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不拒

答应得正经，空旷的原野上却没什么能吃的，迟遇也没在意。

        追妖令还剩两个，其中一个指的方向会路过明光镇。先前在镇上守株待兔时叶风顺便观察了下镇子，有一家酒楼生意看着分外不错，人进人出中都是期待地来满意地归。所以一进明光镇他就带着迟遇直奔那个酒楼。

        说是“带着”很是恰当。来的路上叶风就问过，迟遇根本不知道什么酒楼。明光镇就在问霞山下，他走过了千百次，一眼都不曾多看。

        酒楼两层，一层食客很多，其中不少是各派修士。叶风在满室难以描述的视线中拉着迟遇上了二楼，挑了一个窗外临着院子的雅间。

        小二跟了进来，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最后皱着眉向着迟遇道：“仙君，这是？”

        考虑到迟遇的常识水平，叶风直接道：“先报个菜吧。”

        小二瞥他一眼，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却是没理他，只对着迟遇：“仙君……”

        迟遇道：“报菜吧。”

        小二换了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语气低得很，连报了十多道菜后就不吭声了。

        叶风问道：“仙君想吃什么？”

        迟遇道：“随意。”

        叶风对小二笑道：“那麻烦上芙蓉鸡、木樨肉、一品豆腐、烧白菜、木耳百合，再添一壶桂子茶。”小二应声去了。

        迟遇对菜名无甚反应。叶风藏不住话，脸上有股子莫名的兴奋：“仙君，你有没有听过木樨花登仙？”

        木樨花？登仙？两个词单听是懂的，合在一起就怪了，显然迟遇没有听过。

        叶风语气有些振奋：“据说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个灵修天资奇高，修为几乎与那位第一仙士谢淮相差无几。只是不知何故，在离登昆仑不久之时殒故了。有人给那个灵修立了坟，几年后坟前长出了一棵木樨树。”

        迟遇观他神情语气，问道：“你很羡慕他？”

        “当然。那可是几百年来离登仙最近的灵修！常鸣知道这个故事之后还特地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木樨树，每日早中晚都会拜一拜。”

        一声冷哼自门外响起，店小二端了茶盘进来，嗤道：“什么木樨花登仙？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传出来的谣言，往脸上贴金呢。”

        叶风拿过茶壶，默默倒了一杯茶，抬头对店小二道：“这个店就没安静些的跑堂么？”

        店小二脸一黑，正想发作时瞧见了对面的白衣仙君随意看过来的一眼，一声没吭地走了。等到上菜时，也是闭着嘴。

        菜一一上齐后，迟遇忽然道：“韩凌正在闭关破境，若是成了就可登昆仑。”

        最近这些年很少有修士能破玄清境，更别提登仙之境。叶风一时怔住，忽而想到了什么，问道：“仙君呢？”他只知迟遇是玄清境，却不知在哪阶。

        迟遇喝了口茶，被浓烈的茶香激得蹙了蹙眉：“若无意外的话，下月便可专注破境。”

        “下月？”叶风脱口问道。

        “嗯。”迟遇又补了一句，“在和你的约定结束之后。”

        叶风沉默下来。破境登仙……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

        几百年来，能够登仙的修士并不多，而登昆仑之后大多修士都会选择利用昆仑山的灵力继续潜修，毕竟大道无止境，在太上巅峰境外有什么，但凡修士都会好奇。只有极少部分的修士会常往凡间来，为凡世除恶。

        不知迟遇登仙后又是如何？不知这一月过后，是不是还能见到？叶风望着眼前的人，心里泛了些酸意。

        迟遇几乎不在吃饭的时候说话，此时却注意到了直愣愣的目光，问道：“想什么呢？”

        “想仙君。”叶风下意识应道。

        “想我？有话便说，还须想什么？”

        仙君都这么说了，叶风索性一鼓作气问道：“如果仙君登仙了，会做什么？”

        迟遇道：“自然和现在一样。”

        叶风顿时眉开眼笑：“说话要算话。”

        迟遇不知他是何意，只是道：“算话。”

        离开酒楼时，有人拦住了他们。准确地说，是拦住了迟遇。

        是个穿问霞校服的修士，看着年纪轻轻，拱手向迟遇道：“见过师兄。”

        迟遇颔首应了，没准备停留。

        那个修士又凑过来，问道：“师兄要去何处？一个人么？”

        叶风在一边瞅着天，时不时接收着来自四面八方冷冽的目光，已经能完全不放在心上。

        迟遇道：“你有何事？”

        修士横了心，指着一边的叶风：“师兄难道是和他一起？”

        迟遇“嗯”了一下算作回答，回头对叶风道：“离此地不过百里，天黑之前应当能到。走吧。”说完也不管那位年轻修士说些什么，径直往镇子外走。

        正如迟遇所说，赶到追妖令指向之地时才是黄昏时分。橙红的云霞铺在半空，像一副辽远壮丽的图画。

        查探到灵息的反应在城中后，迟遇的脸色不大好。恶妖通常不会停留在人多之处，毕竟对妖来说，人多一分就可能多一分被修士发现的危险。所以当妖混在人群的时候，多是他们准备伤人的时候。

