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圣女（一）

“你醒了，感觉到了吗？我们拥有同样的杀神领域。”
  两道无形的杀气膨胀对冲，整片山野都被这膨胀开来的领域吞噬……唐三身躯一震，脸色煞白，从刚刚苏醒的迷蒙中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比我先醒过来？！
  胡列娜比他先醒过来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了……
  三人虽说是合作，可Lyska很明显是和胡列娜一道的，唐三自然不会完全信任她们。
  之前遇到十首烈阳蛇的时候，这二人并不知晓这洪荒异兽内丹的价值，在合力斩杀它的时候时候唐三出力最大，他如愿拿到了内丹……但有得必有失，他的消耗也最大，这样想来胡列娜能先醒过来也不足为奇了……只是他有些懊恼地后怕，这两个女人要是趁机下杀手，他也许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了。
  唐三并未开口，冷静地注视着向他走来的胡列娜。
  不知道Lyska是不适应外面的天光，还是有别的原因，出来后她便远远地躲在树影下，透过叶片的缝隙看着辽阔的天空发呆。
  “你不用这么看我，我要是趁人之危，你还有机会醒过来吗？”胡列娜轻轻一笑，此刻已经恢复魂技使用能力的她那双眼睛竟是无比清澈，没有丝毫的魅惑或者冰冷的杀意，“我特意等你醒来，是想再问你一次。”
  “什么？”
  “唐三，我欣赏你。放弃和武魂殿为敌吧，我不希望……”胡列娜语气诚恳。
  “丫头。”有些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
  听到这个声音，唐三脸色一变，抬头看去。
  菊斗罗捻着手里的花枝，和一道有些虚幻的黑影并肩而行，冲着他们挥手。
  胡列娜侧眸看了一眼身边顿时紧张地几欲控制不住杀神领域的唐三，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
  唐三看出了她的口型——
  你欠我一回。
  “鬼长老、菊长老。”胡列娜这才转身过去，特意看了看他们身后，并未见到旁人，又难免失落。
  “恭喜，丫头你能走出来就是最大的成功，等回到教皇殿，我们为你庆贺！”菊斗罗微笑道。
  鬼斗罗一向对暗处的感知尤为敏锐，走近的时候一道魂力优先锁定了树影下的人。Lyska微微一怔，轻皱起眉头，似有些嗔怪被人打扰……
  鬼魅心里生了几分惊疑，看这黑纱少女也不过魂帝的实力，居然就有如此心性，她既没有对封号斗罗的卑躬屈膝，眼神中也没有对强者的炽烈向往，鬼魅不由地高看了她几分……
  可事实上Lyska只是此刻心不在焉，她对封号斗罗在外面的实力与地位没有很准确的认知，毕竟在她生活在杀戮之都，被封了魂技的封号斗罗也不见得是她的对手。
  “鬼爷爷，这两位是我在杀戮之都认识的朋友，Lyska和唐……唐银。”胡列娜向唐三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介绍道，“这是武魂殿的两位长老，封号为鬼、菊的封号斗罗。”
  后面显然是专门介绍给Lyska听的，毕竟唐三是绝不会忘了这两个人的……鬼、菊斗罗不仅是曾经出手截杀他的人，更是抓捕小舞的罪魁祸首之二……他紧握拳头，反复吐息，杀神领域随着他起伏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外露，反而恰好为他真正的杀心提供了掩护。
  Lyska兴致不高，只礼貌性地点头致意。
  她并不想多管闲事揭穿胡列娜的谎言，反正这些人总是有这样的理由、那样的恩怨……外面的世界就是如此，一直如此，依旧处处充斥着谎言与虚伪。
  “唐银？”鬼斗罗的目光转而落在唐三身上，探究之意更浓。
  昊天宗隐世不出多年，世人对唐姓的敏感没有以往那般强烈，但随着唐昊重新现身，和教皇冕下大战一场……昊天宗巍峨的影子似乎重新自暗影中浮现。
  唐三定下心神，强迫自己拱了拱手。
  “嗯，鬼爷爷，唐银确是昊天宗门人。”胡列娜拢了拢头发，半真半假才会是令人信服的谎言。
  “哦？昊天宗。”菊斗罗不由地也多了几分注意，似讥或讽地笑道，“呵，说起来你们宗门归隐这么久了，搬去哪个山沟沟了？”
  唐三摇头，缄口不言。
  倒不是他不想回答，只是他现阶段和所谓宗门的牵连就是他其中一个武魂是昊天锤，仅此而已，对于昊天宗他甚至还不如圣魂村了解的多。
