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现

“唉，年少不知家里好，错把自由当作宝……”

        谌独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硬生生钻燃了柴火，丢了条简单处理的鱼上去，而后就疲惫地瑟缩地在一块挡风的岩石下取暖。

        神经似乎已经麻木于山野间偶尔飘来的狼嚎了……罢了，它们爱叫就叫吧，反正她是跑不动了。

        算起来离开七宝琉璃宗三月余了，当初有多豪情，现在就有多狼狈，整个人被折磨地整整瘦了一大圈，浑身上下也伤痕累累。

        其实谌大小姐的出行计划很妥当的，她收拾了一大包金银细软，足背的干粮，各季的衣物，应急药品……还带了几本孩子该看的启蒙书，当然对她来说，这些是她精挑细选过的异世界指南书。

        七宝琉璃宗其实离天斗皇城并不远，从宗门山上下去，在琉璃镇上租一辆马车，雇几个佣兵保护，一路游山玩水，闲庭信步，最多几天，便能抵达。

        天斗城，既是皇城，天子脚下，治安稳定，民风淳朴，人口聚集，机遇良多，是妥妥地能类比北上广的城市啊！趁着斗罗世界的人还没有买房置业的观念，先低价盘上几套四合院，斗罗大陆未来第一房产奸商就此站稳了脚跟！

        可尘心那个坏家伙一把将她的行李塞进了帕帕拉恰里……

        谌独月从胸口摸出那贴身藏起来的宝石，总觉得那抹落日余晖发出的是刺眼的嘲笑。

        魂导器魂导器，顾名思义，没有魂力导个屁！

        当时这一老一少的脑袋可能都被门挤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这巨大的华点！

        谌独月一手去把鱼翻面，一手揉着自己清减了不少的脸蛋儿，从小时候来看她确实继承了以前的样貌，可要是营养没跟上，难保以后的发育不会出现差距。

        不过通过这几个月的历练，她小小年纪野外求生的本领倒有了长足的进步，钻木取火越发熟练，徒手摸鱼一摸一准，也不用上吐下泻地试吃蘑菇了，遇到狼群上树比猴子还窜得快……

        行万里路诚不欺人。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都没想到自己居然能独自走这么远，而且越走脑子越发清明，甚至会有闲情趣志驻足赏花，举头望月了，会在意这世间原先她忽略掉的景色了……

        她取下烤好的鱼，满足地叼进嘴里。

        谌独月添了几根柴火，拍拍肚皮往岩石上一挺，漫天的星河就压了上来……已是深秋了，之前伴她入眠的虫鸣近来没了声响，几分孤寂油然而生……

        她心里忽然一动，半阖上的眼睛猛然睁大，挺坐起来。

        天空的东南角，连接的星群宛若一支射向目标的利箭，那是——

        射手座！

        谌独月绝不会认错，射手座是她自己的星座！

        那几十万买来随便玩玩的天文望远镜在失宠之前，教会了她观测自己的星群！

        一阵巨大的狂喜淹没了她，这一刻她仿佛体会到了哥白尼的心境，在这片打碎她世界观，充满难以解释的魔法的陌生大陆上，她忽然找到了一丝唯物主义的复辟！

        狂喜冲的她视野有些模糊，周遭朦胧起来，谌独月使劲眨了眨眼，终于认命般地叹气……得，这份熟悉的感觉……

        下一刻，圆月冲天，众星黯然！

        “又来？”

        谌独月这回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指头去戳那忽然冒出来的大月亮，手感居然晶莹软弹，还像果冻般晃了晃……这似乎不够解气，她左手一凝，召出“七杀箭”，握住就往大月亮上戳去。

        冥冥之中似乎响起一声叹息，月华荡开，那个谪仙一般的人影再次浮现在眼前。

        笼罩着月华的人影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任由谌独月怎么用力，箭矢也再难推进分毫。

        “你别找我了，我不信神！”

        “你既向我祈愿了，又怎说不信我呢？”

        “那你既听到我祈愿了，又怎么不帮我呢？”

