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

自打来了舟舟镇,  王月儿觉得自己似乎是做了个梦。

        没有了日常的打骂，没有了舅舅诡诈算计的眼神盯着她，没有了缺衣少食的生活和挨饿受冻的现状,

        她能吃饱,  能穿暖，能凭借着自己的手,  兢兢业业的赚钱生活。

        而当她跟着姜珠玉，做出一份份平凡而美味的吃食,  送到乡邻手中时，看着那一张张毫不掩饰的笑脸，王月儿真的觉得，自己到了仙境。

        这样的日子是那样的美，

        让她每天晚上回想起来,  都战战兢兢的,

        生怕一不小心,  这个梦就没了，破了。

        而当她在去早市买菜的时候,  见到那张苍老而恶毒的脸庞时，刹那间,  她真的听到了自己的梦境破碎的声音。

        “黄月峰……”

        王月儿木然的喃喃叫出那个男人的名字,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  低下头,  猛地转过身去。

        胸膛里似乎有一张大鼓在拼命的擂着,  王月儿哆嗦的手指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手抖得几乎要将篮子丢出去。

        眼前一忽出现了那个男人的影子,  一忽出现了黄月仙苍老而疲累的背影,  一忽,  姜珠玉那张鲜活美丽的脸也出现在面前。

        王月儿的心渐渐定了一些，她咬了咬下嘴唇，定了定神：

        “慢点走……慢点走……他不会看到的……”

        她喃喃的说给自己听，脚步缓慢的向早市外头走去，一边走，还要尽量的控制自己的跛腿，让别人看不出异常。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的，眼泪早已爬满了脸颊。

        但她根本不敢擦一下，依然维持着缓慢的步伐走着，终于走出了早市的人群。

        不知又走了多久，一直到拐进一个小巷子，王月儿这才倚靠着墙壁，将头倚在墙壁上，重重的舒了口气。

        她回头看去，街上人来人往，哪里还看得到那个男人的身影。

        王月儿用手挡着脸，抽噎了两声，这才缓慢的用手扶着墙，慢慢的向馄饨店的方向走去。

        回到馄饨店，姜珠玉正在和面，见到王月儿的菜篮子空空如也，还奇怪的问道：

        “月儿，今天早市没有菜吗？”

        王月儿摇了摇头，泛红的眼睛流露出愧疚的神色。

        姜珠玉本能的觉得不对劲。

        眼前的女孩像是经受了极大的惊吓，却又隐忍的不敢声张出来。

        这是自从她来到舟舟镇，从未有过的表现。

        “你怎么了？”她本能的问道，将手头的面团放了下，拍了拍王月儿的肩膀。

        王月儿转过头来，对着她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珠玉姐，以后，我和我妈恐怕不能在你这里帮忙了。”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黄月峰又穷又横，

        而姜珠玉只是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她实在不愿自己和母亲再连累她。

        姜珠玉吓了一跳：

        “月儿，你出啥事了？有啥就和我说，别自己憋着，啊”

        王月儿捂着脸摇摇头，两行眼泪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磨，特别是那件事后，她对黄月峰的恐惧已经深深植入了骨血里，

        她实在不知道，除了逃，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摆脱他。

        也许，就连逃，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见到眼前的姑娘快要崩溃了，姜珠玉心里大概也有了些许猜测。

        王月儿的性格她懂得，王月儿的身世她也知道，

        如果有人能把她逼成这样，那大概就是那个人了。

        姜珠玉的声音冷了下来：

        “是你舅舅来找你了？”

        王月儿惊慌的看了她一眼。

        姜珠玉抿着唇，看上去有些严肃。

        看着她惊慌的眼神，她就明白，自己是猜对了。

        “这次离了舟舟镇，你们又想逃到哪去呢？我也听黄婶子说过你家的事，你们已经没有可以投靠的亲戚了。”

        如果有的话，之前黄月仙也不会带着王月儿来舟舟镇，

        要知道，当初王月儿的叔伯和奶奶，对她母女也不怎么样。

        “可……可是如果我们不走的话，他会找上你和大凤婶的！”

        王月儿带着哭腔说道，

        她和她妈都是有自尊的人，宁可自己死，也不愿连累别人。

        见王月儿终于将实话说出来了，姜珠玉的表情缓和了一些，拉着王月儿的手缓缓坐了下来：

        “那你要告诉我，他是发现你了？和你说话了？还是怎么的？”

        听着姜珠玉一贯沉稳的声音，王月儿抽噎了两声，终于忍不住将刚刚的事情说了清楚。

        “所以，他根本没发现你，是你先发现了他，对吗？”

        姜珠玉静静的听完王月儿的话，问道。

        王月儿先是点点头，后又忍不住说：

        “可是……就算他一时半会没有找上门，咱们馄饨店名声这么大，他迟早也会找过来的！”

        姜珠玉想了想：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是，如果你因为这个原因就离开，你真的愿意吗？”

