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二十八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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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二人回到这边家里,到留芳堂拜过赵夫人后,一行人便往小院来。
谁知脚下刚入屋,一连串的脚步声传入耳中,墨兰还没过到次间,刚从声转过来,就被赵怀遐的妹妹一把拦腰扑抱住,生生吓了一跳不说,她差点连身子都没稳住,只给冲退得一晃。幸好她立稳了,扶住赵玉明的双肩,将人推站开一点。
她一路回来,自身因与哥哥一番交谈而情绪低迷,这一刻见到这个妹妹,一时百感交集,转悲为喜。
【四嫂是不是没食言?】
她漾开脸上的笑,开言逗着赵玉明,小姑娘红着脸一弯唇,娇娇俏俏,头一垂,发髻上簪着的小花低凑着过来------把墨兰的心一撞-----妹妹竟是这般可爱不过的人物,她生平首次细细体味到,不禁含笑乐趣,却是不期然撞上赵怀遐清透的眸子。
内心不由转为尴尬,当着人兄长的面,她拿归宁礼俗来骗一个小姑娘着实不大好,当即喉咙不适起来,咳了两声,唤着玉明,【找四嫂什么事?】
赵玉明虽是害羞之人,却不是那忸怩的,她轻轻道,【我写了字,想请四嫂看】
这墨兰犹豫一息,想着自己刚回来,便随着二妹妹走开,是不是会叫赵怀遐心里不舒坦?
【不行吗?】赵玉明拉人袖子一摇。
墨兰还想推拒一番的心,霎时软成泥,和赵怀遐说她去瞧瞧,这一瞧,便又瞧到了大晚上才归。
再说盛家那边,赵怀遐来一趟,可谓动静不大也不小。这不大在于,他一人未亲至,二礼到的周全;而不小则是,人不仅请去妾室林噙霜,还带来一桌饭食,热菜时,占了盛家一个灶房。
【这赵家姑爷,人未见上面,声却先闻了。】
寿安堂里,盛老太太歪在榻上靠着,拿筷子夹起半块糕咬在嘴里,嚼吃后,方对此撇出一声笑。边上站着房妈妈,她手上捧着一盘,里头一碟软糕,正是上午海氏贴心,遣人送来的小食。
见盛老太太不喜欢第二口,便弯腰把盘子挪去一点接过来,递给身后一个丫鬟,招着手让人下去,取下腰间帕子,给老太太擦一擦。
房妈妈说道,【闹的这个声儿先不说】跟老太太耳边压低着道,【四姑娘夫婿的小厮,似乎在找家中奴婢,背着打听六月的事。】
盛老太太听罢,和蔼的面目有些冷意,歪在那儿嘲了一句,【谅也打听不出什么】但一想到明兰,老太太掀起眼皮,朝房妈妈一问,【有没有胡诌说话?】
【这怎么敢。】房妈妈笑着接上,【听下面人回话的意思,大约是听闻了梁家事情的风声儿。】
【哼,就说她没脑子,偏要去冲喜,嫁到这等人家什么好?】老太太见没扯上明兰,才晦气地闭一闭眼,和房妈妈道,【闹的这么大动静,又是给了林氏一份礼,还不搁着有疙瘩偷偷打听她的肮脏事两个丫头祝她夫妻琴瑟和鸣,怕不是一场空梦。】
房妈妈笑笑,没接话,老太太对林氏母女的嫌弃,也不是一日两日累积的,正如对六姑娘的疼爱不是涓滴而成。她侍在老太太身侧,贴着问道,【此事是否知会声六姑娘?】
盛老太太听罢,认真想了想,她心道:盛家在她治下的奴仆,是知道她手段严厉,自然没一个敢漏半点口风给赵家,若只是打听六月梁家的事,只言片语的,想是扯不到明丫头身上。再讲,皆是墨兰一人做下的恶,他赵家打听想知道,纯是那丫头自作自受罢了。
【还是别叫明丫头知道,一牵扯多了,反惹祸乱。】盛老太太慢慢说,想到墨兰偶尔冷霜时的姿态,老了的眼睛不适地眯了眯,手指往额发里一撑,【别人不想被蒙在鼓中,谁能去拦得住明丫头在哪儿?】
