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看不见了

此话一出，李医生略一沉吟，随即安慰道：“孩子，先别担心。我已经请了院里的眼科专家，你现在配合检查，有什么问题我们会积极治疗的。”

        这些话显然已经默认事实，周莘野脸色苍白，竭力忍住复杂的情绪，乖顺地配合着医生的检查。

        “眼睛没有明显外伤，瞳孔反应良好。”眼科医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秦三思扶他躺下休息，而后转头询问，“老李，或许有没有脑压迫的可能？”

        李医生闻言蹙眉：“照理说入院时做过ct，我看了片子并无颅脑损伤……这样吧，保险起见还是再做一次ct，兴许几天下来有血块淤积，压迫到了视神经。”

        他侧身看向身后的年轻医生，轻声吩咐：“小王，晚点带他去拍个片子，有结果立马给我送过来。”

        “好的。”

        人声逐渐散去，秦三思面色凝重地看向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周莘野，沉思片刻，她缓和语气，用尽量轻快的声音询问：“莘野，饿不饿，要不要喝点金姨送来的小米粥？”

        床上的人闭了闭眼又睁开，答非所问地轻声问了一句：“我应该会好吧？”

        闻言，秦三思心中五味杂陈，她抿了抿嘴唇，安慰道：“会的，你记得医生说什么吗？说你眼睛没有损伤，反应良好，所以说这种失明应该只是暂时的，等晚点拍过片子，医生知道结果，肯定很快就会治好的！”

        一旁的老爷子也佯装轻松：“三思说得对，你小子福大命大，鬼门关都闯回来了，这点小问题不用紧张。你现在啊，多吃饭补充营养才是正事。来爷爷喂你吃早饭！”说着，他起身去床头去端饭盒。

        两人一来二去的轻松氛围使得周莘野紧张的情绪缓和不少，一听老爷子要喂他，没机会伤感，赖着嗓子抗议：“爷爷，我都那么大了，让别人看了笑话……”

        “你这孩子，还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你才十八，八十八岁了也是我周云峰的孙子！”

        “……喂”

        七八天的病榻沉眠，此刻望着周莘野鲜活的眉眼，秦三思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呼口气，率先将饭盒端起：“师父，您先歇着，喂饭的事交给我来。”

        周莘野一怔，顿时安静下来，下意识抬眼看向秦三思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单薄的黑影，想了想，嘴硬道：“我自己来吧。”

        “以后再自己来，这些天我帮你好不好？”

        “……”周莘野默了默，最终妥协。

        事实上他确实没能适应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如果周遭没有一丝声响，他就仿佛身处在一个绝望的异世界里，会不由自主地恐惧，那种恐惧像是浸入了皮肤，渗出彻骨的寒意……

        深夜，周莘野一激灵，从一场噩梦中醒来。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耳边悄无声息，徒留心脏跳动的声音越发清晰，他心中一慌，脱口而出：“三思？”

        床边立即发出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一个温暖的小手轻轻握住他渗出冷汗的右手，语气里有半睡半醒间的软糯：“我在呢。”

        这声音仿佛有魔力，像一股温泉缓缓流淌，暖化他心中可怖的寒意。

        周莘野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正紧紧地握住秦三思的手。她的肌肤细腻，柔软的触感使得他有片刻的微怔。

        反应过来，他佯装自然地松开，轻轻干咳一声。

        “做噩梦了吗？”秦三思揉了揉眼睛，起身打开床头自备的夜灯，“要不要喝点水？”

        周莘野摇头，想起什么，他问：“小馒头呢？”

        “这几天一直都在呢。”秦三思轻笑，“小孩子话多，好奇心重，白天不敢出来，晚上在房间里待不久，我怕她乱跑到别的病房影响到别的病人，就让她跟着师父回家了。”

        “爷爷也回家了？”

        “嗯，前些天金姨也在的，可是昨天她家里打电话来说有些事要忙，师父正好要拿东西，就送她们一起回途缘。当天来回太赶了，就让他回家睡个好觉吧，明天再来也不迟。”

