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烤鱼

那时候距离山间一瞥已经过去近三个月。

        常鸣走后叶风开始每日去碧柳派蹲点。他琢磨了那个喜爱在月下修行的修士的剑法许久，拿木剑练习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是说不上来。迟迟没进展，只能归结为自己资质不佳，或者是那修士剑道不佳，遂决定去周围别的门派探探，一家不适合再找下家。

        叮嘱小灿儿好好守着家后，叶风卷了个简单的包袱就走了。这一带不近人烟，门派也少得很。除却一个碧柳派，走了大半日后才靠近一座灵山。

        可惜是座空山，没有修士。

        叶风脑袋枕着胳膊躺在草地上，星子亮晶晶的。他瞧了会星星又想了下小灿儿，一闭眼到天亮，醒来后露水沾得头发衣服半湿。

        掸了掸身上草叶，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灵山。灵山苍翠，背对青空，静默地矗立于世间，无善也无恶。

        就在这一刻，叶风忽然有了个想法。既然没有人修在，不若自己占了这座山，以后他就不再是无派散修了。

        这个决定让他一颗心激越地跳动着。他搓搓手，四下看了看，没找到合适的用来标注的东西，最后就近拍了拍一块不大的岩石，认真道：“第一个灵修门派，就落在这了。”

        在灵山周围转了一圈后准备回去将小灿儿接来，却没走几步就听到一阵打斗声。

        四周没什么大的遮蔽物，加上刚刚立派的气势还在，叶风没躲开，反倒寻着声音走近了一些。

        白衣长剑，剑气如虹，利落将恶妖斩于剑下。

        叶风愣愣地瞧着。

        那修士望过来一眼，依旧是毫无表情地立刻错开，转身就走。

        叶风不知自己是哪根筋搭错，以完全想不到的速度疾跑几步将人喊住：“仙君！”

        迟遇脚步顿住，回过头来看他，却并不答话。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遏住了落荒而逃的冲动，“你……”

        把人喊住又不知道要干嘛，在心里呼自己一耳光后，左顾右盼的叶风瞅住了眼前人身上的一道血色，“你受伤了？”

        血红十分打眼，叶风一面翻着小包裹一面走近，小灿儿给他备的绷带可算是有用武之地了。他伸手想抬起仙君染血的胳膊，被一把避开。

        叶风愣在原地。

        迟遇不再停留，往远处走。

        草木簌簌摇动，过了好一会叶风才回过神来。他望向一边僵硬的恶妖尸体，半晌自语道：“犯什么傻呢？”

        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反应过来，又望一眼地上的尸体，然后冲着刚刚迟遇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不过百余步，仙君倒在地上，双目紧闭。

        叶风丢了包裹冲过去，先探了探脉，又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仔仔细细翻查了遍，果然在右手手背上发现了一处青紫染色的痕迹。

        是一种山中常见的毒草。草叶圆润，被折断或者砍断后带毒的汁液就会四下喷溅，防不胜防。这种毒草的毒性不算大，昏睡两日后身体再麻痹两日也就慢慢解了。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人毫无防备地躺在这山里两日，没被毒草毒死也会被野兽咬死。

        叶风捡起地上的剑用包袱裹了一裹扣在怀里，又将人扶起背在背上。

        早上露水重，没走多久鞋子已经湿透，幸而很快就寻到了一处山洞。不同于外面嗖嗖的冷意，一进洞内就有一股暖息扑面，泠泠水声悠悠响在耳边。

        寻了个平坦处将人放下，叶风擦了擦头上的汗，呼了一口气。

        迟遇安静地躺着。没知觉的时候冷淡的气质消去了许多，独独剩了一张好看的脸，既像远山淡影，又如窗前雪月。

        叶风呆看了会，猛然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走出了山洞。没多久，抱了一捆子枯枝回来。

        火光明亮，将洞内暗河照得清清楚楚。河内岩石密布，流水清澈。叶风脱了鞋，将衣袖往上撸了撸，一脚踩进水里。

        暗河多游鱼，鱼儿还不怕生，一股脑挤在脚边。抓了两条后果断上岸，剖肚去鳞一气呵成。

        烤鱼是个细活，稍不注意火候就会糊掉。好在叶风在这方面有点天分，加上多年在山林里谋生活，烤鱼技术不错，酥酥黄的鱼肉香气四溢。

        正当他津津有味地吃着烤鱼时，身后一声轻微的响动。他下意识回过头，就见白衣的仙君撑起身体往洞壁靠去，冷然地看他。

        手中还剩的半条鱼“啪”一声掉到地上，叶风惊道：“你怎么就醒了？”他之前不小心被这毒毒到可是整整昏睡两日啊！

        迟遇还是没理他。

        叶风反应过来是自己唐突了，仙君的体质能和自己一样么？他笑笑，回身拿了另一条烤好的鱼，问道：“吃吗？”

        迟遇一动不动。

        叶风瞅着鱼，是令人食指大动的色和香，又望望眼前不为所动的人，忽然想起来，仙君此时一定不好动作。

        他从包裹里取出剩余的绷带折成厚厚的一层，又将鱼肉一块一块剔下放上去，双手捧到仙君面前，然后发现一直毫无表情波动的人……皱眉了。

        “……”

        “你不喜欢吃鱼？”

        “……”

        “你不会说话？”从第一次遇见开始，叶风从没听过他说话，于是开始合理怀疑这位仙君可能是个哑巴。

        “闭嘴。”

        被骂的叶风喜滋滋道：“原来你会说话啊？我叫叶风，叶子的叶，风雨的风，你叫什么？”

