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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十三殊途


《十三殊途》

        王若弗半夜时分醒来,脑子里晕乎得厉害,她撑了一下没能起来,手按头上□□了一声。

        守在床边的华兰立刻醒了,她本睡得不沉,抬头看到王若弗头疼得直按,扶着人坐起身,喊了一声床边打盹儿的小丫头。

        【端盆热水和毛巾来。】

        【嗳。】

        华兰又吩咐,【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粥热一热,好一并拿来。】

        小丫鬟走了两步的脚站在原地。深更半夜,有口热的就不错了,哪里叫得动那群婆子赶业起来热粥,脸上为难起来没走。

        华兰竖了眉头看过来,刘昆家的见状上到前边,让小丫头去取热水,自己和华兰道,【大姑娘不要见气,她们年轻,震不住,这事儿还得老奴去。】

        华兰嘴边一抿,不是滋味。林噙霜失势不掌家了,怎么自己母亲一个正室太太,半夜要碗粥还得靠个妈妈去震一震才有的?脸色很不好看,但念着王若弗刚醒,自己已是外嫁的闺女,不好发作,只忍着气,和声道,

        【妈妈去吧。】

        边说边给王氏披上一件衣服好生罩着,六月的夜里,风还凉得很。华兰怕吹上一阵风,惹得病情加重,那她和如兰,还能靠谁去?

        这一想,眼睛倒先润了。

        小丫鬟很快端来热水,华兰低头转过来,耐住酸楚,先拧了毛巾给母亲抹一把脸,又过一遍热水,将毛巾对叠放在王若弗头上,好缓解她刚起床的头疼。

        【母亲可好些?】她问。

        王若弗长叹一声,点点头,见华兰熬夜在跟前伺候,棉袄一般贴心,心里溶溶,【好些了你不回伯爵府可有要紧?】

        华兰软笑,【有什么可要紧的,横竖回去也会伺候人,还不如服侍母亲您】

        她心里藏着事儿,脸上再好看,笑得再和软,也像兜着个千斤重的山石,只是眼下王若弗心不在她身上,不曾有注意。

        【回来一趟不易,要你做的什么?】王若弗皱起眉,立刻脸色不同起来,目光望了一圈屋子,拿下额上的毛巾,问道,【海氏哪儿去了?】

        【母亲】华兰按下王若弗,她自己作了儿媳吃过婆母的苦,眼见王若弗一副不饶海朝云的模样,即便是体贴自己辛苦,也忍不住替弟妹说话,【很好了,莫究着规矩歹说】

        【呸,胳膊肘往外拐。】王若弗一听这话,立刻拿下头巾扔到盆里,瞪着女儿,发起火来,【四丫头哪样都不如你们,只有一点好,谁说她娘她撕谁,胳膊肘往里拐得严严。】

        华兰无奈,懒得和她挣这些。拐什么?拐得是非不分?尽是眼皮子浅薄的无知,不往远处想罢了。重新拧了毛巾递过去,温声道,【我身为姑子,眼见你俩不对付,不在里头调和周旋,还去做那煽风点火的事儿,不是更叫人看笑话?母亲也别急,她一下午也够累的,您倒下,但家里的事还在呢,不得治得上下牢严些再说如兰、唉】

        【怎么了?】王若弗顿时急了,一下直起身子,额上的头巾又掉下来,抓着女儿的手急问,【如儿是不是?】

        华兰安抚一顿,才说,【妹妹知道您昏倒与墨兰的事有关,气得拿刀要去拼命,幸好弟妹与六妹妹合劝住了人,歹说好哄才歇下她傻念头若当真铸了错事,岂止毁去一生,连父亲在朝都无脸面立足】

        王若弗的泪一下子挂出来,哎呦不迭,泪水淌淌,哭了好一会儿,方才止歇。

        这会儿正好刘昆家的回来,一碗热粥在食盒里。华兰替王若弗擦过眼泪,亲自哄着喂粥。

        【不吃,没那胃口。】

        华兰软语再哄,【母亲就吃些】

        她还是摇头,无论华兰如何哄劝,都捏着帕子不放手。

        【我一想到那母女俩个,心揪着疼,我如儿好好一个闺女,愣是给这不知羞耻为何物的母女俩害惨了。】王若弗说着,又一遭泪滚下来,看见华兰勺子上的粥,就是想吃上一口安抚女儿,到底抖着唇撇过脸,拿起边上的手绢抹脸,【千刀万剐的,前世是得罪了谁欠了谁的恩,这报应要验在我女儿身上!?】