        闻言，周莘野心中有些内疚，他点点头，自嘲道：“没想到我回来这些天，给爷爷添了这么多麻烦……”

        秦三思看着他失落的表情，心里也不是滋味，她略一思索，望着他微笑着说：“你知道吗？在医院这几天我一直在看一本书，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书？我读给你听好不好？”

        她的声音轻柔悦耳，读出书中的文字，一定很好听。周莘野点点头，唇畔染上了些笑意：“读吧。”

        纤长的手指轻轻翻开书页，落在第一章，秦三思清清嗓子，缓声读着。

        夜灯光线柔和，落在洁白的纸面上，秦三思随手将碎发别在耳后，圆润小巧的耳垂上，两颗小小的珍珠反射出莹润透白的光。

        周莘野静静地靠在床头，在黑暗中瞧着微弱的暗影。虽然看不清她，但是她就在身边，用温柔动听的声音为他轻声讲述着书里的故事。

        他微笑着，不自觉慢慢睡去。

        -

        一大清早，秦三思拎着水壶去七层拐角的水房接水，路过护士站，无意听见几个年轻的小护士在闲聊。

        一人八卦：“三号房那位小帅哥你看到没？”

        一人淡然：“三号房？是不是叫……周莘野？”

        另一个稍年轻些的声音激动地低声说：“对对对，他长得好帅啊！给他输液我都不敢下重手！”

        “小月，别兴奋了，人家才十八岁。”

        “十八岁怎么了，小狼狗现在也很吃香好吗！”

        “别想了，人家有女朋友你没看见？老守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的，我都感动了！”

        “啊……就他身边那个长得挺漂亮那个小美女？不是吧，我以为是他妹妹之类的……”

        “不是诶，我来得时候还问过她名字，都不是一个姓。我离近看了，长得是真水灵！”

        一个护士洗完手从输液室出来，听见她们聊天，也搭腔：“哎，你们说三房那个病号吗？那他俩可太配了！我是负责那床的，俩人在一起看着跟拍偶像剧似的！你们知道吗？昨天晚上我路过三房，那小姑娘在给那小伙子讲故事呢！甜得我都想谈恋爱了……”

        “诶，幻想破灭了！”

        “行啦行啦，当事业型女强人，我工作我骄傲！”其中一人一番话，使得几个女孩子都笑起来，她们结束话题，又动身忙碌在各个病房中。

        秦三思也被她们的笑声感染，没忍住嘴角绽开一丝笑意。思忖：这些姐姐太可爱了。

        盖上水壶盖子，她回想着她们误会的言语，不自觉脸上泛起一阵热意。

        等回去的时候，周莘野已经醒了，昨天那个年轻医生正站在病床边询问他的情况。

        看见秦三思回来，医生简单几句收尾，然后用眼神示意她出去聊。

        见状，秦三思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周莘野，他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点点头，没有发出声音，直接跟在医生身后去了长廊。

        医生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站定，和善地向秦三思询问：“请问那位老先生去了哪里？我有一些情况需要跟他说明。”

        “他回家去了，大该在路上了，晚点会到。”秦三思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医生，是不是关于莘野眼睛的事？有什么情况您可不可以先跟我说一下？”

        “也可以。”医生点头，“是这样的，我的主任李医生今天上午有一场大手术，无暇顾及这边，就先让我给你们说明一下情况。昨天做得ct出结果了，主任也看了，各方面都正常，并没有发现血块或脓肿，可见导致失明的不是颅脑方面的问题。”

        “那……”

        “我明白您的想法，我们也很疑惑。主任昨天也找了几个专家研究了他的病例，这种情况几乎前所未有。等老先生回来后，让他去我们主任办公室一趟，可以详细地讨论一下这个问题。”

        前所未有……

        秦三思凝眉，见医生正在等她回答，她抬起头，露出礼貌的微笑：“好的，谢谢您医生，晚点我会告诉他的，麻烦您了。”

