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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三殊途


二十六、《三殊途》

        葳蕤轩的料理完了,暮苍斋那头一团乱糟糟。

        海氏颇有手段,听得人来报,赶到暮苍斋知晓墨兰划了明兰脸,她做下吩咐领明兰先去,再堵了林姨娘母女见不得面对口供,又早下手一步请归家的盛紘走了侧门,直接去暮苍斋看明兰。

        海氏的态度是摆的明白,她心里门儿清,这个家说一不二的是盛紘,能令盛紘说一改二的是盛老太太。明兰养在老太太膝上,感情非一般,她初初掌家,老太太一句话,便分了一半权给明兰,嫡母是个靠不住的,丈夫是个读书人,和他说后宅计较,还恐会坏了自己在他心中的贤明,惹得他厌那就是得不偿失。

        而眼下送来的这个机会,一好打个林栖阁乘胜追击,叫盛紘彻底绝了再叫林姨娘掌家的希望;二是给明兰卖好,拉个队友,更是给寿安堂看,她们是一致向的,只有老太太支持她掌家,这掌家权才牢得不掉。

        掩下两层计较,海氏引盛紘入院瞧瞧明兰。

        盛紘一见明兰歪躺在榻上,受了委屈的小脸儿上,晃晃一道血痕,当下吃了一惊。明兰一见爹来了,眼睛顿时红了,啪嗒啪嗒掉泪,惹得盛紘心疼不已。

        暮苍斋就没有不口齿伶俐的丫头,当下一个回给盛紘来龙去脉,条理分明不慌亦不乱,盛紘听得明白,再见屋里狼藉,发了雷霆。

        这时海氏做好了回话,道林姨娘心切,怕四妹妹吃亏云云,自己做了主张,领回了她的屋。又暗瞥一眼盛紘脸色,劝慰问清楚了好,也别冤枉了四妹妹。

        两句话,明里暗里都在针贬林噙霜偏理帮私。

        盛紘点点头,抬脚去了正房。一进屋子瞅得少人,暗赞儿媳会处事,到堂上上首坐下,一看墨兰身上完好,又见长栋脸颊水泡,再看长枫一个老大的人,混在这屋里头,心头冒火,茶碗砸去,狠狠数落了一顿,长枫脸一白,担忧地看了眼妹妹,出门走了。

        盛紘起声一道。

        【四丫头跪下。】

        墨兰一愣,看了眼林噙霜,听着跪了,自然是喊委屈抹泪哭了。一早至晚,就没停过一刻受气,连受三回,她再能忍,见到一向爱护自己的爹爹,也忍不住哭起来。

        没承想盛紘不露怜色,反倒皱起眉,驳了她。

        林噙霜觉察不妙,柔声插一道,【暮苍斋的丫头,自然向着六姑娘的。】

        海氏见状,笑了一声,提道,【爹爹,四弟当时在,不妨问他】不问他,她留着香姨娘母子作什么

        推了人长栋出来。

        长栋得了娘的提示,一节不落地道给盛紘,虽说的磕绊却连墨兰推门进来骂的话都没遗漏,一个细节一个动作都讲的清清楚楚。

        听得林氏母女震惊不已。

        有人说他口齿不算伶俐,只听这番话道来,显然说他口齿不伶俐的是个傻子。

        无怪乎林氏母女震惊,原是香姨娘一听暮苍斋闹了大事儿,急忙赶来,见儿子又是伤又是被吓的,听他说墨兰划了明兰脸,知道这回盛家不对付的两拨人算是彻底杠上了。

        香姨娘细想一番,林姨娘得势她是讨不了好的,就算此次卖好给她,人家也不定领情;明兰是个好姑娘,还时常送东西与他们,索性和暮苍斋一条道走下去。打定主意后,叫儿子细细复述给她听,便趁着海氏去请盛紘,又绕到暮苍斋的时间,俩母子在一块儿好好对了一遍,所以长栋见到父亲,才这般讲的清清楚楚。

        这时长栋说道墨兰追上去打巴掌划脸,盛紘变了脸色,一掌怒拍桌上,【你个孽障!!】

        墨兰不成言语,水眸弥泪抬头望着爹爹的怒容。她瞧得清爹爹动了几下嘴,话却如隔了膜入不得耳里,恍恍惚惚地任由眼泪滴滴掉下,她垂着眼,拿帕子抹了抹,心里酸疼得死过去。

        她一番抹泪默语的功夫,屋子里哭倒了一个庶子两位姨娘,她姨娘哭得梨花带雨,更是说到自己伺候太太十七八年托生到自己这个没用的肚子里四姑娘窝了火去寻六姑娘的不是

        又将头磕得响,墨兰霎地回神,猛地扑过去抱住林噙霜,俩人哭成一团,好不母女深情,倒把原先怒火滔天的盛紘看得神色松动了。

        海氏见状,暗赞林氏好本事,怪不得能立足盛家十多年,明明白白的一件事竟叫她颠倒黑白起来。

        一个个都败下阵,海氏不由自己上了前,亲自击敌。她敛衣一礼上前,给盛紘道让她说几句。

        盛紘点了点头

        海氏先道:照姨娘这么说,姐妹间但凡有个不和,四妹妹就可以随意打骂妹妹,砸器毁物么?