盛老太太自认是金尊玉贵的人,生长在侯府,少年时养育皇后身侧,出嫁嫁给探花郎,半生里见过的世面,比别的人两世还多。虽年轻时性情刚硬与丈夫不合,待家中仆从宽厚,但如今丈夫已死,又频有劫难背叛,刚硬的一面便也用到管家上头来。
可很显然,一向对识人颇清的盛老太太,对未缘一面的孙女婿有了很大的误判,她自把‘世上旁人’的一贯观念安在了赵怀遐身上,导致她老人家对这件打听一事整错了全部方向;二则,她亦高估了自己的治下之严。
房妈妈回道,【六姑娘在五姑娘那,说是五姑娘女红不好,请姑娘去教教,偏成五姑娘能听进去几分六姑娘的话。】
【哦?这倒也好,有个姐妹相互扶持,也是不坏。】
然而明兰坐在如兰旁,是针一般扎着下头的小臀部,一刻不得稳实,面对如兰时不时的笨问题,靠着六分忍性、二分耐心、两分情谊,好歹是没崩坏自己得体的笑容,给人一针一线解说得清清楚楚。
好在她耐心快磨光时,海氏如是神兵天降般过来,一进屋,巡了一瞬,在盛明兰脸上逗留一会儿;海氏是何等的善解人意,嫁到盛家在王氏的规矩下,更是将本事练达了,便劝着如兰歇一歇。
海氏作为这个家的长房儿媳,又是如兰嫡亲嫂嫂,有话说是长嫂如母,今日席面上如兰口直心快,叫人看了分外不合适,可巧得是,这家里头,无论是上面的母亲,还好中间的嫡亲兄姐,没有一个人和她说不应该,教她说话留有三分余地,即便那仇敌是她四姐姐。
一通大道理说下来,盛明兰深感海氏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姑娘,劝如兰少与墨兰针锋相对,还打着‘一个家’的好旗号,亦不忘一视同仁,把在场的盛明兰的名也一并点进去。
盛明兰坐着点头,面对如兰的绣活,海氏的教导,瞬感今日席面吃补回来的好心情,刹那烟消云散。
这一番话,直把自有道理的如兰说烦了,她大小姐发起脾气扔下绣活,也不顾给谁没脸,便叫喜鹊打水说要歇息了。
如此,盛明兰与海氏辗转出了她的屋。她感念海氏救自己脱离苦海,便在海氏转身去给王若弗请安的背影上,流露出不少同情。她想大哥哥有诸多好处,却在家宅婆媳上,万分的不好。
但这种事,总归是人家夫妻间的事,她一隔着一个亲娘的庶妹,再如何,也不好往里头掺和什么。比起凡事冒尖儿,还是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比较安全。
海氏到了王氏的屋,门外站着丫头,她温婉朝人一笑,不曾开口,那丫头嘘过来一声,往里头指了指。海氏以为怎么了,侧耳一听,原来屋里是有人说话,似乎是刘昆家的声音。
【下面人都偷偷看着听着呢,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赵家姑爷对四姑娘淡淡的,并不十分喜欢,别说赵家那两个美貌丫鬟,就是带着的小厮,便也贴身进出;虽说也没与四姑娘多为难】刘昆家及时递上一杯茶,眼睛里笑着,【却甚少理会】
王若弗陡然起了精神,事先口渴要茶,这会儿不喝了,讽刺笑道,【她以后靠自己本事罢,反正丈夫那儿是靠不住了。】
【谁说不是】刘昆家顺着王氏高兴,也于里头添油加醋,【看赵姑爷那身子骨,连归宁礼都不能周全,怕是短命人不是假传言呐。】
海氏敛声收气儿站在门外,多等了一会儿,待屋里人静了一晌,才叫丫鬟进去通禀。
俗语道:说曹操,曹操便到。
果真这话不是假,盛明兰微词完大哥哥不过片刻,便在走廊碰上也来请安的盛长柏,她吓了一跳。
【大哥哥安】盛明兰朝人欠身。
【嗯。】盛长柏点点头,在六妹妹走出一段路后,见她服饰与上午不同,心思一转,将人叫住,【我观你往常是循规蹈矩的人,今日怎么出格了?】
盛明兰心里咯噔一声,这话问得怕是他将墨兰的话听进了心里去。
