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四章

        宋明朝嘴角映着两个浅浅的梨涡，笑吟吟地迎上去，她逆着光，朝阳在她的身后忽明忽暗，一点儿也不见昨日的娇弱，倒像是一只扑腾翅膀的小雀。

        还是只会演戏的小雀。

        傅昀目光不可着迹地从她的梨涡上掠过，慵懒应了声：“嗯。”

        语气不咸不淡，兴许是晨间的缘故，嗓音间多了分缱绻。

        宋明朝莫名觉得耳热，清咳一声，“昨日多谢傅大夫了。”

        不只是谢他的伞。

        如若不是那天他的一席话，或许当场所有的女子都不能幸免于难。

        “无妨。”

        傅大夫淡淡应着，不甚在意的样子。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傅昀缓缓侧头。

        小姑娘还不及他下巴高，多半是晚上睡觉不老实的缘故，头顶上立着一簇翘起的刘海在风中摇曳。

        莫不是听了刘龙那蠢货的话，赖上他了？

        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宋明朝转而问道：“傅大夫是去大当家那里吗？”

        傅昀撩起眼皮，道：“怎么，你也要一起过去？”

        “唔，恰巧顺路。”

        宋明朝提起食盒，头顶上立着的呆毛也跟着晃了晃，道：“我给大当家做了早膳，正准备送过去。”

        傅大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句，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

        您就不再问问吗？

        刚挑起的话题就这么猝不及防地熄灭了，气氛一下子被打回了原形，两人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

        宋明朝试着抢救一下，试探道：“傅大夫有没有想过换个方式生活？”

        “哦？”

        傅昀终于不再是一尘不变的语气，语调微微上扬，不动声色道：“姑娘有何见解。”

        “谈不上见解，只是觉着傅大夫不该拘泥于此。”

        只见他视线扫过连绵的群山，姿态放松肆意，反问道：“这里山明水秀，隐居于外，有什么不好吗？”

        宋明朝张了张嘴，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原以为傅大夫是一位误入歧途的失足青年，没想到他竟然是来山上养老的？！

        小伙子年纪轻轻，言谈举止皆不凡，怎么就暮气沉沉的？

        她抿了抿干燥的唇，最后挤出一句：“或许，可以换个山头住住。”

        “比如？”傅昀示意她接着说。

        “比如说江南的抚州，那里钟灵毓秀，山水养人。”

        “春日里有着满山的桃林；夏至时小荷露尖，蝉鸣声声；秋天金风送爽，冬季听雪闻梅，人间山色，抚州就占一半，总而言之是个好去处。”

        宋明朝毫不吝啬地向他安利抚州，她回想起抚州，那里连雨都是温柔的，眼中不自觉闪着光亮。

        傅昀眉梢轻挑，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胳膊上轻敲，也不知听了多少。

        宋明朝实相地闭了嘴。

        很好，这下又将天聊死了。

        不同于昨天的阴雨连绵，今日太阳和煦，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她抬眼，淡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侧颜，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眼底平静无波，如神祇般不可侵犯。

        怎么瞧都与玄水寨格格不入。

        宋明朝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倏地打断，话在嘴边戛然而止。

        刘大柱怒气冲冲赶来，看着宋明朝还在悠哉游哉走路，过去就一顿骂：“你是腿瘸了吗？还想让大当家等你不成？！”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食盒，也不是真急，就想给她一个下马威，别以为得了大当家的赏识就能超出他的管控。

        宋明朝则无语地掏了掏耳朵。

        面上又无辜地说：“我路上遇见傅大夫，顺便说了些话，就同傅大夫一起过来了。”

        她三言两语将锅甩了出去。

        刘大柱光顾着骂了，现在才看到旁边的傅大夫，顿时一机灵，变脸的速度跟唱戏一样，谄媚奉承道：“傅大夫也在啊。”

        刘大柱又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怪她没有提醒他。

        宋明朝眼神飘忽装作没看见，转而看向傅大夫，可惜道：“看来剩下的路，我不能陪傅大夫一起走了。”

        模棱两可的话语令刘大柱狐疑，他眼神在傅大夫和宋明朝之间来回横跳，傅大夫一如往常那样清清冷冷，但似有什么奇怪的氛围在两人间流动，具体他也说不上来。

        刘大柱作为大当家的管事，亦是个人精，所以这下也没再为难宋明朝。

        宋明朝拿捏好这个度向傅大夫道别，一直微低着脑袋，脸皮虽厚却也没敢看他。

        最后脚底生风般地先溜了，深怕接下来刘大柱又要拿她开刀。

        傅昀没什么太大表情，继续慢悠悠地向前走，微风轻拂，路边的野蒲公英随风洋撒，无所拘束。

        他停了下来，伸出骨节修长的手，白色绒毛携着一粒小小的种子，静静地降落在他掌心。

        他想起宋明朝刚才的一番话，五指合拢，将攥着种子的手背在身后。

        抚州吗，可惜他多半是见不到了。

        大当家刘祁很是满意宋明朝的手艺，几乎顿顿离不开，刘大柱寻厨有功，也跟着水涨船高，嚣张风光了一阵子。

        而二当家刘龙眼看着自己好不容易给傅大夫那边塞的人，突然变成了大当家的厨娘，气得又将刘大柱狠揍了一顿，刘大柱伤得不轻，这段日子怕是没机会舞到她面前了。

        宋明朝忍不住拍手叫好，只可惜自己没能上去补两脚。

        才没几天的功夫，她就在玄水寨里出了名。

        许多土匪慕名而来，都想尝一下大名鼎鼎金满楼厨娘的手艺。

        但宋明朝毕竟是大当家御用厨娘，他们实在馋只能偷摸找她开小灶。

        于是宋明朝分外熟练地在厨房窗外贴起了一张菜单，怕有人看不懂字，她还贴心地在旁边画了配图。

        菜单最上面是几个大字：明码标价，谢绝还价。

        接下来就是正菜。

        几人挤在菜单前，声音渐渐拔高，险要有破音的趋势。

        “香酥鸡……二百五十文？！这不抢钱嘛！”