  菊斗罗轻笑了一声，从唐三的表情他大致揣摩了一些，看来这个年轻人虽出身昊天宗，但与宗门的关系并不和谐。
  除了唐昊那对叛逆，昊天门人近年鲜少在人前露面，娜娜此番能遇到一个落单的小青年，又对宗门没有归属感，看来被逐出宗门的概率极大……昊天弃子虽不至于在武魂殿眼中成为香饽饽，但眼下猎魂行动被教皇冕下重新提上日程，唐银若是愿意倒戈武魂殿，能省去他们寻找昊天宗踪迹的许多麻烦。
  一想到此，他和鬼魅交换了眼神，收起了身上淡淡的敌意。
  “既然是娜娜的朋友，那就是武魂殿的客人，不如和我们一起……”

  “我本来就要和你们一起，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Lyska为人做事向来极为爽利，只是声音有些沉闷。
  “不必了，我独自修炼惯了，更何况……你们武魂殿的人，我不相信。”唐三后退一步，直接了当的拒绝。
  “连我也不信？”胡列娜似笑非笑地挑眉，悠悠开口。
  唐三呼吸一窒。
  无可否认，从杀戮之都一起闯出来，他如今对胡列娜提不起敌意，只能抱拳告辞。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江湖路远，就此别过，山高水长，后会无……有期。”
  唐三万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里有朝一日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这话在他以前那个武侠的世界里太寻常不过了，可他前世一心钻研唐门绝学，到最后以死明志，似乎都没有好好体会过这番江湖意气……现在对着胡列娜说出来，老陈深重的心思忽而有了一丝轻松的快意，就像人人艳羡却压抑太久的正道君子偶遇了魔教妖女，染上了一抹纯粹热烈的红，点燃了一颗小而弥久的火种……
  唐三当然是自诩为正道君子的，这段同生共死的杀戮之都之旅只会是两人命运线短暂的交汇……下次见面，他们依旧是水火不容的敌人！
  “丫头，昊天宗……”胡列娜拦下两位长老，放任唐三离去，鬼魅无奈地伸手，温柔地摸了摸胡列娜的头。
  “鬼爷爷，回去再说吧。”胡列娜抱住鬼魅的胳膊，“对了，武魂殿情况如何？老师怎么样了……我哥哥他……”
  Lyska久久回望杀戮之都坍塌的出口，眼神悲戚，片刻后才转身默默跟上那三人……
  而此刻，整个杀戮之都已经渲染上一层恐怖的血色。
  武魂城。
  胡列娜远远地看着那座熟悉的城池，深吸一口气，快两年了，此刻她终于有了从杀戮之都出来脚踏实地的感觉。
  “已经提前传回消息了。”鬼魅拍了拍她的肩膀，“快去吧，冕下在议会大厅等你，今日，你是主角。”
  武魂城内早有安排，护殿骑士的仪仗已经摆到了城门口，在两位长老的陪同下，胡列娜从街道中心走过，所过之处，骑士们一路单膝下跪，按胸行礼，挤在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们也纷纷激动地高呼——
  圣女殿下！
  胡列娜对这突如其来的至高礼遇有些意外，她从这些人们的炽烈眼神中，看到了对圣女的敬畏。
  武魂殿圣女，教皇第一顺位继承人。
  所有人都觉得胡列娜理所当然又实至名归，只差今日这一纸诏书罢了，除了她本人……先不说她自己配不配当这个圣女，可这继承人的身份再怎么轮也得先到千仞雪头上……
  胡列娜暗自握紧了拳头，加快脚步向教皇殿走去。
  一路都有些心神不宁的Lyska进了武魂城倒是不得不打起了精神，跟在胡列娜身后被群众崇拜地挺不好意思的……想不到地狱使者在外面的身份居然如此显赫，她不由地暗自庆幸自己在杀戮之都没得罪她……
  不对！好像得罪过啊！
  谌独月来找她的那一回自己抢了她的匕首、泼了她一身的酒、还差点把匕首扎她腿上……
  那次会面看得出来胡列娜和谌独月的关系好像处的很微妙，胡列娜既然是武魂殿圣女，论官排爵大小姐肯定是比不过了……打工人开始暗自担忧自己的前途。
  “我这一生遗憾的事不多，其中一件是当初没能看上太子殿下的册封大典……”
  熟悉的声音自远处飘来，胡列娜停住脚步……议会大厅厚重鎏金的大门就在前方，数百玉阶上骑士团们分列，整齐地行跪拜大礼，凸显着站在中间的那道单薄瘦削的身影格外惹眼……
  “所以今日我得好好看看圣女殿下的册封大典。”
  谌独月站在最后一阶之上，遥遥看过来，像个守门人。
  Lyska有几分激动，她并不在意此刻左右的微妙严肃的气氛……骨翼张开，竟然先胡列娜一步飞了上去。
  “你怎么也出来了？”谌独月略感意外。
  “……”
  Lyska沉默地盯着她，眼神中有些藏不住的伤感。
