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邪魂师（二）

…杀戮之都既是修罗的传承之所，也是他在人间制裁我的手段。他将曾经肆虐大陆的邪魂师们困进了他的地盘，而我的力量也因此越来越弱。
  …能战胜邪恶的欲望，通过地狱之路走出杀戮之都的人才有成为修罗传人的资格，只有这样，世世代代，永生永世，执掌天刑的神才是最强的神，至少，是一定能镇压我的神！
  …哈哈哈，修罗算盘打得不错，但到底还是被我抓到了空子。他万万也没有想过，已经通过他的历练，得到杀神领域，获得他认可的人，反倒是我的信徒……
  “我从来就不是你的信徒，不必把你的意志强加到我的身上。”比比东眸光一冷。
  …呵，比比东，你既然已经通过了第一道神考，六道之门已经为你开启……无论你承认与否，你已经接受了我的意志，很快乐？不是吗？我能感受到你的快乐，吞噬他人灵魂时的战栗，握住世界权柄时的快意，还有……你最想要的……
  阴仄仄的声音在房间里飘忽来去，有时就像贴着耳边蛊惑的低语。
  谌独月明显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在收紧，比比东的掌心竟有了些湿润的汗意……一抬头，看见比比东笑意的背后有着惨淡的无力……
  原来在害怕的，是她。
  …只要你想，就没什么不可以，没有禁忌，也无需克制，哪怕是不容亵渎的月神，也只能在你的身下承受你给予的一切！
  飘忽的声音之下渐渐织起了丝丝缕缕的黑雾，像条条蜿腾的蛇，勾缠着身躯扑向她们。
  大小姐微微皱眉，汗毛竖立……那黑雾触碰到她的一瞬，万鬼恸哭的声音炸裂般地封住她的耳朵，无数个邪恶的念头侵袭入脑海……一阵头疼欲裂之后，她惊觉自己竟站在高崖之巅，周遭混沌一片，有风吹过，带来难以形容的蛮荒气息……
  这是……世界诞生之初的场景？！
  就像一片虚无，天地混沌，既不存在光明，也不存在黑暗，既不存在评定善恶的标准，也没有区分表里的鸿沟……斗转星移，沧海桑田，混沌开始分层，九天之上的天穹之境因神光点亮，人间妖兽肆虐、百鬼夜行。渺小的人类在浩渺的天地间寻找立足的缝狭，点亮微弱的火炬……
  渐渐的善良、邪恶、生命、毁灭、修罗以及构筑世界的七元素与构筑欲望的七原罪皆有了自己的神只，原始的主神们开始共同统御人间。
  然，不舍弃欲望的神，亦免不了纷争。
  秩序，是众神之间始终无法统一的分歧根源。
  …世人歌颂秩序，可是你看，混沌，才是万物的本源！
  罗刹的声音随着猎猎的风啸回荡在天地间，大小姐抬手，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牵着的人……比比东眼中无措的仓皇终于在两人相视后平静下来。
  …自诩为正义的神开始执行正义，将罪恶逐出天穹之境，当然，这也正合我意。哈哈哈哈，而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却独独留下了修罗，你们猜，是为什么？
  周遭的光影开始变化，浑身笼罩着血色的巨大身躯持着长刀独立于天穹之境前……刀锋所过之处，白昼与黑夜交汇，日光化作绵延千里的红色。
  …因为他是战神啊！以一人之力胜七原罪主神，更是将我的大军屠戮殆尽，他是自杀戮中诞生的神，无论他的刀锋下是谁，是我、是善良还是生命都没有差别，只会化为他源源不断的力量！众神某一刻发现，他们已经驱逐不了杀戮了，他们亲手造就了无与伦比的战神！
  …而后，他们害怕了，害怕控制不了这把过于锋锐的刀。当邪恶斩尽之时，正义便是新的邪恶，哈哈哈哈……我们可笑的战神可能永远也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正如他永远也不会明白背叛二字——诸天对他的背叛！
  如血的残阳骤然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辉，金乌衔来圣剑，如太阳般耀目的人影自金庭走下……
  猎猎吹过的风带来全世界的喧嚣。
  谌独月看向比比东，她们此刻虽看不见人间匍匐在神魔脚下颤抖的蝼蚁般的人们，却都清晰地听到了同一个声音——
  崇拜！
  对光明的崇拜，对太阳的崇拜！