        华兰捧着碗,难过得不行,听见那句‘验在我女儿身上’,心瓣尖上的酸楚再不能抑制,一下喷薄出来。她低头不知该把挂了泪的脸放哪,直把碗唰地塞到刘昆家的手里,自己背过身偷偷抽泣。

        刘昆家的惊了一跳,手快地接过碗,【大姑娘??】

        喊得王若弗愣了一晌,才转过头去看大女儿,她听得清清的,见华兰身子一颤一颤,背着身偷哭抹泪,大急了道,【怎么了?袁家又欺负你是不是?】她俯身过来,拉了女儿的手面对自己问。

        华兰揉着眼角,泪水黏沾起长睫,止不住泪珠子往外冒,一开口说话就被委屈阻拦住,嘤嘤呜呜摇摇头。

        把王若弗看得急死,不停问怎么了。

        倒是刘昆家的,拧了一把巾,叫华兰覆在脸面上,一会儿,巾下一张脸已是通红。

        她性子要强,嫁到袁家,一向是报喜不报忧,受婆母妯娌多少磋磨,最多回房偷偷哭一声两声;今日墨兰出了这个事,回到盛家,一近母亲身旁,她软弱得像剥了一层硬壳的虾,往日的委屈刹都刹不住。

        话头一打开,就跟闸口开闸放水似的,滚滚奔淌,只听华兰抽泣说到刚出生的外孙给抱走养,且叫下人偷懒没看住碰倒了香灰在额上,庄姐儿亦撩了一手水泡,王若弗听得眼睛里直蓄泪,杀袁家人的心都有了。

        【四妹妹出了这个事儿,袁家上下皆知,女儿又添了一桩笑柄在身上,这日子】华兰看着母亲,【苦得看不到头】

        王若弗搂抱泪如滚珠的女儿,心肝都叫她一句话揉碎。母女俩对哭了一会儿,渐渐好些。

        【我脑子糊涂,竟想着这事儿自己撂开手随他们去。】王若弗摩挲着女儿的背,搂在怀里,【是我糊涂呀原以为这次栽了再翻不了身,谁料还能人算计着。她母女俩狠毒不过,拉着你们兄妹三个做垫背,做纵云梯,我如何舍得下】

        【母亲】

        【不怕,母亲会摆平,母亲明日一早】她下定决心,【便去梁家提亲。】

        安抚好华兰,让她早去歇息后,王若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成眠。一个人想了许多,想着想着,泪水从眼角落到枕巾上,湿了大片;自家里添美纳妾,王若弗时常一个人睡,年轻时睡到半夜醒了流泪,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人老了心木了,枕巾湿的夜晚也越来越少。

        她不曾想,孩子们大了,林噙霜还有叫她夜不能寐、哭到不能自己的一日。

        王若弗躺了一个时辰,叫来丫头伺候,起身去见老太太。

        等王若弗梳洗好到了寿安堂,盛老太太也起了,领她进屋的不是一贯贴身不离的房妈妈,王若弗有些奇怪,没有多嘴问,只跟着进去了。到了堂屋一看,盛明兰俏俏丽丽地陪着老太太一块儿坐着。

        王若弗上前请安,盛明兰懂事地起身见礼。

        【六丫头昨晚搁寿安堂睡的呀?】

        王若弗笑着随意一问,却把明兰问得心中一惊,脸上的笑意无意识地僵住。

        【不都是家里闹的】老太太瞄上一瞬帮忙圆话,指了指位子让明兰过来,问只能坐在下首端椅子上的王若弗,【这么早来做得什么?】

        盛明兰转身坐下,手里斟着茶,看了老太太一眼。因屋里没让丫鬟伺候,明兰便机灵地亲自捧了一盏茶奉到王若弗手上,离得近了,她瞧得清楚,看起来虽用冷水敷过,也盖不住肿起来的眼泡。

        想必昨晚狠哭过明兰忆起自己安排的事儿,内心略不忍。

        【母亲请用茶。】

        王若弗是受宠若惊一回,勉强笑了接过,搁在一旁,对着老太太艰难开口,【母亲明白,四丫头惹的祸,眼下毁的已不是她个人清誉,再由着大发,是咱们盛家丢脸,所以儿媳来寿安堂,是想请您允儿媳往梁家说亲。】

        深知这话讨不了好,王若弗说完不免讪讪,又拿目光期盼地望人。她话音落地,满屋安静,连明兰将茶壶放下都带着小心翼翼。

        老太太脸色如常,不知作了什么想,一时半会没搭腔,只把头点了点,喝了半口茶,【说得在理】她望向王若弗,【再由人笑话去,不说华兰无可立足袁家,他父子朝中也没得好名声】