  大小姐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问：“有人欺负你了？”
  Lyska终于有些疲累般靠在她的肩上，伏在耳边发出呜咽：“杀戮之都……毁了。”
  谌独月微微一怔，轻轻拍着她的背，浑不在意那些嶙峋的骨刺扎手……
  Lyska和她聊过，杀戮之都的存在有它非凡的意义，这个意义大小姐思考过许久，理性或许不理解，但感性终归是能共情……
  “这可和我没关系啊，唉，不行的王终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王国……”
  “不对，和你有关系。”Lyska闻言抬头，看向站在下面的胡列娜，努了努嘴，“他们在血河中投了雪色天鹅吻。”
  谌独月微微皱眉，腰际的参商轻轻一振，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传进耳中——
  雪色天鹅吻，一种仙草。草叶雪白、修长、弯曲，就像天鹅颈，故得名。主要功效是放大毒素，丢进血河的话，杀戮之都会毁在它自己的黄泉毒之下。

  “对，就是我！那又怎么样呢！”胡列娜轻吐一口气，上前一步。
  她心里又委屈地冒了些火气……本来已经决定见到小月月的时候好好和她道歉的，可没想到一直默默跟了她一路的Lyska一见到主子就开始告状，好像毁灭杀戮之都这件事也是她做错了一样……
  她有什么错了！
  为什么每次都是她道歉啊！
  刚从杀戮之都出来，胡列娜身上杀气纵横，杀神领域的白光自她身上涌出，她抬手指向谌独月，目光森然，遥遥对峙。
  “小月儿。”月关眼神一动，推搡了老鬼一把，鬼魅会意把胡列娜自己身后拽。他往谌独月那边走，边走边摆手，“去去去，你俩要玩以后再玩，今天是大日子，别误了时辰！”
  “教皇冕下就在里面。”大小姐指了指身后的门，“那些乌七八糟的老头子都在。”
  月关抿唇，停下脚步。
  这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眼下她是被默许的。
  他回头，作罢般拉上老鬼从旁溜走……算了算了，法师和射手在中路对线，他俩还是不参合了！
  “我这个人，朋友不多，心眼也小。”谌独月示意Lyska也先去一边，接着道，“等你成为圣女殿下，再动手就不体面了，所以，打吗？”
  “我若输了，今天怕是没有脸面推开你身后那道门吧。”胡列娜轻笑一声。
  “没关系，我会帮你推。”
  “那你若输了……”
  “我随你处置。”
  “好。”
  胡列娜话音未落，武魂附体的瞬间，人已经从原地消失，天狐化为一道残影，只盈盈一跃就跨越数百玉阶。一条巨大的火红色狐尾从翘臀后展开，柔亮的毛发瞬间延伸，尖端处陡然亮出一根锋锐的尖刺，而展露凶器的胡列娜明眸若水，秋波含笑，比狐尾更先撞来的是细腻勾人的眼神……
  “第二魂技，魅惑！”
  四目相对之际，漆黑的眸子中似有一尾狐火闪过。胡列娜暗暗心惊，这一次，魅惑的狐火并没有燃起她的欲火，反而沉寂在一片深邃的汪洋中……
  谌独月眼神一避，主动错开了这次交锋。
  魂骨融合激活先天禀赋之后，只刚刚那交错的一瞬间，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精神力在同辈中强到了何种地步，若是放任精神力对冲，只怕小狐狸会变成小傻瓜……
  谌独月偏过头，闭上眼睛。
  “看不起我吗！”
  胡列娜咬唇，谌独月的这般表现无疑令她更加忿然。
  既然精神攻击无效，那就上物理打击！
  经过杀戮之都的磨砺，小狐狸的搏杀术和战斗本能显然都炉火纯青，展开的狐尾凌空袭来，柔亮的毛发硬如钢刺竖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马上谌独月的脑袋就会变成开瓢的西瓜，和十首烈阳蛇的几个脑袋下场可能差不多。
  可谌独月依旧闭着双眼静静站着……
  等你走过了地狱之路，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要么和我道歉，要么真的杀了我，我都接受。
  胡列娜自嘲一笑，谌独月放任杀神领域将她拖入地狱，她甚至连武魂都没有召唤，亦主动收敛了精神力的碰撞……
  杀神领域的暴戾之心逼红了她的眼睛……
  谁要你给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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