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色衰爱弛，爱弛恩绝

春寒料峭，即使初春明媚的阳光散在窗棂旁，仍然冒着丝丝寒气。明月阁里海棠树枝头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回廊里摆放的深冬的腊梅花已经显得有些不合时宜。此刻的明月阁外，只有一两个宫人忙碌着。其余的人都静静的趴在寝殿的门口，眨巴着眼睛往里看。

        透过纸窗看到的寝殿内。

        沈青鸾端坐在梳妆台前，卓尔站在她的身后，双手灵活的穿梭在她散落肩旁的青丝间。卓尔一手拿着玉骨梳从沈青鸾的乌发里分出一缕，卓尔抬手侧翻轻挽。固定好发髻后，卓尔伸手在木屉上的小格子上流转，咬唇纠结了半天，捞起了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斜插入她流云似的乌发。侧身退后几步，确定看起来很好看之后，又从新拿起了玉骨梳，一次重复，不多时，涵烟芙蓉髻就在卓尔的手下诞生了。当然，这个名字是卓尔自己取的，取自岸柳涵烟芙蓉泣露之意。纵观此发髻，一个华丽的花苞头被卓尔打散成一朵盛开的芙蓉花，中间的花蕊是一个红宝石点翠花簪，用来固定发髻。从后脑的侧偏勾挑的是斜隐入花苞底下的细缕的鱼骨辫，如同柳丝细润。上边被卓尔攒上了宝蓝点翠累丝珠钗，如同深海里凝固的蓝色水钻，细细密密的贴在她的发髻。

        确定发型满意后，卓尔蹲身下去，又从首饰盒里挑出了一对儿景泰蓝红珊瑚耳环为她戴上，刚好衬了她的美人鱼似的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一串寒兰珍珠项链被卓尔戴在沈青鸾白皙的脖子上，本就精致的脸蛋薄施粉黛，秀眉如柳弯。卓尔特意描重了她的眼线，将沈青鸾画得与她的妆容一般无二。额间轻点一抹朱红，细小菱形眉烟被卓尔勾出一团如同燃烧的火焰形状，却似透出了她的娇媚动人。纤手将红片递到沈青鸾的手边，沈青鸾含入朱唇，如血妖娆。卓尔拿出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要套在了她的食指上，却被沈青鸾诚惶诚恐的退开，脸上现出惶恐之色，“娘娘，万万不可啊！青鸾地位卑微，不能带如此金贵之物，真是折煞我了。”

        卓尔也不勉强，收了起来。看来这沈青鸾还是挺识相的，这镂金菱花嵌翡翠粒护甲只有贵妃之位的人才能享有，若这沈青鸾敢收下，卓尔就敢当场毙了她。微微一笑道，“既然青鸾如此识大体，那本宫就暂时先替你收着，若是将来哪天到了嫔位，妃位，本宫再将这赠与你如何？”

        “多谢娘娘体恤。”沈青鸾这才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来，让我看看。”卓尔牵着她的手，带她来到大殿中央，“有女妖且丽，裴回湘水湄。水湄兰杜芳，采之将寄谁。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看着眼前的沈青鸾，卓尔淡淡的吟出此诗来，羞得沈青鸾低下了螓首。“姐姐过誉了，妹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卓尔摇了摇头，轻叹道，“青鸾你要懂得，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这荣光万分的好光景，是只争朝夕的角儿，才配有的。要想长久，就要学会抓住皇上的心。要记住，作为一个皇上，他的心既可以是你一个人的，也可以是任何人的，所以你必须要用尽全力来揣摩这颗心怀天下，捉摸不定的心。”

        吱呀一声，门承受不住众人的压力，被推开了一条缝，芜菁哭丧着脸，一看就是被众人推进来的。

        “什么事啊？”卓尔早就听见他们在门口苍蝇一般的乱饶，只是由着他们。

        芜菁埋下头仓皇的行礼，急中生智禀报道，“回禀娘娘，午膳好了，还请您和婉贵人移步侧殿用膳。”

        接着便听到门外负责明月阁小厨房的阿生一声哀嚎，脚步隐遁的声音。

        “呵呵……”卓尔忍俊不禁，挥了挥手，“芜菁你起来吧，本宫知道了。我和婉贵人一会儿过去。”

        芜菁这才敢抬起头来，眼光扫到沈青鸾，脸上一阵错愕，猛地低下了头。

        卓尔一愣，似是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打趣的说道，“芜菁，你说婉贵人现在和本宫有几分相似啊？像不像亲姐妹？”

        “奴婢……奴婢刚刚还没敢看清楚，请娘娘恕芜菁抬头看清楚，芜菁才能回答。”知道卓贵妃娘娘好脾气，芜菁才敢如是说。

        “好吧，那你就好好看看吧。”和这帮宫女玩闹惯了，卓尔早已习以为常，微微一笑，点头应允了，特地叉腰摆了个pose。

        芜菁大着胆子抬起头，细细端详了并排站着的两个人，淡淡的两弯眉毛一会儿紧皱，一会儿舒展。过了好半晌，她才开口，“回娘娘的话，婉贵人现在与娘娘有八分相了。”

