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藕断

楼阁溃散，青砖却始终光泽莹润，犹如覆霜，金纹流转，锋芒隐现。两相对比，原本的屋舍倒显多余。

        金粉符文彼此缀连，勾连成形。俞绵绵轻抬一臂，符文腾挪，青砖轮转，崩解般悬停半空。她眼帘一掀，眺向林间，又恹恹收回目光。

        “那些人轻易不得现身。”萧衡幽怨，“知足吧。”他查了近百年，连个响都没听着，这下倒好，跟炸窝了一样。嘿，突然有点暗爽是怎么回事？

        似巨物复苏，地底轰鸣声阵阵。泥土松裂，嶙峋白骨半露。骨节粗壮环生，足有数十里，久眠地底，污痕斑驳。泥土同碎石瀑布般流泻，烟尘滚滚。骨蛇盘尾耸立，污痕蠕动似活物，挤挤挨挨，绵软臃肿。

        丛林半倒，七条青黑细蛇自树间滑落，嘶声连连，气急败坏。

        “说了瞒不住。”萧衡耸肩，转头讪笑，“我就听了一耳朵，没掺和。”俞绵绵回以皮笑肉不笑。

        细蛇围上萧衡，尾巴甩得啪啪响，抽得人左蹦右跳。呵，两面派。

        “所以你们刚刚演了出戏，假装一同被烧了个干干净净。逝者已逝，不便打搅？”俞绵绵直戳痛处，再撒把盐，“那么大个符阵，我不瞎，再说了，烧了正好，清净。”

        细蛇藏向萧衡身后，一条条只探出脑袋。哇，好狠心的人。先帮凶后刨坟！

        枝干脆响，骨蛇左挪右转。污黑附着沸水般冒泡，钻出层叠骷髅，犹如浸墨，游走涌动。一黑影弹射掠过，墨色符文交接而上。

        一击不成，一道道骷髅牵引而成的长鞭接踵而至。黑鞭划过，火辣辣的疼。楼念北扣紧师兄，俯身疾行。黑鞭连连扎地，追赶不及便围堵而上。

        四向皆为黑鞭，漆黑骷髅上下颌张合，吞噬之意毫无遮拦。楼念北一脚踹上，骷髅下颚断裂，污黑粘连，接了回去。

        “放下我。”耳边话语声起。正神经紧绷，楼念北惊得差点直接撒手，“哦，哦。”身长立，即墨臾唇色泛白，冷淡抽剑。剑锋划过，层层骷髅一分为二。

        污黑成丝，粘连碎骨。楼念北抬手贴上一张符，“我就不信碎成渣渣，还能复原。”黑骨龟裂，粉尘成团落地。落地污黑缓缓蠕动，拉扯补位骷髅，黏连拉丝。即墨臾短暂沉默，“都试试吧。”

        一时火光大起，电闪雷鸣，师兄弟二人边扔符边逃窜，身后一长溜漆黑骷髅串。

        借力林木，俞绵绵踏上骨节，挪移上登。骷髅鞭此起彼伏，围裹而上。掌中符文交织，却凝滞一瞬，散了。她眉头微皱，指尖转而点向虚空，凭空抽出把剑。

        长鞭破空而来，风声猎猎。俞绵绵俯身避过，提剑沿骨节迅疾上登。层层污黑黏附牵连，悬挂一颗半腐的心脏，足足一人高。它缺水般缓缓皱缩，又被注入乌黑浆液，渐渐充盈。

        剑尖压入心脏，骷髅鞭炸锅一样，地上的吃食也不追了，分裂拉长，齐齐攻向俞绵绵。她翻身窜入骨节，转了个圈，按回剑柄，硬生生又扎入几寸。

        骷髅伴污黑上涌得厉害，却不得不分裂缓冲，以免误伤心脏和骨节。俞绵绵奔窜其间，见机不时击打剑柄。

        重重污黑汇聚，骨蛇不堪重负般直直摔落地面，尘土飞扬。“呸呸。”萧衡半搂半拽一束扭曲的细蛇，“消停些。”

        两道身影跃上骨节，一前一后，呈围守之势。长剑横挡，接下道道黑鞭，符文浮空，烈焰如花绽放，热浪翻涌。俞绵绵旋身踹上剑柄，剑尖穿刺而出。

        骨蛇崩坏断裂，层层漆黑骷髅攒动，个个口部大张，卡卡作响，却阻止不了裂纹自颅顶四向蔓延，接连化尘，消弭于天地间。

        “被利用了。”俞绵绵手握从心脏中取出的片状法器，平铺直叙，不见多愤怒，“东西只有一个，一般从真假入手，很多个，就得从功用入手了。”

        “你怎么确定是多个而不是只有一个或一对？手上的还不是仿制？”萧衡疑问。俞绵绵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这样的，我见了三个了，功用不一，符文不一。如果是仿制，用不着这么费心费力。”

        楼念北大胆猜测，“有人利用我们搞破坏，管这玩意儿做什么的，废了再说？”