        “……”仙君又皱起了眉，“叶风？”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望了一眼落在身边的佩剑，神情……似乎有点复杂。

        叶风笑：“嗯！叶风。”期盼的眼睛晶晶亮。

        可仙君似乎没有要告诉他名字的想法，就这么靠着闭目养起了神。

        叶风往旁边挪了挪，又问了一句：“仙君，你真的不饿吗？”

        静默许久后，他回到了火堆旁，手中的鱼肉已经凉了。

        枯枝燃久了火势渐小，叶风又去外面捡了点进来，将灰烬拨了拨。

        迟遇依旧靠在那，呼吸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好歹辛苦一顿把你给背回来了，也算救了小半条命吧？连名字都不告诉我。”小声嘟囔一句后，叶风寻了处干净的地，枕着包袱躺下了。

        忙了一早，睡意和疲意反噬，很快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火堆已经只剩下些微的猩红，洞内除了他再无别的人影。

        虽说是意料之中，心中仍免不了失落了一番。

        仙君无情，还是小灿儿乖巧。回去罢。

        走到山洞门口时，才发觉日色已偏。

        “原来睡了这么久。”叶风自语一句，寻了回去的方向。他心中什么也没想，所以在看见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白衣仙君时，着实愣了好大一会。

        迟遇递过来一棵细瘦的药草，“给你。”药草碧绿，只有靠近根部之处泛着点幽幽紫意。

        叶风面上什么反应都没有，但极听话地接了过来。见仙君又转身走了，赶紧跟了上去，问道：“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我？”

        “成金。”

        这个名字叶风听过，是一种据说可解百毒的稀材。他顿时明白过来，仙君大概是听到了他说的小半条救命之恩，在还他的情。

        “可是仙君，我不想要这个。”叶风盯着手里的药草，露出郁闷的神情。

        “你想要什么？”

        “我……”本想说“你的名字”，话到嘴边改了口，“我想跟仙君修剑道。”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仙君欠着他一个算不上人情的人情，看仙君又是个不想欠人情的人，若是能借此跟仙君正经学个一两式，比天天窥视那些无名小派的修士然后自己揣摩肯定能精进得多。

        迟遇果断地拒绝了他，“换一个。”

        “为什么？”

        叶风想都没想脱口就问了出来，而后在迟遇的沉默中慢慢反应过来。他撇过脸笑了一下，有些自嘲又有些尴尬，“我忘了，仙君是人修。”

        他将手中的药草塞回迟遇手中，说道：“多谢仙君。我那话是随口说的，以仙君的能力，根本不需要我多此一举。”

        迟遇望了眼手中的药草，又望了望少年离去的背影，最后什么也没说，往相反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叶风就后悔了。一时气冲脑门说什么胡话呢？不能拜师换两句修行指点也行啊！他回头去看，已经看不见人影。

        一直到回到家，他还有几分垂头丧气。

        叶灿从没见过他这副失落的样子，兴冲冲跑过来问道：“你又被人打了？”

        “……”

        叶灿抱着自己的小胳膊，作出一副大人的语气道：“坚强如你，竟然有一天被人打得心瘸了？”

        叶风抬起头，龇着牙道：“哥哥伤心，你怎么不哄哄哥哥，净说风凉话呢？”

        叶灿：“哼，我还没承认你是我哥哥。”

        叶风伸手揉揉她的头，并不介意这话。倒是叶灿真的好奇起来，“谁打了你？”

        “没人打我。”

        “那你怎么没精打采的？”

        “干了件蠢事。”

        叶灿“噗”一声笑出来：“你干的蠢事还少吗？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伤心吧？”

        “……”究竟是谁把这孩子教成这样子的？叶风深沉反思了一会。

        “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到这个，叶风恍然想起自己找着了一座灵山的事，瞬间恢复了笑容，喜道：“小灿儿，咱们就快有真正的家了。”

        听到这话的叶灿并没有露出跟叶风一样欣喜的笑容，她只是转头望了望这间住了一年的小屋。小而简陋，桌子和床榻都是叶风从山上砍了木材回来自己做的，手艺粗糙，却是看习惯了也住习惯了。

        “我在东边百里外寻到了一处灵山，没人，咱们去那儿修行，再把常鸣找回来。”

        叶灿垂着脑袋，只留下一个乌黑的发顶，半晌没吭声。

        叶风问：“怎么了？”

        “不修行了好不好？我们就在这里生活下去好不好？”小姑娘声音脆脆的，却有点鼻音。

        叶风摸摸她的头：“小灿儿，如果我们不能保护自己，是没办法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的。就像常鸣说的，要躲到足够强，即使被欺负也不会让自己受伤的那天。”

        “可你孤身一人，无门无路，要怎么修行？靠偷学吗？道有十分，别人领悟三分，你看着那三分再领悟其中三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入道？”说这话时叶灿已经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是不协调的冷静神色。

        叶风并不常叹气，即使叹气了也多是在装模作样，逗逗小孩儿玩。此时是他第一回真正想要叹气。他一直希望叶灿能天真无忧地长着，尽量不让她看到鲜血，听到谩骂，可小孩儿在某些事上还是看得很透。

        “我想到办法了，只要找到师父就好。”

        “师父？”

        “一个人修。”

        “人修？人修能给你当师父？”

        叶风一扫低落神色，笑道：“他和别的人修不一样。”

        “他答应了？”

        “……”

        从表情就能看出答案，叶灿道：“天还没黑呢，你就开始做梦了。”

        “他总有一日会答应的。”

        叶灿摇头：“我怀疑你连去哪找人家都不知道。”

        叶风神色一转，他还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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