        王若弗一闻,见老太太如此明白,不反对提议,郁郁不展的脸总算有了点喜气。一迭声儿地谢过老太太,就此出了寿安堂。

        余下祖孙俩人静静立在屋里,晨间风凉,一阵刮来,吹得胸口透透的,半点暖热也没有。盛明兰怕老太太疾病刚好,又给吹出风寒来,扶就着人进去里间。

        盛老太太上了榻一侧歪躺着,臂下的引枕矮了一些,盛明兰又拿了一个塞在下面给老太太靠着

        【用不着多担心】老太太见孙女不安模样,拉着她的手就近坐着,眼皮松弛下的一双眼睛,透着多年掌家人的沉稳与见地,【你嫡母注定无功而返】

        盛明兰眨了眼睛,困惑道,

        【为何?】她不是很懂老太太的话。照目前情形去看,梁家急需一个媳妇好遮填梁六郎惹下的祸事,眼下盛墨兰送上门,好比打着瞌睡便有人递上枕头,何不就坡下驴解决忧患?

        老太太看她几眼,微微含笑,语重心长一番教导指引,【你再好好想想,梁夫人想要什么人为儿媳?你分明已查得清楚,梁府庶长子能耐,梁六痴心的那位是庶长子媳妇的亲戚,倘若是你,会想到什么?】

        斗,这是盛明兰的第一念头。分化嫡子一房,逐个击破,谋爵夺家产。

        她凝神细思,渐渐明了,方才缓缓道,【会想要一个机敏、聪慧、一边防得住大房、一边收得住梁晗心的人】

        【不错】老太太为明兰能考虑到这点感到欣慰,抚着孙女的小胖手,怜爱赞道,【你模样长得好,进退有度,她在马球会上一眼瞧中你是个投缘的性子,几番了解下知你机敏,正是能靠美貌收拢他儿子,又是能挡住庶子一房算计,当她儿媳的不二人选;再往长远看,我还留有一些旧望在,长柏资质好,娶的清贵海家女,凭借这份姻亲,必又要高看几分,这是你的两点好。】

        盛明兰浅浅笑,并不十分得色,心里是暗暗高兴的。她深深知道祖母的一番话里,自己的前一点好才是梁夫人真正看重之处,不然,何故撇弃长柏最亲的嫡亲妹妹不选,偏偏瞧中庶出的自己呢?

        只是,她仍是奇怪这与王若弗注定无功而返有何关系?

        【孙女有一处不明,梁夫人虽相中我,如今闲言碎语风雨满城的是四姐姐,祖母为何断定,母亲定会求亲不成?】

        老太太支棱起胳膊,往上靠了靠,【倘若你未有半分瞒我,为报母仇只在其中推波助澜,我让人去问话,墨兰的丫头与门房都没有说谎,那整个事情便存有疑点;首当其中,信从何处而来?门房说,是不同的三个人,不同的天数,送了三封信,追都无法追查,可见其人谨慎;二者,你拆开信笺看过字迹,是誊抄笔风的小楷,这说明对方不愿露出字迹叫人逮住把柄】隔了会儿,老太太凝了神色,【并且,华兰回来得过于快了些】

        盛明兰吃惊,垂思一番,认同老太太说得有理。先不管四姐姐私会梁晗一事是主动或是被动,由当家主母捉奸的这一事实,都难以逃脱父亲责难,唯一不合理之处,便在于,大姐姐回府之快。她本意不过是借由王氏疼爱如兰的心,收拾这场烂摊子,全然没有将华兰牵扯进来的打算。

        【不是我为林氏开脱,单瞧上回你父亲不过冷落几日,家中奴仆便有所慢待,她有的不过虚势,有何能耐将消息散入袁家之中?你父亲昨夜也放了周氏回去,这样的肮脏不耻事,你父亲若没有十足把握林氏无关,岂会放了周氏?】

        【既不是我,也不是林栖阁】盛明兰微蹙眉头,四姐姐自没有这等心机能耐,她思来想去,与老太太的目光一触,【梁家夫人??】

        这个念头,让盛明兰失声脱口。昨日最快知道梁晗二人事的,莫过于自己、父亲母亲、以及梁家夫人,去袁家通消息,是变相借大姐姐在婆家受难向王若弗更大一层施压

        盛家若急了,去提亲,主动开口只会落人之势,由梁家拿捏住。

        梁夫人竟打的这个算盘?

        盛明兰一惊一惧,心中半会儿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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