        “嚯，你是没看到红烧肉要三百五十文！”

        “大惊小怪，下面不有便宜的，馄饨六文，葱油面六文……”

        众人慢慢往下看才长舒一口气。

        由于下山的机会不多，土匪们对宋明朝的小食摊子分外新鲜，虽然会比正常价高一点，但好歹也在接受范围内。

        不过宋明朝每天限定了人数，人一满，她就会将打烊的小牌子挂上，来小厨房消费的人不多，但吃过的没一个说不好的。

        厨房窗外的地方支了个棚，放着张简易的桌椅，几人围坐在桌前调笑道：“月娘，你这是给谁做吃的啊？”

        众人闻着窗口飘出来的香味，顿时觉得面前的葱油面不香了。

        这边窗边宋明朝将砂锅里炖得奶白醇香的鲫鱼豆腐汤舀入瓦罐中，最后撒上些葱花。

        一人直接放了一两碎银子在台前，豪气道：“给我也来碗，银子不够再添。”

        可这鲫鱼汤刚好装满一盅，没有多余。

        宋明朝莞尔，她拿起银子还给了那人，在他发脾气前，和气地道了句：“多谢各位爷的赏识，月娘自不会怠慢大家，只是今日食材备少了，也不能叫大家喝个汤底。”

        她将话题岔开，顺便掀开旁边炉子上的锅盖，里面炖着几只色泽红润的肘子。

        “这顿算我请大家的。”

        对于清寡的鲫鱼汤，土匪们还是对红烧肘子更感兴趣，况且这顿白吃不用钱，何乐而不为呢。

        “既然这样，那就卖月娘一个面子。”那人自然地顺着她的台阶下来，笑嘻嘻地瞧着宋明朝。

        新来的小厨娘不仅长得好看，做饭一绝，且人情世故也算通透，每次来她的小食摊子，总能吃得畅快。

        “各位爷吃好喝好，我就先行一步了。”

        几人也顾不上她，喝酒吃肉的正是开心。

        宋明朝将打烊的小牌子挂在门前，左手提着新鲜热乎的鲫鱼汤，踏入夜色中。

        自上回清晨一别后，宋明朝与傅大夫便再没遇上过。

        宋明朝想了下，准备给傅大夫送点宵夜过去。

        一方面是因为二当家刘龙，虽然她现在是厨娘，但刘龙命人提点过她，她自然是无法拒绝。

        另一方面宋明朝也有私心，这几天她趁着寻野菜的时候，将玄水寨大致摸了遍。

        这里围墙高不说，上面还长满了有倒刺的藤曼，就算爬出去了，她对这坐山不熟悉，也会迷失在树林里。而整个寨子只有山寨大门这一个出口，下山的必经之路也只有那一条。

        所以若想出山寨，须得从正门走。

        但正门的守卫日夜不间断的轮换，且分外谨慎，这又仿佛是陷入了一个死局。

        宋明朝这便生出了个挺而走险的想法。

        比如擒贼先擒王。

        傅大夫是大当家的医师，她负责大当家的膳食，若是她能说服傅大夫从良，与他里应外合控制住土匪头子，是不是胜算会大得多？

        再不济也好互相有个照应，总比单枪匹马在玄水寨里四处碰壁要好。

        她不知傅大夫是怎么来到这个寨子的，但总觉着像他那样的人，不该就此埋没在封闭禁锢的玄水寨里。

        宋明朝听程雁说，傅大夫的小院在山寨西北角，是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

        那儿种了一棵老桂树，现下正好是花期，开得热烈灿烂。

        宋明朝一路摸索，循着桂花味来到了傅大夫所居住的明月轩。

        只是她没想到竟见到了这样一幕。

        明月轩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男人拧眉，宠辱不惊地面上终于多了几分生气。

        他手里揪着一只白色小奶狗的后颈，看着模样甚是嫌弃。

        小奶狗倒是不怕他，摇着尾巴，小短腿欢快地在空中扑腾两下。

        走了大概十几米远，傅昀弯腰将小狗子放在地上，快速转身离开。

        然而在放下狗子的一瞬间，小奶狗又啪嗒啪嗒地追上来，尾巴摇得和螺旋桨似的，围着傅昀衣摆不停地转圈圈。

        “汪汪！”小奶狗见男人不理它，朝他嗷嗷叫唤了两声，又欢腾地扑上去。

        傅昀无奈抱臂，用脚轻轻将挡路的小奶狗拨到一边，冷着声音。

        “你走开。”

        “汪汪！”

        “别跟着我。”

        “汪汪汪！”

        小奶狗歪了歪头，啥也听不懂，这会正啃着他的鞋子磨牙。

        傅昀也觉着自己幼稚，他为什么要在这和一只刚断奶的小狗讲人话。

        他轻车熟路地拎起狗子，转身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宋明朝。

        傅昀：“”

        宋明朝：“”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滞了，还是某人手中提着的狗子率先打破了僵局。

        “汪汪！”

        小奶狗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来人，好奇地歪了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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