  这并不难理解，无论是哪个世界，越往蛮荒时代推演，太阳都是人们心中最强的信仰！是永恒的希望！是拯救他们的天使！
  …猜到了吗？这美丽的结局。
  光明神于此间现世，山呼海啸的信仰之力汇成密密麻麻的金色丝线，又像所有人都向天空举起火把，将层层叠叠的光明送入太阳脚下，他的神力也膨胀到前所未有的高峰！
  就连铺满半个天穹的修罗之气也出现波动，那是神圣的太阳之力对万物的净化。
  光明神带着世人被拯救的希冀挥剑——却没有挥向被修罗压制住的邪神罗刹……
  …迄今为止天地间神力最强的两者……
  像个置身事外的解说员一般的罗刹声音中也有了些狂热的感叹。
  修罗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后背穿透他胸膛的审判之剑，来自诸天的审判，竟是先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缓缓转头，太阳耀眼的金光也无法掩盖他赤红的瞳孔，那无边的愤怒！
  不，或许并不是难以掩盖，只是光明神的神力在极速消退！太阳也在极速黯淡！
  风中的味道是滔天的失望，是目睹这一切的光明信徒们对太阳的失望……
  神力消退的光明神已经握不住那审判之剑了，周身耀目的光华褪去，站在修罗身边的也只是个清秀俊逸的青年，如此微弱渺小。
  握剑的手被审判之剑弹开，他看着自己被灼伤的手掌，背后的天使六翼也一只一只地变得虚幻，纷落的羽毛预示了这一场葬歌！
  “哈哈哈哈！”被修罗压制的罗刹发出了猖狂的大笑，“看清了吗？欲望、掠夺、贪婪、背叛，你以为的罪恶永远不会被斩尽，世界的本源就是如此，所有人都是罪人！天穹之上的神也无法逃脱！”
  “那，我就斩尽所有人！”
  修罗伸手将没入自己身体的审判之剑缓缓抽出，圣剑之火亦灼烧着他的手臂，而他不管不顾，右手修罗长刀，左手审判之剑，此刻，天地间再无任何事物能凌驾他之上！
  “我若是罪人，我已承受了这能破碎至高神神位的审判，现在，轮到你们了！”
  圣剑凌空一挥，金色的剑光涤荡天穹……
  无数流星伴着圣火坠落，每一道都是神明陨落的悲鸣……比起人间的魑魅横行，天穹的黄昏更像世界的末日！
  罗刹邪神的眼中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恐惧的情绪，他冷笑一声，闭目掩去……挥向他的审判之光已避无可避。
  “呃！”
  执剑人却先闷哼一声，到底是未获得神器的认可，金色的火焰已经燃过了修罗的半边身躯，圣剑脱手，坠落人间……
  宛如放弃挣扎，闭目等死的罗刹陡然睁开眼睛，罗刹魔镰飞掠而出，他向来是狡诈的野心家，抓住修罗被灼伤的瞬间反攻。
  隐于天边的月亮伴晨星闪烁一瞬，残月之箭穿透虚空与罗刹魔镰相撞……
  银汉迢迢，星河泱泱——
  月神降临！
  罗刹啐了一口，意料之外的家伙来了一个又一个。
  浓郁的修罗之气在清辉领域中顿时被消解而去，比太阳神力更为纯粹的净化之力，修罗赤红的眼眸也褪色几分，他握紧长刀不甘地怒吼。
  “连你也来碍事！”
  月神只侧眸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屈指一抬，月引弓悬，肃杀地残月之箭锁定罗刹。
  “哈……难得出来就拉偏架？”罗刹无奈地一摊手。
  无人回答他的问题，罗刹已经随着一注箭光从天穹坠落。
  “哈哈哈哈，终有一日，日月不再，星辰坠天，众生微渺，一切皆诞生于混沌，又囿于轮回！”
  罗刹猖獗的声音回响，像是晦涩的诅咒。
  “狂妄！”
  金铁交鸣的怒喝修罗口中喝出，他挥动长刀，血色的刀芒斩向罗刹的身体，至高神的神体亦无法承受的能量，他的身躯轰然爆开，消失于微茫。
  月神眼神一动，勾了勾手指，虚空之中的残月之箭在最后一刻偏了方向，射穿山岳，磅礴的能量注入地脉，大地剧烈地战栗一瞬，消解而去……
  画面定格，猎猎的风声呜咽，是这出舞台剧最后的留白。
  “你拉我们看这个，是何用意？”
  比比东四望了一番，孤崖浮于滚烫的云海，若非她还紧紧牵着身边的人，天地间倾颓的孤寂令人害怕。
  “节目放完了？退票退票！我们要回去了！”大小姐深吸一口气，冲着风声叫嚷，“喂喂喂，说话！”