        辛西雅倒被她反问笑了，怎会有人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质问神明。

        “武魂七杀剑，一脉单传。除非剑道尘心形神俱灭，否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人觉醒它，这是世界的法则。”辛西雅放开了她，空灵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柔清泠，“我听见你骂尘心是个坏家伙了，你若真想取而代之，亦无不可。”

        谌独月撇撇嘴，月神大人那波澜不惊的认真语气，想来不是说笑的，尘心那个坏家伙罪也不至于形神俱灭。

        “你……你好烦啊，我刚觉得这个世界还能是唯物的，你就出现了。”

        谌独月泄了一口气，散了手里的武器，一屁股坐在孤崖上，小短腿儿悬在外面晃悠，可她一点儿也不害怕，组织着自己贫瘠的词藻想表达清楚。

        “其实我许愿并不是真的想让神来兑现的，至少我们那的人不是……嗯……就像我们祭拜祖先，并不是真的相信先人有灵魂，我们拜的是他们生前的言行、智慧、以及留给后人的指引。”

        她抓了抓脑袋，可她有半个月没洗澡了，头发丝根根炸立，黏糊糊的，大小姐成功把自己恶心到了，一时竟不知道把手往哪儿放。

        “唉，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我竟然在和一个神讲否定神存在的道理……不过这些话我也没有别人可以说，反正你是在梦里，不用往心里去……你听懂了吗？”

        “没有。”

        “反正你明白我许愿是假的，我从没想取而代之七杀剑！”谌独月干脆说的更加直白。

        “嗯，这个我知道，我能看到你心里的不虔诚。”

        谌独月讪讪一笑，这应该不至于犯大不敬之罪吧，毕竟她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在公开场合发表过反动神明言论。

        “我还能看到你心里在怨我，可是我让你失望了？”辛西雅挨着她一起坐在了山崖上。

        谌独月一时有些难以置信，她潜意识以为该孤傲冷绝的月神大人居然如此的亲和，和她记忆里任何一种神像都不吻合。她呆呆地看着身侧这个被月华笼罩的人影，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我既然是个废物，你当时不要回应我就好了嘛。”

        “你拉我入梦，搞得人人都以为我会是个先天满魂力的小天才，然后又猛然把我泼醒……这给人的落差太大了，幸亏我心理素质好……”

        “所以你怨我，其实是因为让宁荣荣失望了。”清泠的声音神圣而不容置喙的陈述，得出了惊人的结论。

        “哈？我哪句话提到小公主了？”谌独月一时没跟上月神大人的逻辑。

        “不过我的传人，自然是先天满魂力！”

        “呵呵，谢谢，有被安慰到。”

        辛西雅多少也习惯了这个小团子对她不恭敬不虔诚看骗子的态度，差些又被气笑了：“神不能干涉下界，这是世界的另一个法则。当日你向我祈愿，我强行拉你入梦，已是犯了禁，故而这些天我被限制了，没能早些来见你。”

        这些天？明明都好几个月了！

        谌独月暗自腹诽。

        辛西雅不理她，微一抬手。

        谌独月只觉得那丝静默在体内的冷冽之气忽而化作了奔腾的江河，气势磅礴，却不受控制地自左手掌心喷薄而出，化作五支箭矢高高低低地悬在眼前，散发着泠泠清辉。

        “新月、峨眉、上弦、下弦、残月。”

        辛西雅指引她一一看过去，箭矢形态同月相的变化，它们的差别以及不同的凝结之法也映在她的脑海中。

        “箭名陈音，以月相为形，合五音之律。虽然只有五箭，可你若是喜欢，也可改名叫七杀箭。”

        “噗！哈哈哈哈……”

        本该认真听讲的小团子不知道怎么就被逗笑了，月神大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哈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忍住，哈哈唔……不知道月神大人有没有喝过雷碧，吃过六白兔，泡过庚师傅？哈哈哈……”

        “皆，不曾听闻。”

        神明的修养还是让辛西雅认真地回答了小团子的提问，静静地等她笑完。

        谌独月笑着笑着心口有些酸，月神大人居然算得上是对她最有耐心的老师。

        “我第一次现身见你，本欲破开你体内陈音月引弓的封印，可能你被我吓着了，一巴掌把自己扇出了梦境。”