        这话林氏无可驳。

        又缓缓说给一震的盛紘听,自己家有一位胞姐,可也知道兄弟姊妹相处,天长日久,总有个针长线短的,别说争的急赤白脸,就是言语口角,也会叫人笑话的;太太只一回没叫四妹妹去,四妹妹便污言秽语的辱骂手足,残害亲妹,岂能轻放的。

        盛紘听毕,已是一脸失望地看向墨兰,好好地一个女儿,怎么养成这个样子来。

        那厢明兰坐在镜子前,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按了按脸颊上口子的附近,旁边小丫头看得都替她疼,她倒是没什么反应,正遣人打水寻膏药来时,小桃一脸慌张地进来。

        原来明兰见四姐姐已经入套,她自己在盛紘跟前的戏也唱完了,这时还不见丹橘,便着小桃寻寻。

        【丹橘出事了?】明兰冷静问。

        小桃紧张点头,【太太领着人往寿安堂去了。】

        惊动了老太太

        明兰思忖这倒在意料之外,也难得四姐姐小聪明一回儿,知道将水搅浑。可难为她,想不到这浑水上头谁才是撑船的人

        看着镜子里脸上那道血痕,这会儿连血迹也不去擦,揉揉两只眼,再往镜子里瞧瞧,依然没有十分哭得狠的可怜样。

        小桃催促着去寿安堂,明兰却要先等等,去寿安堂前,她要想个法子弄得眼睛再红些

        这里堂上林姨娘与海氏又是一番你来我往,自然是言语简单却回回切中要害的海氏更胜一筹。

        林姨娘恨道,【便是肉不疼在你身上,不是你去嫁那些个穷秀才举人的?!】

        海氏微微叹气,暗道林姨娘急切起来段位也不怎么样,这话不是赶着递把柄给自己嘛。从从容容来,【如今朝堂上的哪位大员不是秀才举人来的?有谁一开始便是阁老首辅的?便是老爷,也是考了科举,两榜进士,然后克勤尽勉,累积资历,造福地方百姓,渐成国之栋梁。姨娘何必瞧不起秀才举人呢?】

        她拍的马屁很适合盛紘,盛紘听了心里舒慰,忍不住想若自己当时只是个秀才举人,那林姨娘……?

        林姨娘目露凶狠,但碍着面色已不快的盛紘,多年同床共枕,如何不知盛紘心里头想的什么,只得婉转下来,伏低为小,赞起海朝云。

        海朝云心里冷笑,心想这回岂能容你轻易过去,所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正起念把这事儿往盛紘最爱看中的清誉上引,打得她们再无还手余地,墨兰开口了。

        她一开口就是,【大嫂嫂不愧是知书达理的人,我小娘也算得上口齿伶俐的,这回碰上嫂嫂,险成了锯了嘴的葫芦,碰不得半个理字出来。】

        【四妹妹夸赞,姨娘不占理,怎么能碰得出半个理字来?碰得出,那也是绞理了。】

        林姨娘刚蹦出一个字,跪在边上的墨兰拉了小娘裙子,她虽惯成个娇娇,眼睛还没瞎,心也不是盲的,这屋子里,站着的哪里是家人?

        分明是敌人,分是审理的官,与黑心肠的恶犯。

        墨兰抹抹湿漉漉的眼角,不与海氏在理字一事上纠缠,另辟了口道,【适才嫂嫂说姐妹不和的事儿,照嫂嫂意思,你在家时,自己屋里的婢女就可以随意作践到姐姐院里去是么?】

        海氏一愣,道自己海家家风清正,姐妹和睦从无此事,何来她的妄自揣测。

        【海家没有,旁人家有还是没有嫂嫂问过么?不知她人苦,莫劝她人善,孔夫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嫂嫂乃书香大族出身,饱读诗文,不知见解到何地?】