        “不，至少不都是。”俞绵绵思忖。目前露面的，一部分明面上搞家族内斗，暗地里鬼鬼祟祟，如即墨家；一部分装岁月静好，不问世事，实际早知晓妖魔两族动向，如太上长老一派；魔族虽大摇大摆，但雷声大雨点小。

        形势越发复杂，晨雾变迷雾，迷雾变雾林，总归一时半会儿散不掉了，正好浑水摸鱼。

        “认识这个吗？”俞绵绵掏出张信笺。萧衡神色奇异，凑近细瞧，“咦？这不是翎标嘛！”

        不懂就问，俞绵绵求教，“没听说过，做什么的？”“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唔，也不能这么说。”萧衡卡了一下，“‘万象生，森罗成’听过吧？”

        森罗城，上至暮暮老者，下至学语小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纸醉金迷的代名词，朝生暮死的聚集地，能在森罗城完好活上一月以上的，绝非平庸之辈。

        而森罗城的建成，源起一座名为万象的九层商楼。珠宝华服，珍器法袍，奇兽灵植，甚至身家性命，命数运气，万象宝阁应有尽有，买卖皆可。

        “这翎标出自灼华楼，万象宝阁分支。”萧衡瞧瞧两个师侄，尽力组织语言，“灼华楼单酒食就是一绝。”俞绵绵点点头，示意继续。楼念北同即墨臾，跟着认真听讲。

        “另一绝是楼中美人。”萧衡蹦出两个词，“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俞绵绵恍然大悟，难怪那只妖说话是那么个调调。

        主要普及对象已经明白，还疑似自有门道，萧衡便接着往下说，“灼华楼分内楼和外楼，你凭这张信笺能直接进内楼。”

        一层又一层的，得做点准备。先二弟子，再大弟子，那她或多或少也被谋划了进去。着眼她什么呢？一个孤儿。不，也许孤儿才是问题所在。

        而且是哪一方动手要将大徒弟择出去，几方参与其中，本意为保还是害都尚且不明。如今更是不像陷害，倒像引导和利用，还是说多方插手之后，布局被打破了。俞绵绵摸摸下巴，“按原计划，先去剑宗。”

        天色大亮，青黛起伏，群山环绕，一辆马车疾驰于曲道之上，却不见丝毫摇晃。

        “为什么又封回去？”楼念北将不懂就问学了个全乎。“流散的还好说，构成阵法一部分，就不好贸然移动，后果难测。”俞绵绵露齿而笑。

        百草灵圃那枚，在护山法阵压制下，余威还几乎冲平大半山头。她若是动手，周遭村镇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有活物。敢算计符修，相信也做好了被动手脚的准备。

        两侧林木飞驰后退，远处人影渐现，俞绵绵拉动缰绳，马匹放缓，溜溜达达往人群方向行去。

        一声吆喝自人群中传来，“先交押金后领号，凭号领剑胚。”“另一种热闹。”俞绵绵感慨，门中哪一次开放收徒不是呜呜咽咽，凄凄惨惨，梯子难爬啊。

        布帘被撩起，露出即墨臾略显苍白的脸。“再躺一会儿。”俞绵绵眼神飘向车内。萧衡会意，冲她点头，交给他吧。“师尊给你领号去。”俞绵绵雀跃，“三儿，咱凑热闹去。”

        递上十枚铜板，俞绵绵得到一张写“肆佰捌拾陆”的方纸片。“这就四百多号了？人真多。”楼念北惊奇。

        “这才哪到哪，刚领号那会儿，我这铺子都没法下脚。”一人搭腔，“两位来张刚出炉的烧饼不？口齿留香，童叟无欺。”

        人群尽头，有人涨红了脸，剑胚纹丝不动，有人轻轻一拨，剑胚入手；人群这头，油纸裹热乎烧饼，两人各捧一个。“店家，剑胚有什么说法啊？”俞绵绵咽下烧饼，的确香。

        “嗨，瞧着慢是吧，这是第一关，看根骨。金木水火土，每把剑胚各有灵气属性，根骨不够可选不出，胡乱挑也不成，剑胚拿不动的。”

        “那多难受。”楼念北惆怅，别说属性，肉眼压根都辨不出剑胚与剑胚外形之间的区别，多看几眼都眼花。

        “小兄弟一看就是个有灵性的，要说损失，也在他们。”店家放低声，做贼似的，“不退押金能得把小木剑作纪念，权当来玩一趟，别的不说，这一条街吃喝管够。”

        “那岂不是靠押金就能赚上一笔？”俞绵绵若有所思。店家爽朗一笑，“那可不，慕名而来的不少，附近的也来瞧一瞧，被淘汰的可也就多了。”

        很好，剑修费钱，她那点家当终究不够，宗门有赚钱头脑就好。而且要说这条街同剑宗没干系，她倒立吃饼。

        忽地一道视线凝来，轻飘飘的，还带点儿怀念意味。俞绵绵侧首追去，只捕捉到一道棕红残影，毛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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