        御灵术的反应有好几处。迟遇嘱咐一声叶风守在原地后，迅疾地掠走查看，眨眼之间身影就消失在眼前。

        这是座依山而建的小城。粉墙青瓦、高脊飞檐的房子透出一股清朴之感。城内流水迢迢，小桥蜿蜒。只是天还未晚，路上却没有一个行人。

        叶风思忖一番，这种白日闭户的情形，许是此地早有恶妖生乱。

        迟遇很快就回来了，面色仍旧不大好：“几个痕迹都是同一个妖留下来的，也在朝光境之上。你……”目光一低，落在叶风脖颈间留下的一抹红痕上。

        “我这次保证不冲动。”叶风举手发誓。

        迟遇没说话，又取了追妖令出来，灵息不太稳定，只是指向这座城，却没有具体方位。

        城内街道错落，小巷交杂，要在这种地方快速找出一个恶妖不是完全没有办法。迟遇抽剑在手心一抹，剑刃沾了血，血滴悬而不落，被灵力凝成一道极细的线，薄红近似夜色。红线无限绵延，一端系在剑刃上。

        这是一种极其耗费灵力的追妖术。红线逐渐轻飘到几不可见，一直闭着眼睛的迟遇身形微微晃了下。

        旁边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叶风下意地伸了伸手，又缩了回去。

        “找到了。”迟遇忽然道。

        叶风凝目看去，虚虚垂着的红线一下子绷直，是触碰到了恶妖的灵力。

        迟遇望向左前方。那里房舍林立，道路尤其复杂。飞身掠上附近最高的建筑，看准了红线另一端所在的位置，回头对叶风道：“你可以过来，但是要小心，不必出手。”

        叶风点头应了，在迟遇走后沿着他指的地方快速行去。

        朝光境的妖与迟遇碰上是没什么悬念的，若这妖也修剑道，至多走不过二十招。

        叶风并不怎么担心，只是潜行数百步后忽然觉出了不对劲。不知何时，四周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静到令人心慌。他没停下脚步，继续往迟遇指的地方去。半刻后，停在了一户院墙外。

        原该出现的恶妖没有出现，迟遇也不知身在何处。高墙上有枝条探出，无数树叶安安静静垂着，动也不动。

        幻境，叶风心里冒出这两个字。他听过这种幻境，因为是依托现实环境所设，能将人不知不觉引入其中，尤其是在这种没有活物走动的地方，更难让人察觉到异样。

        应当是恶妖为了困住迟遇才设下的。这种幻境不难解，只是很费时间。叶风正准备寻那个关键活物时，耳边的绝对寂静一瞬间散去，细细小小的万物之声响起，尤以一道挣扎声最为明显。

        他寻声看去，最后一缕日光掩在云霞后头，远处房舍黯淡，眼前白衣冷清。

        迟遇一手执剑，垂着目光看向倒在地上的恶妖，不悲不喜，不憎不厌，像九天遗落的沉玉。

        叶风久愣。直到从恶妖手下逃生的人回了神，扑到迟遇脚边高呼救命之恩时，他才反应过来。

        迟遇杀了恶妖，幻境自然破了。

        被救的人瞧着是个书生打扮，是被吓得狠了，才分毫不顾形态。迟遇对这种感激涕零的情形已经很是习惯，熟练地避开抱过来的手。

        书生从地上爬起，擦净了眼泪鼻涕，对着迟遇诚心地拱手道：“仙君恩德，没齿难忘。”

        迟遇这才应了他一声，对叶风道：“你没事吧？”

        叶风摇头。

        书生又道：“仙君，天色已晚，不宜赶路，不如在寒舍休息一晚如何？”

        住哪里对修士来说没多大差别，耐不住书生热情，两人留了下来。

        书生家的外墙与其他人家别无二致，内里却另有洞天。

        院子极大，院墙上爬满了木香花。移行几步后有一方水流形状颇为别致的水塘，似乎是仿着野山绝景所设。水池尽头悬着一面巨石飞瀑，不知何处引来的活水，在四角长亭后潺潺流下，清雅非常。叶风不由多看了两眼。

        书生解释道：“那是在下平日习字作画之处，也是为贴近自然之意。”

        “作画？”叶风接道。

        书生见他似是有兴趣的模样，便在招待了晚饭后请他到长亭瞧瞧。

        亭子里布置得如同一般书房，案笔架上挂着数支画笔，砚台下正压着一张纯白宣纸。

        叶风道：“可否借我用下纸笔？”

        书生连连应道：“请便。”

        云笔点墨。

        书生在一边瞧着。少年专注至极，明朗的笑容收敛成一丝淡笑，整个人的气质都似沉淀了下来。落笔没有丝毫犹豫，潇洒得一气呵成。

        远日隐在云后，几笔墨纹勾勒了半边墙檐。一人持剑而立，着一身无暇白衣，微微仰首不知望向何处。

        “原来画的是仙君。”书生的目光直直落在画上，掩不住的惊叹。

        叶风望向长亭外，隔着逶迤流水，迟遇正在院内温着招式。

        书生期待道：“这画能不能赠予我？权做纪念仙君救命之恩。”

        叶风笑道：“你若想要便给你。”

        “好好好，我一定好生珍藏。”书生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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