抬起头,盛长柏的眉头微微皱着,他为人一向板正,皱着眉更显得严肃。
唇边笑得虚轻,望着长柏的眼睛幽幽的小心翼翼,她开口道,【哥哥怕是疑我了,我一个没亲娘的庶女,能有多想出格?】
话得轻缈,听来像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你】盛长柏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于他娘的性子身为儿子不可谓不知,而明兰向来懂事乖巧。他见六妹妹迫不得已而为之,不知如何安慰,为自己怀疑她感到愧疚,【兄长向你致歉。我给你寻的字帖,不要忘记练。】
和亲妹妹如兰相比,六妹妹他还是多几分喜欢。
别过盛长柏,主仆三人继续朝暮苍斋去,路上她一个婢子不知是否见盛明兰神色微低,处于缓和她心绪的想法,将盛如兰埋怨一通,丹橘亦附和不平一番。
盛明兰听罢后,不知想些什么后,方才将她二人一顿轻斥。
俩个婢子垂首一应,静静跟在后头走着。过了一会儿,丹橘又轻轻开口,这次说起墨兰,【瞧四姑娘今日,似乎在赵家还不错。】她想起那个叫月芷的丫头,好利害的一张嘴。
另一个小桃轻撇过,呸起一声,【今日算什么?新开的茅坑还有三日热闹呢。】
丹橘听她一说,噗嗤笑了,将帕子捂在嘴上,她一笑时,听到姑娘也笑了,二人各自松气,把担忧的心放下。盛明兰今日有些不高兴,她们虽不知从哪里来的,却因伺候得够久,知其脾性,清楚地知道。
盛明兰笑婢子嘴巴太毒,竟将四姐姐比喻成唉,笑过之后,她终于有心思仰起头,望一望庭院上的月亮。
纵使她今日的出格是迫于王氏的授意,但在盛长柏面前,把锅给王氏背了,她对此仍然感到内心的郁郁不乐;聪慧通透如她,究其因由,恐怕原因是出在赵四公子身上。
诚如她在堂上所想,她可以忍受王若弗拿她来恶心四姐姐,但她不能忍-------自己点妆描眉,如鹤如画一般立在那儿,却没有被那人看过一眼。
细心妆扮,全成了白费功夫。
这场面的滑稽,叫盛明兰一想来
------就似一根鱼刺梗扎在喉咙口,欲呕出不来,欲吞,咽不下
晚月如常,盛明兰心头微涌。
赵家二妹妹可爱缠着墨兰。
若不是人嫁过来是给她当四嫂,恨不得时时黏在一块,吃睡搁一个屋。只可怜了她四哥,好生生娶回来的一个妻,硬给亲妹妹霸占去,又不好说得什么,便任由着她二人成天到晚的一处耍乐。
【四哥,我领四嫂走啦~】
这一日,赵玉明仍来哥哥的小院,一手牵过墨兰衣袖,一手拿娟子朝躺椅里的赵怀遐招一招。
赵怀遐听到妹妹声音,回头微笑,略是一应,算是默许了。
二人出了屋,赵怀遐才往后一靠,耳里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泛开神思。其实在他瞧来,盛墨兰很明显,有意在避开他,或者说,整个赵家,家里的三个女人是最能得她喜欢,次之是五弟、再次之是父兄
为何最该亲近的自己,偏偏是最末的那个呢?
【四哥】同样围着小院转的赵津元,也是差不多时辰来的这儿,他见姐姐抓走嫂子,问道,【四嫂嫂不看着你喝药吗?】
【嗯?】赵怀遐一时没反应过来,待见他目光落在一旁的药碗上时,轻轻啊了一声,摸摸赵津元梳好的头,【她有她想去的地方】
只说赵玉明牵着墨兰到自己的小院儿。她先让丫鬟们搬上一张长案到屋里,再使唤着一个去拿阴晾开裂的柏子。站在屋中,支使得丫鬟们团团转,墨兰见她这般话忙,一时不知作何,与杜玉她们在一侧坐着,待听完,才知是要合香来着。
那日她来了这院里,提过一嘴说要与她做柏香,没想到,这是把自己的话记得清清的,今日讨来了。
墨兰含笑一番,起身走到长案边,拂罢衣裙落将到蒲团上,拿起一旁的纸笔,写上需用的东西,递给杜玉道,【拿上这个去问管事,看家里有没有,有就给我们取来。】
