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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欲念


“七娘,回了!”

        “七娘?什么七娘,我岁数比你大,叫姐听到了没!”

        罗綦回身勾住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柳怀瑾,从她手上抽出脏污的银钞点了一遍,然后熟练地分成六份儿。

        现在这银钞一天一个价跌得厉害,没那金子银子值钱,得尽快换成米面粮油才实在。

        罗綦盘算着,给跟着她的姐妹们各发了一份。

        她们几个大多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往粪坑里扔鞭炮,跑地主家屋顶上掏鸟蛋,诸如此类的事情没少干过。

        一群有爹妈没人管的野孩子从小就是家家户户的万人嫌,天天因为偷鸡摸狗被拿着锄头追出去十里地。

        谁曾想这几双手相互帮衬着竟也活了下来,模样个子在她们村子都算是青年人里头出挑的。

        唯一的特例就是这个柳怀瑾,她们村教书先生的独女。

        这丫头肚子里有墨水,去年还争气中了个秀才,是她们罗家村头一份。

        在村子人眼里柳怀瑾算是最有前途的了,以后努努力说不定还能当个大官,多威风。

        可这样一个人竟然甘愿跟着罗綦混在码头上做活,干读书人眼里的歹事儿。

        根正苗红的有志青年长歪了心,她那个古板腐朽的娘气得直接把她赶出了家门。

        现下她还在罗綦自己搭的破茅草屋里借住,每天交俩子儿就当买个床铺。

        按柳怀瑾的说法,现在天下这么乱,当朝廷的秀才还不如找个体力活的职业稳当,赚点钱,将来要跑的时候也有力气。

        罗綦也就当个笑话听听。

        柳怀瑾人聪明,写字算账样样拿得出手,跟她身边帮衬得力,有时候甚至比罗文罗武那几个混丫头还听她的话,她乐意带着她分一杯羹。

        要骂就骂这破老天,读书人读不了书,农民种不了地,见天招兵买马,赋税打仗。

        指不定哪天她们也得被拉到前线上去做靶子,这世道哪个干正经行当的能活得下去。

        罗綦在里边儿年纪不是最大,鬼主意却最多的,下手又黑又狠,逞凶斗狠唯利是图。

        她带着群青春释放着旺盛精力的少女成天在街上横行霸道,招猫逗狗,见着有钱有势的也能屈能伸,在这乱世里日子过得还算有滋味。

        靠着这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劲,没干几年她就在汾水码头上混出了点威望来。

        到下九流的地儿问问哪个人不晓得她两面豺狼罗七娘的名头。

        愿意跟着她干的人多了,一直打拼过来几个姐妹也唯她马首是瞻,给面子称她一声老大。

        罗武大大咧咧地拿过属于自己的一份银钱,舌头舔了下手指认真数了数:“大姐,怎么还差一张啊。”

        紧跟在罗綦身边的郭万鼎一手推了罗武个趔趄:“去,大姐怎么会少你的钱。”

        对面罗文罗武俩姐妹合一起都没她的块头大,人不胖就是身子壮实,满脸横肉筋肉虬结,活脱脱像个钟馗。

        郭万鼎本不是罗家村的人,因着从小就吃得多,家里养不起就给扔在了几个村子交汇的土地庙门口。

        罗綦也碰巧住那儿,俩饿得半死的小女娃子一合计到山上猎野猪山鸡。

        一个人设陷阱一个人使力气,都道山神保佑,几年下来靠着打猎卖野味两个人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存了点儿银子备着以后娶夫郎。

        只是后来连年饥荒,连幽都城里的百姓都没饭吃,临泽山上连树皮都快被人铲光了,哪还有能她们的粮,钱也很快用了个精光。

        随着她们年纪渐大,身高腿长力气也不小,去外面做零工干活也有人要,有口饭吃总归饿不死。

        “嘿,那我这”

        罗綦淡定拍拍罗武的肩,把罗文,郭万鼎还有柳怀瑾的份子给了出去,又往地上无人在意的赌鬼身上塞了几张银钞:“花钱消灾,伤了人咱也得过意得去,让她买点药治治。”