        谌独月讪笑一声，这事儿她确实干的太熟练了。

        “故而觉醒仪式之时，我不得不强行拉你入梦以破除封印。可惜当日禁制太强，又正值如日中天的晌午，我的力量被压制了，只来得及破除一半……陈音月引，月引弓才是武魂的主体，这也是为什么你没有魂力。”

        谌独月了然地点点头，这么一说现在回想起上回被拉进梦境的时候，确实非常仓促，一切走马观花，她什么都未看真切就被踢了出来。

        原来并不是月神大人把她踢出去的，自己还怨错了人……呸，神！

        “那我现在有魂力了吗？”谌独月有些激动地搓了搓手。

        “没有，你还需要去觉醒一次。”

        辛西雅看见了她心底藏起的失望，又仔细看了看她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样子，想来这三个月，她过得很不好。

        月白的袖袍随手一挥，晶莹的月光将她笼了进去。

        “我决定纠正一下你对神的成见。”辛西雅淡然一笑，“就算是给你的补偿吧。”

        谌独月愣了一瞬，那道神光温柔地拂过她的全身，涤荡尽一切污秽，最后缓缓地汇聚于眉心凝成月形，钻进肌肤悄然不见。

        “在你觉醒武魂之前，你若遇到危险，月神印会护你一段时间。”

        谌独月伸手摸摸自己的眉心，印记随着她的触碰显现：“那你这不是又犯了禁，不会被罚吗？”

        “小事，无妨。无非只是幽闭月宫，我本就不喜欢出来。”

        谌独月心里一动，皱眉，伸手想去拉住她的衣袖，可手指只穿过了一片光。

        “那你以后都不能出来看我了吗？”

        静止的世界忽然有了些微颤动，时间挣脱桎梏，风在叫嚣着复苏。

        谌独月明白这应该就是那所谓世界法则的限制，她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我我我我，我为什么会被封印？”

        “其实并不算是封印，更准确的说是一种不契合。武魂是先天就与灵魂共存的，本来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引导出来。按理说，既然陈音月引选择了你，本不该出现这种不契合……不过你不必担心，现在一切都解决了。”

        她们俩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心照不宣，极有默契地不再有一句废话。

        那层封印破除之时，谌独月忽然而来了一种豁朗之感，想来是自己被这个武魂的世界真正接纳了。

        “那月神大人，我再去觉醒一次，这……是不是算双生武魂啊？”

        辛西雅微微一愣，若非月华笼罩，小团子肯定能看见她错愕的神情。

        陈音月引，亘古一体，从未有人想过它能成为双生武魂。

        “……我不知道。你虽被陈音月引选中，但要走的路，只能你自己去寻。”

        “我懂我懂，你们不能干预下界嘛。”

        虽然没能得到答案，但也没有得到否定的答案，谌独月语气里有些跃跃欲试。

        她隐隐有种感觉，或许换了个世界，她依旧会是天之骄子，会成为万众瞩目的存在，只不过这一次，要靠自己走上去。

        辛西雅看见小团子心里忽然燃起来了，也不由地欣慰一笑。

        圆月回落，梦境空间已经脱离了她的掌控，开始破碎。

        “希望再见的时候，不是在梦里了……别让我等太久。”

        “哎哎哎哎哎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谌独月急切地道，可她拉不住那道光影。

        “嗯？嗯。”

        辛西雅于空中回首，应了一声，她的身影正逐渐融进圆月之中。

        问吧问吧，反正这个小团子好多问题她都答不上来。

        “我刚才观测到了射手座！”似乎是怕月神大人不理解什么是射手座，谌独月抬头看天，想指给她看。

        可惜众星朗朗，皆不若那轮明月高悬！

        半晌她放弃了，放下手冲着空中大喊：“咱们这还是太阳系吧？”

        呵，果然……答不上来……

        ——梦境溃退！

        谌独月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远处的朝霞依稀可见，此刻的太阳并不刺眼，它缓缓从山脉的那一头升起……似乎只过一瞬间，原本漆黑的夜幕陡然褪去，天地染上一层温润的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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