杜玉接过单子,在上头瞧,只见写的各样香料,需是几两,又零碎带着小秤、几素碟子、香合、蜡烛、蜜等物,是连那炭火、锅呀炉呀一起要了,看下来,竟有十几二十样。
不知道的人,还当她们是要炒着香料吃。
只可惜去过管事处,有几料凑不出来,杜玉如是回给墨兰。墨兰听罢,只把眼睛往赵玉明身上瞧,小姑娘一脸的失落色,小小地咬着唇,蹙起眉尖,分明没唉声叹气,却叫人知道她空欢喜一场的难受。
墨兰嫁来赵家这么些日子,多数与赵玉明伴在一处,早已处出了感情,心里疼她。此刻望她难受,有心想要开解。
只是一时想不出法子来。
赵玉明丢下把玩的香合,落落恹恹地一个人跑到里屋榻上坐着,她丫鬟见了,柏子拿在手上,将两头看着,不知所措。
墨兰朝那小丫头挥挥手,让把柏子拿出去。不知何故,赵玉明这番模样,竟叫墨兰看出了几分自己生气的样子,只不过人家内敛着,她则往往要砸个一件两件才能平息。
上前轻轻从后头拍着肩,转到玉明跟前,【气上了?】她开解着人,温柔一笑,【今日没有,许明日就有了,咱们写写字去?】
赵玉明想了一会,才开口,【就算这样想,也还是难受。】她望着嫂嫂,抚在胸口那儿。
墨兰语滞,一时找不到什么好话安慰。二妹妹总归是家里娇生惯养大的,便是内秀,小姑娘,也不是几句话哄一哄能好的。
【那】她慢慢坐下来,细细一思量,想来一个主意,睇着眼睛询问人,【咱们上街去?】
深宅闺阁的女子,甚少可以出去,便是到了盛大节日时,也得是家住允准才能使她们窥一隙世界。
墨兰提的念头,不可谓不是逾越规矩。
姑嫂二人来到留芳堂,墨兰抱了不会被赞同的念头立在屋内。赵夫人听完,自一堆纸单上抬起眼睛,看着两个花朵般的姑娘,笑了一瞬,只与她们细细一番叮嘱,【叫丫鬟们跟好,别太晚回来。】
只有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便将她二人放出家门。
直至被玉明拉出院子,墨兰还有些恍惚,她心里惊奇又疑怪,换个别的人家,主母势必不会赞同,甚是还会多责怪二人多事,温和一点的,兴许是叫下人采买去了。
哪里会只听了她们两句话,就允准了呢?
这一出院子,又碰上尚氏。她问二人高兴什么,要去哪儿,两人一个一答,说要出街去。
尚氏听她二人要上街,双眸旋即一亮,哪有女子不爱娇、不爱逛的?当下拦住她俩,让奶母把孩子抱到赵夫人那儿,又将手上的小事,叫身后一个嬷嬷去办。
【好了~】她略整一番,一把逮住两个人,笑道,【嫂嫂也和你们一块儿去。】
如此,套了两辆马车,五个丫鬟三个主子一块出了扬园。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重地,集天下之富贵处,锦绣繁华荟萃于此。一行人在重楼地下来,步行三百米,方至东街。
东街共有三条街面,二路从头至尾,若真论走起来,约莫有五里多长。这一条尽是得姑娘夫人们欢心的铺子,衣服首饰、汤饮面饼、鲜果干果,便是少瞧的雕木等物也可在此一见。
街上亦有走夫小贩扛着、背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叫卖。
等墨兰置身其中,才知这外头的鲜活,多么令人畅快。一从众的人,来来往往,既有吆喝声、又是叫卖声、还是笑语欢声。店铺里迎来送往,槅上架子里胭脂膏子陈列得五花八门,还有那银串佩儿挂在帘上招摇不定,缠着绿绳儿格外好看。
玉明四处一张,看了极喜欢,当下脱离两位嫂嫂,钻见其中一个铺子中,将那银佩看了又看,回头往里头一瞧,眼眸登时一阵欢喜,屋内竟还有编得花型更好的佩饰,微红、柳黄、鸦青淡紫,颜色无一不有,这个坠珠那个缠璎珞,分外好看,她看得欣喜,再一望手上,不觉普普通通,当即甩下。