        “哦？怎么说？”卓尔好奇了，连同着一旁的沈青鸾也朝芜菁看去。

        “回娘娘，婉贵人本就眉目与娘娘有些相似，此为五分。因着穿着娘娘的衣衫这打扮下来，便就更像了。此为三分。形似以备，神似倒还差了些。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却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芜菁歪着头，眨着大眼睛，嘟着唇看着沈青鸾。

        “是气质吧！”卓尔轻敲了一下芜菁的额头。

        “嗯，嗯。对，对。”芜菁听了卓尔的话，恍然大悟，猛点了点头。

        “好了，快去偏殿准备吧！我和婉贵人一会儿就来。”卓尔瞟了一眼沈青鸾顿时失落的脸，支走了芜菁。回身看着沈青鸾，“气质这种东西，是天生的。如果你没有，那么你就后天努力，装也要装出气质来。”

        偏殿。

        梨木桌上放着几碟精致可口的小菜，卓尔伸手示意沈青鸾坐在她的身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拿起玉箸点着梨木桌上的记得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说道，“青鸾，你可知道这些个佳肴叫什么名字吗？”

        沈青鸾看着那些简单的菜肴，她的面前是一盘鱿鱼炒鸡片，旁边是虾仁炒鸡蛋，卓尔的眼前是黄瓜炒鸡肝鸭肉、菠菜炒番茄。更远些是一蛊鸡汤炖雀肉和黄花菜焖全菇。疑惑的看着好整以暇的卓尔，知道她一定另有深意。索性就摇头假作不知。

        卓尔笑笑，回头招手，忆昔近身，会意的指着桌子上的菜肴一一开始介绍，“婉贵人请看，这盘鱿鱼炒鸡片叫做游龙戏凤，虾仁炒鸡蛋叫做花好月圆，黄瓜炒鸡肝鸭肉叫做苦凤怜鸾，菠菜炒番茄叫做翠柳啼红，鸡汤炖雀肉叫做鸠集凤池，黄花菜焖全菇叫做美女簪花。”

        这一细谈下来，沈青鸾的顿悟。她差卓尔的何止是一星半点儿，简直是十万八千里。

        “本宫虽然厨艺不精，但是对吃方面却是格外有研究。”卓尔一笑，还记恨刚刚沈青鸾在北辰陌怀趾高气扬的那一句。

        沈青鸾何其精明，立刻看出卓尔神色不对，伸着玉箸加了一块鱿鱼片放进卓尔面前的小碟子里。“姐姐的这番学识，上可博古论今，下可品茗弄食。青鸾长见识了，青鸾自知学识尚浅，资历不够，还望娘娘您别嫌弃青鸾啊！”

        “呵呵……”卓尔轻轻一笑，貌似对着沈青鸾灌下来的迷魂汤很受用，夹起那片鱿鱼片抬至眼前。粉红透亮，鲜亮可口，卓尔细细咬进唇里，慢慢咀嚼，动作优雅到了极致。

        沈青鸾看的眼睛都直了，有些失神的说道，“姐姐好美啊。”

        卓尔笑笑不以为意，放下玉箸，“青鸾，若此刻坐在你身边的不是我，而是皇上，你又要如何说呢？”

        沈青鸾歪头想了想，指着那蛊鸡汤炖雀肉，甜笑着盛了一盅汤，推到卓尔面前，“皇上，您来尝尝这汤的味道如何？”

        卓尔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抿进嘴里，“味道甚美。”

        “皇上啊，你可知道这汤的名字叫鸠集凤池，这龙楼凤池，怎容鸠雀胡闹呢？纵然这雀肉入汤极鲜美，那是因为她野性难驯，有些发苦，却又不得不以鸡汤辅之，喝起来的滋味才会有所不同，臣妾想，臣妾已经身怀……”沈青鸾偷瞄着看卓尔脸色未变，继续说道，“所有人都对臣妾虎视眈眈，臣妾好怕啊！”

        “说完了？”卓尔轻嗤一笑，手里已经变温的汤一饮而尽后，手里的杯子应声从卓尔的手里掉在了地上，瓷盅厚实，并未摔碎，而是在地上滚了几滚。卓尔看着指尖，“青鸾啊，有时在席间，但见有人妙语如珠，却令人渐渐觉得索然。如此聪明暴露，那是一种急迫。而急迫的东西，通常总是不够优雅。”

        卓尔款款起身，拍了拍沈青鸾僵硬的肩膀，“我的话你好好想想吧！我吃好了，婉贵人慢用啊！”

        出了偏殿的门，卓尔透过窗户，看了一眼还呆呆坐在桌边的沈青鸾，一丝冷笑爬上了唇角，“看来，我还是高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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