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武魂帝国

武魂城，教皇殿，议会大厅。
  议会大厅一直是教皇殿的门脸。所有前来觐见的人都会全副武装的护殿骑士团的严密监视下，走过宽广的白玉广场。心理素质差些的走这一程就会两股战战，汗流浃背，在议会大厅的鎏金大门前由衷地感叹自己的渺小。
  外饰筑龙修凤，极尽奢华，可有一面墙饰干干净净的，上面挂有无数铜钟，任风吹雨打，岁月流逝，铜钟就像被封印了一般纹丝不动。
  有传闻，这些钟早已有了灵性，它们只在天下颠覆，山河倾颓的时候响起。
  而此刻，有一排乐师穿着宽长的浅紫色长袍，手执钟锤，整齐地站在钟墙之前，将千百铜钟敲响！将武魂城的阴霾一扫而空。
  气势如虹的钟声传进隔音极好的议会厅内部，只剩蒙蒙的余韵，并没有影响会议的进程。
  今早召开的议会任谁都看得出来是无比重要的，这不仅是猎魂行动结果后数月教皇冕下再次亲自召开的一场，更有长老殿的全体出席，还是千仞雪归来后和比比东第一次在朝堂上相会。
  众人一个个都抖擞精神，生怕出了差错。
  “启禀教皇冕下，天斗帝国太子叛乱已被镇压，雪夜大帝毒发无药可医，四皇子雪崩继位，传来国书昭示天下！”
  比比东瞥了一眼同站在殿上的千仞雪，后者看向那被恭敬呈上的金帛卷轴，神色还算如常。
  “念。”
  “国书所言之事有三。一是新帝继位，大赦天下，二是天斗帝国封唐三为帝师，赐异姓王爵，尊蓝昊王……”
  听到此处，千仞雪的眼神终于有所波动，不仅是她，整个议会大厅都爆发了一阵骚动。
  天下无人不知武魂殿与唐昊、唐三那对父子关系恶劣，如今天斗帝国以最高爵位敕封唐三，着实是一种对武魂殿的敲打。
  比比东唇角微勾，左腿一翘换了个坐势，静等喧哗过去。
  她能理解新帝雪崩急于向教皇立威，毕竟这天下看似三足鼎立，但教皇本身是应受皇权管制的。只是时也命也，比比东统领武魂殿与两大帝王平起平坐，但教皇不能建立军队，也就不能威胁皇权，更不能命令魂师背叛自己的国家。
  眼下皇权更替，雪崩不能露怯，他要震慑武魂殿，对峙星罗帝国，维持天下的微妙平衡。
  “三是……尊昊天宗为天斗帝国国柱，独立于七大宗门之外，不参与竞选，不受武魂殿……”回话的人小心地看了一眼比比东的神色才接着道，“任何约束！”
  群臣哗然——
  天斗帝国力保唐三还只是对武魂殿的些许敲打，但公然支持昊天宗独立便是直接挑衅教皇的权威了！
  “冕下！雪崩这厮分明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当即有人站出来反对。
  宁风致握紧手杖，他安静地站在一侧，将自己的气息都收敛起来，与殿中激烈讨论的人群格格不入。
  剑斗罗寻宝还未归，他独身一人在教皇殿，是得谨慎一些。
  一个宗门被尊为一国之柱，这个位置，这份无上的荣耀，如果不出意外，本该是属于七宝琉璃宗……
  他悄悄叹了一口气，早在很久之前他就想过或许唯有昊天宗能扛起反抗武魂殿的旗帜，但在这一天真的来临时，他难免重新审视自己是否软弱，自己的选择又是否正确。
  比比东目光在殿里扫过，将众人的反应一览无余，随后她轻轻地扬了扬手指，众人便安静下来。
  “宁长老。”
  忽然被叫到，宁风致惊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向前一步，拱手行礼。
  “宁长老似乎还对七宝琉璃宗有所惋惜……”
  “不敢。”宁风致再度拱手，将头压低了一些。
  “无妨。”比比东并不在意他的惶恐几分真假，“我会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她捻了捻手指，握紧权杖站起身来，面向所有人。
  “诸位都在武魂殿效力已久，立下汗马功劳，是我武魂殿的栋梁之才、肱股之臣。你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故乡，有自己的家国、父母、亲朋好友……诸位加入武魂殿，或是为名为利，或是志同道合，寻求认同，又或是审时度势，屈于淫威……”比比东瞥了一眼，宁风致的头压的更低了，她耸耸肩膀，“这些，都没什么可避讳的。”
  “现在，我放你们走出教皇殿。往北，是天斗帝国，新帝雪崩正广纳贤才，大赦天下；往南，是星罗铁壁，戴氏一族几代雄主，秣马厉兵，国力强盛。我相信，以诸位的实力，走在任何地方都足以成为座上宾……”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上前询问：“不知教皇冕下是何用意？”
  比比东抬手，那份金帛卷轴吸入掌中，滋地一声化为灰烬。
