落。

        ……

        第二日清晨，西海岸边。

        娇娇一早被敖寸心叫出来，待来到岸边才看到岸边早已站了一人。

        银冠银铠，长身玉立。

        “娇娇，以后，我不再是西海三公主了。”

        敖寸心笑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也不再见他了。”

        再不能见他了。

        “你为什么要对玉帝王母那样说？我杨戬，从来不怕什么天庭责难。”

        杨戬看着敖寸心走近，想到她径奔天庭将自己做下的那事揽在身上的模样，她笑着，将那罪责揽下。

        她从前，最怕得罪天庭的。

        “我只是，想在临走前，为你多做一些事。”

        敖寸心抬眼看着这个爱了一千多年，纠缠了一千多年的男子，微微歪了歪头，将他每一寸模样记在心上，才又淡淡一笑。

        “我要走了。以后我不能再出西海，也看不到你了。你，你要保重。”

        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我，再护不了你了。

        “寸心，我……”

        杨戬伸手抓住敖寸心的手，只觉心中无限痛意，竟一句也说不出。

        敖寸心低头看着那交握双手，又抬起头来露出笑容，可是眼中分明渗出了泪意。

        “杨戬，我走了，把你的爱留给大家吧。”

        三界需要你的大爱，我不再要独占了。

        我还是很爱你，却不能再爱你。

        你放过了我，我也放过你。

        她忽然摇了摇头，再不想多说，缓缓将手抽了回来，向着娇娇走去。

        只是没有走出多远，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最后一眼。

        他仍站在那里静静望着自己，他的手还似方才一般伸出，似等着她再次将手放上去。

        她多想不顾一切再次走到他的身边。

        可是，不能了。

        一千多年，足够了。

        敖寸心感到泪水落下，有些慌乱地回过头去，匆匆走到娇娇身边，死死抓住娇娇的手转眼便入了海消失不见。

        “你还好吧？”

        娇娇亲眼目睹敖寸心与那人分别，她心性虽然懵懂，却仍清楚地感到二人心中皆是不舍，全不明白二人为何定要分离。

        敖寸心苦笑了一下。

        “娇娇，我再也不能出去了。不过，他不在了，我出去又有什么去处。这样也好。”

        “你，很喜欢他？那他喜欢你吗？”

        娇娇极少看到敖寸心如此哀伤模样，连说话也忍不住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他，大概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吧。总该有一点点吧。”

        她自己说不清楚，娇娇更是听的一头雾水。

        “一点点？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何是一点点？”

        “那你喜欢我吗？”

        敖寸心不想再纠结在这个问题上，干脆转而去问娇娇，却见娇娇听了她的话，竟陷入了沉默。

        “你还真是，你看我现在这样伤心就不能敷衍敷衍我吗？”

        敖寸心被她的沉默气笑，心中反而没了刚才的沉重。

        “你们两个还真是像。算了，已经这样了又能如何。以后我不能出去了，你可一定要让大哥多陪你出去几次，回来与我说说那外界模样。”

        “你为什么不能出去？”

        “我犯了错，被罚永世压在西海，不得出去。”

        娇娇听了脸上突然一沉。

        “是谁罚的？”

        “怎么？你还要为我出气？”

        敖寸心有些惊奇地看着娇娇，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来，再不敢说笑。

        “你别急，这是我自己的错。何况我出去做什么呢，我在外面已经没有牵挂了。不像你……”

        你只一个他，他还陪着你。

        “到底是谁，是岸上那人吗？我去找他！”

        娇娇却不理会，问了一句看到敖寸心的脸色在听到那人后变得惨白，当即便想向外冲去。

        只是她刚刚冲到龙宫外，便与急急赶来的摩昂撞了个正着。

        “娇娇！小妹呢？”

        “大哥拦下娇娇！”

        敖寸心的声音急速靠近，二人同时转过头去看向敖寸心。

        “娇娇，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求来的这个结果，你打不过他，你别冲动！”

        “小妹！那杨戬当真负了你？”

        摩昂脸色冰冷，双眼中却满带关切。

        敖寸心在敖钦面前，在杨戬面前，皆是强撑着坚强模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摩昂，满腔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忍不住扑到摩昂怀里大哭起来。

        摩昂猝不及防被她扑个正着，只好以手抚背低低安抚起来。

        “大哥，你说得对，这一千多年我不快乐，带累的他也不快乐，我们早该放过彼此的！我真的累了，真的放下了。”

        “好，小妹，我知道了。你好好睡一觉，过去的种种就让他过去吧，西海永远都是你的家。”

        “欢迎回家。”

        摩昂难得这般柔和。

        一旁娇娇看着摩昂，心中突然浮现出敖寸心在海边与那人相见时的模样，心中难得烦乱起来。

        “我带你去找他！”

        待摩昂将人送回宫中，一出龙宫便见娇娇仍立在那里，看到他后忽然冒出一句。

        摩昂皱紧眉头没有接话，跟在她身后直向岸边冲去。

        岸边却已然没了那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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