        “没关系，那我先去忙了。”

        “好的。”

        回病房的路上，秦三思咬着唇思索着这些信息，没注意身后一个小孩儿“嗵”地撞向她的肩膀，手臂在她腰间轻轻一揽。

        猛烈的撞击使得肩膀一阵钝痛，秦三思吃痛地回神，只见那小孩儿回头朝她露出一个调皮的笑。

        那小孩儿十二三岁左右，穿着一身校服款式的套装，皮肤很黑，一咧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觉着他应该也不是故意的，秦三思也不在意，揉揉胳膊起身回了病房。

        病房中，老爷子刚刚赶到，还带了一盒馄饨，正在一碗一碗地往外盛。

        “师父。”

        “哎，来！”老爷子乐呵呵地端起一碗递到秦三思手中，“想着这几天早上一直吃得甜粥，今天咱们吃点有油水的！”

        秦三思应声接过，用勺子舀起一只馄饨松进口中，鲜美的汤水裹着香香软软的面皮，轻轻一嚼面皮化开，馄炖的鲜香铺满整个口腔。

        她满足地点点头：“好吃！”

        “好吃吧！专门熬得鸡汤！没想到我老头子许久没有做东西，手艺还是这么好！”老爷子说着，将另一碗递到周莘野手中，他自从那次被喂之后坚决要自己吃，两人拗不过，只能小心些，将饭碗和饭碗准确定位到他手里才能放心。

        周莘野闻着那香气都不住地分泌口水，他将嘴唇贴近碗口，用勺子沿着碗壁小心舀出馄饨，慢慢送进口中，一只吃完，他也微笑着，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

        “可以啊爷爷，也不早点露两手！”

        周莘野浅色的眸子中盈着笑意，阳光斜斜打在他的侧脸上，一半光芒映入眼中，一半被高挺的鼻梁挡住，打个弯儿落在淡绯的嘴唇上。

        他笑得像往日那样灿烂，可是这双好看的眼睛却没有聚焦，也不像往日那样神采奕奕……

        秦三思鼻尖一酸，慌忙垂下头，继续默不作声地吃着碗里的馄饨。

        老爷子敏感地察觉到了秦三思的不自然，也收揽笑容，怅然地轻叹了口气。

        当天下午，听说李医生已经结束手术，老爷子就去了他的办公室。

        眼看着时间慢慢流逝，老爷子仍是许久未归。秦三思心不在焉地时不时瞧向门外，直到第三十七次，李医生又带着几位医生推门进入病房。

        她站起身，礼貌地点头。

        看着医生上前再次检查周莘野的眼睛，询问他的情况。

        检查期间，老爷子慢慢走向她身边，低声说：“情况有些棘手，医生说莘野的眼睛无症状、无伤口、无诱因，实在不理解为什么会看不见东西……”

        闻言，秦三思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向他：“那该怎么办？”

        “医生建议转到专科医院。”老爷子将视线落到周莘野脸上，沉声说，“李医生挺负责的，介绍了国内权威的眼科专家。等会儿检查过后，我们就转院。莘野一直坚持瞒住父母，可我的良心实在过意不去，是时候告诉他们了。”

        他轻叹：“这孩子，受了太多苦了……”

        睁大眼睛悄悄忍住泪水，秦三思深呼吸，望向周莘野。

        医生正扒开他的眼眶，轻声询问是否有感觉。他眯了眯眼，迟疑着摇了摇头。

        回想着往日他生动鲜活的样子，再看如今他茫然无措的表情，秦三思心中无限的憋闷和酸涩……

        正望着，秦三思突然目光一凛。

        她忐忑地攥紧手心，下意识往前上了一步，一双眸子紧紧凝住周莘野的眼睛。

        只见那双浅色的眼眸中，忽而一阵及其浅淡的黑气流窜而过，稍不注意便无影无踪——

        电光火石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惊愕抬眼看向老爷子。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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