  “你们现在可以重新选择，出了这道门，你们可以效力于任何宗门与我为敌，也可以闲云野鹤逍遥山水。但如果，诸位选择留下来，便请你们做好准备。”
  “准备接受和平不再，故乡也许会被战火蔓延，抛弃原本的家国忠义，父母亲友或将反目成仇……这一定是一场艰难的战争，从今日起至往后数年，数十年，或数百年，唯有八个字常伴心间——”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我将带领你们建立一个新的国度，向腐朽的政治，不公的规则发起挑战，诸位都看到了武魂城现在的样子，没有王公贵族的欺压，没有世家子弟的争斗，没有魂师高人一等，也没有平民疲于生计……这，就将是未来天下的样子！天下将只有一个帝国，你们也只有一个王！”
  全场鸦雀无声，直到有一个铿锵跪地的声音。
  月关单手按胸，单膝跪下，他阴柔的声线此刻听上去也无比坚定。
  “誓死效忠陛下！陛下万岁！武魂帝国万岁！”
  紧接着那个声音传染，响成一片。
  鬼魅、魔熊、灵鸢、海龟等比比东的拥趸者们，以胡列娜为首的年轻一代魂师们，千仞雪的身边，蛇矛、刺豚、鬼豹、圣龙也一个接一个地单膝跪地。
  千仞雪明显有些意外，一时无措地左右张望。
  显然八大长老不知道何时提前达成了共识，对比比东这个突然的决议表达支持，难怪今天他们来得无比整齐。
  这个声音一路传染到殿外，护殿骑士团整齐的呐喊又从教皇山上一路传到城里，武魂城内的魂师们眼神火热，热血沸腾地加入了这一场誓师，所有人共同高呼着——
  “武魂帝国万岁！”
  比比东的眼神重重地落在唯二还站着的人身上，倒也不愧是一对师徒。千仞雪渐渐握紧拳头，宁风致却收敛视线，他不跪亦不反对。
  “我反对！”千仞雪咬着牙，猛地挥手，大声道。
  “比比东，你这是公然宣战！武魂殿发动战争，必被千夫所指，我们会遭受两大帝国的联合绞杀！”
  “那又如何？”
  “如何？比比东，无论你想做什么，想争什么，可战争就是战争！天下不止有魂师，更多的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千千万万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轻飘飘的一句话说的美好，可于他们而言，今年或昔年，无事发生，便岁月静好，明日或终年，天下动荡，就血流成河，这不是我们理想的统一……”
  “不，这不是天使理想的统一，这是人间，苦难从不被歌颂，但苦难才是真实。”比比东打断她，看着千仞雪气急的脸，她忽然笑了笑。
  或许邪神的判断并不准确，千仞雪的成神之心从没有被污染，她近乎固执的坚守正义，坚守光明神之心，从未放弃对世人的大爱。
  她缓和了一些语调：“雪儿，论政治，我或不如你。可论魄力，你远不如我！你在天斗学的是帝王心术，权衡掣肘，与宁长老学的是审时度势，保全自身，跟着千道流学的是修身养性，胸怀天下，现在，该我教你一点东西了。”
  一股无形的气势从比比东瘦削的身体里冲出，宛如风暴席卷整座武魂城，城中白鸽惊走，在天空列队。钟墙侧乐师们发现手中的乐锤碎了，钟墙却响起了经久回荡的梵音！
  这钟声，为新王而鸣！
  议会散了，比比东显然是不能休息的，又关在房间里和各位主教大人商讨，哦不，现在他们除了主教之外都有了新的身份官职，朝堂六部，军机统领，礼乐史官……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倒不是比比东愿意整，但既要立国，就要揽民心，魂师也就罢了，可要争取大陆上普通百姓的拥护还是需要一些皇权神授的信仰，这一套套流程安排下来，早就忙过了午后。
  比比东扭了扭脖子，终于得以清闲片刻，起身出去走走。
  她是越来越喜欢莱茵湖了，每每无意识的散步也总会转悠到那里去。
  初夏时节，湖中荷光潋滟，微风正好，比比东遗憾着自己以往原来错过了这么多美景。
  湖水中央荷叶蹁跹，抖动间露出一片洁白的衣角。
  比比东心中激动，脚尖点水，从荷叶上踩过，飞落上那只隐藏在荷群间的小船。
  那一块洁白的衣袖缓缓上移，露出手指，点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荷花处，惊动了停在花上的蜻蜓。
  千仞雪的视线跟随着蜻蜓远去，手停在半空没有落下，荷叶上的露珠滴落到她的衣领，顺着修长的脖颈滑下。
  她瞥了一眼船上的来人，复而又闭上眼睛。
  真讨厌，俩人刚在议会上吵了一架，这人回头就穿谌独月的衣服，这死孩子一定是故意恶心她……比比东暗自哼了一声。
  目光停留在千仞雪光洁的脖子上，也将她欲走的脚步停住。那里有一丝泛红的印记，几天前在密室之中，她差些将它切断。
  她们之间需要的远不止一次道歉。