        擦过眼泪,她的言辞越发犀利,此时暗讽海朝云读书读到了狗肚,更不给急于辩白的海氏机会,直接怼她脸上,【今日嫂嫂谈朝堂上的哪位大员不是秀才举人来的?好一个义正言辞之论,竟叫天大的理儿往你那儿站了,我且问嫂嫂,天下多少秀才举人?有几人能到首辅阁老地位?大员寥寥而秀才几多爹爹是厉害不过的人中了两榜进士,大哥哥也是厉害不过

        墨兰向来自喻斯文秀雅,从不肯急言讥色,便是姐妹之间明语暗刺,也是斯文笑晏晏。她是真的自认娇宠大,可今时今日也是真的明白,她自以为有多大的宠,便生有多大的糊涂在。

        眼帘一掀,平日里婉婉柔柔的水眸,突现几分利刺,射向海朝云。

        【我再问一问,倘若我大哥哥乃一介廪生,倘若大哥哥相貌残缺,倘若我盛家门楣低下、爹爹不是今时官位,你肯不肯下嫁我哥哥?肯不肯为我盛家媳?】墨兰一撇眸色,暗露讽刺地道,【说得满口冠冕堂皇,指我们瞧不起秀才举人,这世道,是谁先瞧不起在先?你不也是相中我大哥哥有潜力前途,来日是个有大造化的,君子人品才嫁来的?!其三缺一,我大哥哥可都娶不上你。我的好嫂嫂、你出生书香世家,最最知书达理不过,现下你与妹妹说道说道,这等行径叫什么?】

        海朝云面红耳赤,给说得你了个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海家选婿谁不是心知肚明,向来勋贵人家爱在榜下挑婿,为的就是联一个有来日的姻亲,她海家是这个心思,盛家又如何不是想找个有实力且清贵亲家,为来日长柏前途铺路。可此时她见盛紘脸色又变了一通,如何在家翁跟前与她辩海盛俩家的心思,真说了,就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谁都能明白的理儿,谁都不能戳破这层纸,叫人家写个羞字出来。

        海氏挥了衣袖,恭敬给盛紘道,【爹爹,四妹妹所说无关今日之事,可今日之事,事虽小,却是祸延家族之势,情虽轻,却会遗祸后世子孙。】

        墨兰轻笑跟后一赞,惹得众人一愣,海氏更是不明,她可是借着盛紘手明晃晃地要惩戒她呀。

        墨兰不顾众人脸色,一拜到底,磕给盛紘,【女儿申冤。】

        轻轻四个字,掷地砸下。

        盛紘一惊,讶异不显,只是朝海氏脸上瞥了一眼,颇见疑虑。他一向不是偏听偏信的人,今日这回,他先听明兰的丫头说,后是长栋说,再是甚为喜欢的儿媳说,心中已将众人口中的墨兰定了罪,可临到此时,她却来一回伸冤。

        他不由感到不满,深深怀疑这群人是不是都在蒙蔽自己?

        海氏盯着地上磕头下去的四妹妹,料不到这时她来喊冤。侧目而来的视线,她知道是盛紘在看她,却不敢挪过对望,一想到墨兰那些话,不知几分入了盛紘的心眼,不禁冷噤地握起袖中手------被摆了一道。

        【一申:丹橘刁奴作践女儿不识好歹,仗暮苍斋之势欺辱林栖阁;二申:贤明嫂嫂不问清情由,以偏见入先辱女儿歹心歹肠;三申:四弟所言真相非事实之真相,常言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世间多少事,眼见耳听都是实,眼见耳听都是虚,眼前所见非真相,只望爹爹明辨,全女儿清白,错处自领罚,绝无二话。】

        今日她以退为进,通变一二,打嫂嫂进取之强,道德经一言:强大处下,柔弱处上。

        墨兰一改往日楚楚可怜貌,说事说不上三分先泣后哭再晕倒之招,来了个字字珠玑,分辨明理的领罚姿态,真真叫一众人刮目相看。

        林噙霜头一回见女儿出息,大感震惊,直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往日里宠得这个女儿脾气大,不知谋算,还为她以后深深担忧着

        只见墨兰起身,灵秀的脸目一抬,又一如既往秀雅地笑望海氏,【这不弄个明白,岂不是祸延家族,遗害子孙?】

        海氏冷汗涔涔挂在后背,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暗恼自己急利心切,以为是抓到抓了对方把柄,一耙子能全端了,不料对方黄雀在后,于是问下人,【丹橘呢?哪里去了?】

        房外有人踏踏地过来,入了屋内行礼,海氏不大认得,盛紘目一紧,是寿安堂处来的婆子,她道一声安,【请老爷、大奶奶,姨娘姑娘移步寿安堂,六姑娘已先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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