        王月儿没有言语。

        来舟舟镇已经快要半个月了，这样幸福而安逸的生活也过了快半个月，她怎么可能舍得离开？

        可是……不离开的话，就会连累姜珠玉和王大凤，那样……就是恩将仇报了！

        姜珠玉说：

        “其实，我和大凤婶收留你们的时候，就想过这个可能。如果怕事，我们当时就不会把你们留下。”

        王月儿带着泪痕的脸抬了起来。

        姜珠玉将王月儿的手攥了过来，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害怕。因为你们是两个人，月仙婶子年纪大，你的腿脚还不方便，这样的人没有靠山，自然会被你舅舅那样的人欺负。但是，只要你们到了我这里，到了舟舟镇，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莫不说他不一定发现得了你们，就算他发现了，我跟你保证，你们也不会被他再带回去！”

        她的杏眸晶莹闪亮，清脆的声音像是火炉一样，让几乎是死灰一般的王月儿的心，重新燃起了些微的火星：

        “珠玉姐……真的可以吗？”

        “跟着我，有啥不行的？”见王月儿终于被说松动了，姜珠玉紧紧攥着她的手，微笑着说。

        听了姜珠玉的话，王月儿终于不想着走了。

        整个上午，她战战兢兢的在厨房帮忙，倒是真的没有看到黄月峰找上门来。

        中午的时候，姜珠玉带着王月儿去了王大凤的杂货铺，将这件事告诉了黄月仙和王大凤。

        黄月仙登时一口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姜珠玉连忙将她搀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抚道：

        “月仙婶子，你别着急。”

        黄月仙只觉得眼前一片黑：

        “我咋能不着急啊！黄月峰他……就是个畜生！要是他真的找到月儿，以后月儿的一辈子就被毁了！”

        她的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可是……月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如果……如果月儿真的被黄月峰找到了，那她的这辈子就毁了！

        王大凤也安慰道：

        “月仙婶子，你们别一被发现就想着跑。你想想，你们还能跑到哪去？而且这次跑了，那下次呢？下下次呢？难不成，你要带着月儿一直跑下去？”

        她们都明白黄月仙的惦念，

        她就想着王月儿跟着姜珠玉学点手艺，将来在舟舟镇找个好人家嫁了，一辈子也有了依靠。

        她们也明白她们母女二人对黄月峰的恐惧，

        但是，如果一直生活在这种恐惧中，恐怕她们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那……那可咋办啊……”

        黄月仙看着低着头默默流眼泪的王月儿，心里钻心的疼。

        “我倒是有个主意。”

        姜珠玉想了想，说，

        “这样，你们这几天现在大凤婶子家待着，别出门。那黄月峰可能只是过路。如果他没发现，倒也好了。要是他发现了，那就……”

        四个女人的头凑在一起，越凑越近，声音越来越低。

        说话之间，黄月仙和王月儿的表情逐渐放松一些，

        她们仍有着担忧，但那担忧，似乎在姜珠玉的法子中消减了不少。

        姜珠玉说完了，黄月仙仍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

        “闺女，这个真的可行吗？”

        姜珠玉微微笑道：

        “听我的吧婶，能行的！”

        王大凤脸上也挂了笑，一把拍到了姜珠玉的肩膀上：

        “你这丫头！就你鬼精灵！”

        黄月峰手里拿着根棍子，裹着打着补丁的破衣服，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他这次来不是路过，是特地来寻黄月仙和王月儿的。

        自从两母女被他赶出去后，几天之后，黄月峰就寻思过来了：

        他为啥要把她俩赶走啊？

        她们俩吃他的用他的这么多年，合该让王月儿嫁给他儿子做补偿！

        这一下赶走了，那不是啥都没了？

        想到这，黄月峰安置了家里便又出了来。

        他要把两个人找回来，

        不，最好把王月儿找回来就行了，

        至于黄月仙，就死在外头吧！

        他沿着下山屯周围找了一个来星期，哪个村都走遍了，可是硬是没找到她们俩。

        附近的亲戚都走全乎了，也没听说，哪个人见过两母子。

        黄月峰都奇了怪了，

        这俩人，不会真的已经死外头了吧？

        正不知咋找的时候，突然听一个人说，见过一对要饭的母女，说是要去舟舟镇。

        黄月峰这才有了眉目，连忙赶到舟舟镇来了。

        他家穷，来舟舟镇舍不得给车钱，硬生生的靠脚走了一天多。

        可是如今，站在舟舟镇的大街上，他也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寻她们了。

        黄月峰拄着棍子又站了一会儿。

        太阳渐渐的挪到了头顶，他抬起头，初夏的阳光照得身上火辣辣的烫。

        他嗓子眼都快要冒烟了，眯了迷眼，看到路对面那个写着“双春小炒店”的招牌，舔了舔干巴的嘴唇，慢慢的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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