        做她们这行,行的事不正,也不太信神佛,只有靠自己一双手挣出来才是正理。

        但做人留一线,一般情况下为了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她不会把事情做得太绝,除非真下死手灭了后患。

        郭万鼎叫嚣着:“看吧,大姐怎么会贪你的钱。”

        “郭万鼎你他爹的马屁精!这就是个拿着她儿子卖身钱来赌钱的混蛋,凭什么用老娘的钱养活她!赶明儿这钱又回了赌坊。”

        “罗武,”罗文扯了扯她妹,“咱们听大姐的。”

        “可不是,大姐心好,还得养傻子呢。”

        罗武老大的不服气,抄着袖子生闷气。

        罗綦的手段她见识过,倒也不敢真顶撞,可白白少了钱搁谁能痛快。

        前边儿径直往城门口走的罗綦掩饰住心底的不悦,神情淡淡。

        她觉得罗武这人斤斤计较像个男人,就这点儿肚量都没有将来怎么成事,没出息,不堪大用。

        罗綦也懒得回头,只扬手招呼道:“姐儿几个走着,早晨听说李老太宰了头肥羊,晚上我请你们喝酒去!”

        这酒自然不是什么好酒,城郊路边简陋棚子里的茅柴。

        酒铺离她们罗家村也就二里地,她们搬货搬累了经常跑这来喝上两坛解解乏,有余钱的时候再要几碟茴香豆咸菜什么的。

        像今天点了荤腥的趟次也是少见,平常舍不得。

        罗武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用手捻了两片塞嘴里:“大姐这啥肉啊,嚼着没品出羊肉味儿。”

        柳怀瑾撩开袍子斯文坐下,浅笑道:“哪儿来的羊,李老太要有羊早卖给城里大酒馆给贵人们了,哪儿轮得着我们吃。”

        “也是,”罗武又叉了一筷子砸吧着嘴,惊叫,“不会是老鼠肉吧。”

        郭万鼎正嫌她吃得多,赶忙捞走两块,嫌弃道:“这年头不给你人肉就行了,早些年就是虫子肉我和大姐也嚼着香,还吃不吃了你!”

        “吃!我这不正吃着呢!”

        罗綦吃着花生米就白酒,腿曲在凳子上看热闹。

        碾碎的熟花生皮撒了一地。

        等她们闹得差不多她才唤来老板又上了几盘子肉。

        “肉管够!甭同我省钱。”

        罗文罗武互视一眼,腆着脸试探道:“大姐这是在那儿发财了,今儿这么大方。”

        “这几天大家伙儿不仅要在码头上跟着我搬货争地盘儿,还得出来做外活。挣不到几个钱。都累,大姐知道你们有人心里不舒服。”

        “老大,我们”

        罗綦挥手制止了罗文的话头,把今天挣的银钞全部压在桌上,继续道:“等熬过这段日子,拿下了公口,这老鼠肉算什么。咱们也去观日楼,尝尝那一小盅十两黄金的海参鲍鱼,鱼刺熊掌!”

        柳怀瑾笑着点点桌提醒道:“是鱼翅。”

        “嗨呀,管她鱼刺还是鱼翅,囫囵吃进肚子里头都一样!等咱们发达了一起见世面!也去做人上人!”

        罗綦几句话顷刻调动起了一桌子人的激情。

        她做老大的舍得其他人跟着她才有拼命的动力。

        就从她从平时从不贪私不多拿半分钱,其她几个人也愿意信她给她做事。

        等拿下公口,以后汾水码头上烟草茶叶的货她们都能揽下来,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

        每天为了一亩三分地争得急赤白脸,没意思。

        现在京城里的一应生活起居都是靠着从江浙运上来的物资维持,这当口码头的货紧俏着呢。

        有钱有权的过得滋润,江南的米,皖浙的茶,偶尔还能吃到岭南加急运过来的果子,和以前没什么不同。而没钱没势的普通百姓只能捞着点儿剩下的渣滓,勉强度日。

        虽不敢想真的能挣上百两的黄金,可有了自己的势力她们姐儿几个至少半年不愁吃喝,指不定还有钱到窑子里包两个上等的哥儿耍耍。

        罗武豪迈倒了一大碗酒,站起来对着罗綦的位置:“大姐,今天我犯浑,跟你赔个不是。你别和我一般见识。”

        姐妹没有隔夜仇,都是同一个村子里出来的。

        罗武是个直肠子,没什么心眼儿,罗綦还不至于跟她计较。

        “都是姐妹,说这些干什么。来,喝!今晚不醉不休!”