  比比东微微一笑……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
  可等了半晌，罗刹的声音都不再响起，他仿佛深深沉浸于剧中，也真的消失于这天地微茫。
  “他被我赶出去了。”
  清冷动听的声音自天穹传下。
  本已定格的画面一角重新有了鲜活的色彩，月神身上分出一个虚幻的影子向她们走来，迢迢星河铺在她的脚下，也将她虚幻的身影渐渐充实。
  比比东对此变故还有所犹疑，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谌独月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掌心，下一刻已经激动地高举双臂挥舞……
  “啊！月亮姐姐！”
  自然，比比东也不得不被带着举了一只胳膊随她一起挥舞……
  “这么多年了，论起幻境，邪神还是差点意思。”月神轻轻微笑，星河铺到她们面前。
  …辛——西——雅！
  猎猎的风里传来罗刹隐隐约约雾蒙蒙的声音，就像被关在门外，也不难听出他的气急败坏。
  辛西雅微微顿足，猎猎的风声也戛然而止。
  “我应该把你也赶出去，不过……”
  辛西雅转眸看向比比东，又看那相牵着未松开半分的手，清冷的声音里添了一丝怅然，“罢了，这场演出，还没有结束。”
  她轻轻挥袖，天边定格的光影又开始流动……
  “走了。”
  辛西雅并不因满目疮痍的人间与天穹有些微动容，留下冷淡的话语便抬步离去。

  “月神请留步，邪神罗刹还并未被消灭……”有神使上前作了一揖。
  “与我何干？”
  “月神大人既然出手了，不妨……”
  “我不因罗刹而来，毁灭半个天穹，书写诸神黄昏的罪魁祸首也并不是罗刹。”
  她驻足，看向那个长刀血染的人影，陨落的神火烧尽人世，人们绝望的嚎哭乘风而来，焚烧天穹的修罗之怒也终于消解。
  修罗抹了抹脸，提着长刀，迈步走向神庭。
  那辉煌的大殿已不似往日的耀眼，善良、生命、毁灭之神依旧高居王座，神色莫测，谁也知晓此刻无人能拦修罗半步。
  修罗一刀斩向属于邪神罗刹的位置，将那王座轰为齑粉，这才横刀而立，金铁般铿锵的声音响彻天地——
  吾乃战神修罗，以十恶不赦之身，执天地秩序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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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界小剧场：
  “你来劝我吗？我说过，我对主神斗争没有兴趣。”
  耀眼的金色身影负手悬立月宫之外，日月亘古不交汇，他不曾踏进月宫半步，辛西雅也不出来见他，空灵的声音幽幽带来逐客之意。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兴趣。”
  光明神轻轻叹了一口气，天使六翼掀开云海，失落的人间却固执地孕育着名为希翼的信仰，他既代表光明，此战无法逃避。
  “我也自认为心无旁骛，可这天下不该是这样，总有些生命吸引着我，那些手无寸铁的人，那些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感受到烟火气息的人，我想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审判邪神，就能让他们过得好吗？”
  “不，邪神不由我来审判，我将审判——杀戮。”
  “……”沉默了半晌，辛西雅才敛好情绪开口，“你疯了，你若失去信仰……”
  “我自人间对光明的信仰诞生，自该为此陨落。你知道的，除非万不得已，我不会来求你。可是我若失败，神界唯有你能解除修罗之怒，届时……”
  “懂了。”
  光明神粲然一笑，转身离去。
  日月最靠近的时刻，莫过于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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