墨兰与尚氏见二妹妹高兴跑了,也随在其后并肩而入,裙尾拂过门槛儿,恰瞧二妹妹喜新厌旧的样子,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笑。墨兰望了四周,眼神看在胭脂膏子上,指了与尚氏瞧。
这抹在唇上的膏子,虽说她们闲时无事,也调制着做来一些,却与外头买来的,略有不同,一个是香味儿上,一个在颜色上。往往自己调制的,不是味儿怪异,便是颜色不正不艳。
【这个好看么?】尚氏挑一个试样在手上,指甲勾出些微抹在手背上,凑近问着墨兰。【好不好?】
墨兰不禁唔了一声,这可让她为难了,怕说得不好让人生气,敷衍着却叫自己不适。细眉轻轻微皱,往尚氏那边挨近了些,【嫂嫂唇色微深,膏子太淡,反不出彩】
她说完,还小心翼翼地觑着一眼尚氏的面庞,见嫂嫂并无异色,心口微微一松。
【那】尚氏听了她的话,放下手中这个,手指在架子上又一阵梭巡,【这个呢??】然后笑着让墨兰把手伸出来,涂在她手背上,红艳艳的,衬着一块雪白,让尚氏一双眼眨了眨,流露出艳羡之色,触感之好,令她又再摸了摸,【弟妹,你这肤如凝脂啊。】
尚氏与她说趣,将自己的手往她那儿一比,她虽有白,但明显是墨兰更白皙、也更加细腻。
这话令墨兰羞赫又自傲,她自小随娘,肌色白净,平日更仔细日晒,悉心呵护着,连她自己看了都喜欢此刻尚氏与她比较,她紧看了周围一眼,幸好没人。
当着尚氏的面,她还是害羞居多,在外头被夸了两句,脸颊便微微发红,不好意思地把手抽回来,拢进袖子中,好生藏好。
【这一款好看】她顾不得脸上颜色,忙指着二排架子上一个微橘的红色那款,道,【它也好看,嫂嫂不如再试试】
尚氏一听她声音都轻下来,想是羞窘得紧,便也不追着打趣,温柔地笑了一笑,去拿了另一个来看。
那边逛了一圈回来的玉明,突然一下扑腾到她二人身上,差点叫尚氏摔了手上的膏脂,好在墨兰算是手快,一把掐握住尚氏的手,才算把东西接住。
【怎么啦?】
看二妹妹紧紧依附过来,墨兰与尚氏放好手中东西,不由先后询问。
赵玉明待要答,与二位嫂嫂刚张嘴,有一抹蓝衣裙角扫入眼梢,她回头望向来人,没想到人家会追过来,呆了一瞬,这便叫蓝衣姑娘先开了口。
她微福一身,眉眼如轻风微然。
【是我将府上姑娘吓着了。】
尚氏寻声而望,见眼前一位温婉姑娘,很是谦雅。她安抚着玉明的肩,对人和气地道,【姑娘不必介意,我妹妹一贯地怕见生人。】
说话时,更将对方一番端详,只见这姑娘一身白底撒花外裳,天蓝色下裙,单立立的站着,便觉得端庄尔雅,温柔可亲,十分讨人好感;再见她圆润的鹅蛋脸,眉目淡扫,唇色一丹,梳着简单髻子,一枝花钗步摇轻摆,耳际缀着两颗白玉月兔坠子,格外清丽可人。
尚氏心里微赞:好个俊俏人儿
这么一瞧,又在自己弟媳谨慎的脸上一扫,两相一比,论美貌,这也是不输的大约是年纪尚小,不曾历过事,在外遇上这突发状况,警惕神色藏也藏不住。不过一想她怕是在盛家养成的习惯,又多了几分怜悯。
墨兰且不知道自己嫂子,把自己同别人相貌对比过一番。她眼下见玉明吓了一遭,心里暗忖,这出街的主意是自己提的,此刻吓着二妹妹,若给婆母知道了,不知会不会责怪自己?她一面担忧又自责,才有所紧张。
对那姑娘,不过匆匆扫过一眼,未曾放在心上。
那人朝婢女一点头,【阿悟,将银佩拿来】身后的婢子即刻将一物递过去,她接过在手上,迈上两步到跟前,极有礼地又欠了一身,【适才与令妹拿上一条佩,我还没说话,已将她吓坏了,这个,便送还给令妹。】
尚氏听了失笑,答道,【一件佩饰,她若喜欢,叫店家再拿一样就是。既没有付定,姑娘先拿了,便就是姑娘的。】
那人悄一抿嘴,两颊点点笑意,【姐姐误会,我也是看看追着过来,一则我吓着她该赔礼,二则我没有买下它,不该叫真心喜欢的人错过】
说罢,将佩饰交到赵家丫鬟手上,朝三人微敛一礼,笑了一笑,领着那名叫阿悟的婢子出门而去。