  比比东向前走了两步，小船咿咿呀呀的摇晃起来，荷叶晃动间漏下阳光在千仞雪的脸上摇曳，很刺眼，她却还是不愿意起来。
  比比东又去拨弄船桨，荡开一圈圈水波，一次次地浸到船面上，将千仞雪的衣袖湿透。
  她有点讨厌比比东锲而不舍的小动作了，终于伸手拨开荷叶看向她，刚被吓跑的蜻蜓正停留在比比东的指尖。
  “巧。”
  比比东虽然搁这烦她，却并没有想好该和她说些什么，她在议会上面对那么多人演讲可以激情澎湃、侃侃而谈，可她私下里总是高冷的，俗称话少和嘴笨，尤其是在千仞雪面前……此刻把人弄醒了气氛反倒尴尬起来。

  “烦。”
  巧的是千仞雪同样惜字如金，头一歪就又要睡过去。
  “聊聊？”
  “不聊。”
  “不聊公事。”比比东坐下，随手摘下一个莲蓬，“我不和你吵，我只想……谢谢你。”
  “剑是胡列娜拔的，伤是谌独月治的，急得团团转满世界跑的是长老们，我什么也没做，不用谢我。”
  千仞雪翻了个身，避开晃眼的太阳，“同样，以后武魂殿若因你今日的决定走向覆灭，我也不会帮你擦屁股。不过你已经得到了长老殿所有长老的支持，应该也不需要我做什么了。”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比比东忽然问道。
  “我？我……”
  话到嘴边，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千仞雪愣了一瞬，答不上来，她好像失去目标了。
  “就当个二世祖混日子吧，陛下若胜了，放心我没兴趣和胡列娜抢什么至尊之位，你愿意的话就随便给我施舍点偏远的封地……若是败了，就陪你一起被枭首示众，夷灭九族，反正你的九族也就我一个人吧。在那之前，堂堂武魂帝国多养一张嘴总是没问题的吧。”
  “呵……哈哈哈哈。”比比东听着听着忽然笑起来。
  “你笑什么？”
  “这话你也只敢对我说了吧。”千仞雪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自暴自弃的样子被千道流瞧见了怕是能直接把老东西给气死，“哈哈哈哈哈……”
  比比东是真的开心，开心她和千道流一样成为了千仞雪心中亲近的人，甚至是更亲近的人，因为有些情绪只有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流露。
  她剥出莲子放进嘴里，好甜。
  “这是天斗皇室御花园独有的夜光荷，碰折一片叶子就要进大牢的。”千仞雪心里别扭，不想她笑的这么开心。
  比比东闻言变本加厉，干脆把手里的莲子一股脑儿丢进嘴里：“那怎么会长在这里？”
  “还能有谁，月月种的。”千仞雪坐起身来，轻轻推动船桨，小船开始在莲池穿行，她们的身影在一片波光碧绿中若隐若现，“她也觉得好吃，说要种给你尝尝，问我要了好些年的种子。”
  比比东微微一怔，荷叶轻柔地吻过她的身体，抖落的露珠将她的衣襟也沾湿了去。
  “怎么，你不知道？她还没带你看过？”千仞雪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今年是它们首次长的这么好啊，嘿，让我给赶着了。”
  千仞雪搓了搓手，伸向一个饱满的莲蓬。
  “嗷！”一船桨猝不及防地打在她的手背上，千仞雪吃痛地缩手，“你干嘛！”
  “去和我蹲大牢。”比比东不笑了。
  “……”千仞雪无语地搓着手背，骂了一句，“神经！”
  “以后天斗皇室不会再有夜光荷了。”比比东低眸抚摸着叶片，轻声道。
  千仞雪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双臂枕着头重新躺下，闭上眼睛：“草木之顽强远超你的想象，其种子可以藏在数十米深的河泥里，只要有一丝机会就能萌发……你斩不尽的。”
  “斩不尽那就烧了。她的一切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比比东坚定道，“我要纠正你刚才说的话了。”
  “什么？”
  “我不会败，不会被诛九族。上午史官和我讨论武魂帝国纪事的开篇，关于我的人物传记该如何着笔……呵，我的族谱上不止有你了，还添定了她的名字。我们是个大家族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家……不会输的！”
  千仞雪闭着眼睛，嘴角抽动，呵呵一声……
  可真是好大一个家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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