        粗瓷大碗哐当碰在一块儿,酒浆四溅,没一会儿已是喝上了头。

        罗文站起来又给罗綦续了一杯。

        罗綦手指点膝坦然受着,盯着酒碗的目光迷离却异常清醒。

        “大姐,你下午那会儿可看到帝卿长什么样子了吗?是不是真像传说的那么好看?”

        罗綦那个位置角度正好,她们几个在后面都没看清。

        罗綦并无意与人分享,吃口酒含糊道:“啊,也就那样吧。”

        “长得再好有什么用!不过是个命硬的灾星,也不知道魏王世女有没有命享。”

        “小点声儿…”

        “我可听说花满楼里有个小倌儿长得跟长宁帝卿有五分相似,连魏王世女都去捧过他的场。他最近晚上都在汾水边唱小曲儿,要不咱们也去瞧瞧?”

        几杯黄汤入腹就开始想男色,是女人的通病。

        花满楼的资费多高她们多少知道点,花那个钱睡不到人还不如去暗门子多过上几夜舒坦。

        几句话一扯话题又转到了其他事的上面,商量着怎么对付码头上专给她们找不痛快的林世蕃。

        她们清河商会左分堂堂主的女儿。

        酒足饭饱,局也散了场。

        罗文罗武先走一步,看样子是没回家,结伴去去了城西的瓦子找男人。

        她们双生姐妹俩就爱一起搞些这种花头。

        罗綦把狗交给柳怀瑾,让她先帮忙带着,自己找了个借口也溜进了城。

        幽都里还是四处灯火辉煌,繁华如初,丝竹声悠悠不绝,歌声靡靡,置身于此恍若南柯一梦,一直延伸到汾水河畔。

        罗綦跑到河边上,看准地方,避开周围巡逻的打手,沿着放置一旁的漆工手脚架爬上了幢彩绸阁楼。

        等爬到顶楼她扒上栏杆纵身一瞧。

        艳花浓酒多娇媚,金缕玉衣半臂开。

        啧,差远了。

        误把鱼目当宝珠。

        她顿觉索然无味,松开手重新落回地面,酒精上头的冲动被飒飒晚风散了大半。

        花楼里庸俗浓郁的香尘熏得她直打喷嚏。

        白白浪费了她一晚上工夫。

        回想起傍晚夕阳下的惊鸿一瞥,尖尖的下巴,凝脂玉肤晃花了她的眼。

        罗綦咧咧唇,动作太大不小心牵动了嘴角被扇子划破的口子,过了俩时辰已然红肿发青,疼得痛嘶了声。

        她用大拇指随意刮了刮下巴,魏家那胖子下手可真够狠的,有什么可狂的,也就是会投胎摊上了个好娘。

        等魏家没了势,她铁定得套上麻袋揍她一顿。

        便宜了她。

        发了几句牢骚,罗綦心里头有点儿说不上来的酸,可回头想想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她喂,顿时没了其她心思,跑夜市买了几个馒头包子带回去。

        村子里到了夜就黑漆嘛污的,没几家舍得点油灯。

        罗綦哼着小曲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没到门口就看见柳怀瑾正跟一个男子牵扯着说话。

        没等她看清楚是谁,那男子就挎了个竹篮跑她面前热情喊了声:“七娘!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是住她隔壁的罗小阮,算青梅竹马,对她有那么点儿意思,成天带着做好的面饼子过来嘘寒问暖。

        以前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想过,罗小阮勤快干活麻利,长得还算清秀,娶回来当夫郎还不错,不过他娘看不上她,就算了。

        罗綦拎着带满浓香的衣领往他身边一凑,吊儿郎当道:“当然是喝花酒去了。”

        然后就抛下气红了脸的人独自进了屋子里头,喊躲家里的猫和傻子吃饭。

        半夜,一向洁身自好的罗綦罕见地做了春梦。

        梦中叫她快活的是个仙人,连声音都和人一样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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