玉明听人一一道来,脸色是越发的红,待人说要拿了给她,更是把自己藏在墨兰身后,她觉得自己好丢脸,不过突然手碰在了一块,她竟然一下吓得拔腿跑了还叫别人追过来致歉。
【二妹妹】
【嗯?】她应着,脸颊依然微红着,往嫂嫂那儿看了一瞬。
尚氏拿来东西,递到她跟前,虽是温和,却颇有些认真地道,【有时候,需要胆子大一些。】玉明低头沉默着,尚氏翻开她的手掌,把佩饰放上去,【如果有一天,你需要独自面对,也是去逃么?嫂嫂倒是愿意护你,可你】
一刹那,在尚氏即要说出‘你要嫁人的’的话时,墨兰知道不妙,这话虽是好意,也是实实在在伤人。她即刻拉住了长嫂,不可见地冲她微微摇头。赵玉明性子和软怕羞是没错,但在她如此窘迫的境地里,劝慰的话语,只会如同胁迫一般,是对她的另一重刺激,会适得其反。
尚氏被一拉,侧首见弟妹不赞同的摇头,似乎懂得其意,一声叹息在心里。
玉明之所以极度怕生,也与赵怀遐有关。当年玉明两三岁时,赵怀遐时常生病,赵夫人心疼便陪在小儿子身边,对小女儿则疏忽了很多,几乎是都丢给乳母照顾。作为父亲的赵宗全,除去忙事务之外,有点闲暇功夫,都分到长子长女次子身上,再匀到小女儿那儿,是所剩无几。
直到七岁时,赵夫人发现孩子不大爱说话,有时问话也不爱答,才大惊大痛,把玉明亲自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连带着也很是宠爱。
所以养成既是内秀,也是爱依赖人的模样。
【走吧】即便有过这一段小插曲,也没影响尚氏心情,她低首哄着二妹妹,仍说道,【我们去逛下一家。】
然而,这下一家,竟是下三四个家,直把墨兰逛得再走不动,一回头,几个丫鬟手上都提满了,不禁咂舌------这到底花了多少银钱?
万幸她们的长嫂也一样走得脚底酸软,见前方有一家茶室,手朝那儿一扬,冲弟妹与妹妹笑道,【咱们去那儿歇歇脚。】
茶室的跑堂一见来个三个女子,又带着四五个丫鬟,堆笑地擦起角落里的木桌,方请她们坐下。
尚氏点了茶水,墨兰与玉明则要孩子性一点,要了两碗甜汤与点心。
不多时,她们要的茶点,一并齐了。
尚氏给自己斟倒一杯茶,半口喝在口中,可瞧她们吃着一勺勺米白色的甜汤,也是心动不已。
【嫂嫂请用】墨兰放下汤匙,推去一碟糕,她说道,【这碟糕,可与茶配。】
【哦?】尚氏抽来一双木筷,搛起糕,手下托着娟子,轻轻在糕上咬上一口。
这会儿茶室里不知谁说了什么,突然有声音高昂起来,清清楚楚地有梁家字样侵入墨兰耳里,她手上勺子一顿,碗里的甜汤仿佛能倒映出她不好的脸色似的,她害怕地用勺子一搅,汤面荡漾击碰在碗沿处。
杜玉见声音吵到这边了,喊住添茶的小二,皱起眉头问道,【说得什么,这般吵闹?】
墨兰下意识心口一紧,往尚氏那边一觑,她生怕梁家的事扯上自己,那她该多么无地自容。
小二添完茶水后,道,【嗐,他们无聊,说些最近的八卦罢了。】
【什么八卦?】尚氏不经心地一问,【说来我们也听听。】
她笑得极淡,仿佛也只当着随口一问。
【能有什么是说齐小公爷与梁六公子的事儿。】小二也有些嗅觉,还知道压着些嗓子,【这一个他们是说齐小公爷娶了邕王家的女儿】谁都知道,眼下京城渐热的人物便是这邕王,弄不好啊,兴许就是将来的继位之君。【好好一个美男子,偏偏娶了县主,夫妻间男弱女强,感情狠不好;二个是说那梁六公子,近日要与余家联姻】
【余家?】墨兰眼目如杏圆,她立时察觉自己有些失态,面上漾了笑,轻轻问道,【余家哪位姑娘?】
小二笑道,【自然是余大姑娘,她坏了名声,能与侯府再结亲,是多么好不过只是】
【只是??】
小二低声来,【这话我们也是听来,不知它真假,听闻梁六公子已有个有身孕的万姓女子,只等着娶过正妻,好让心上人过家门、抬了做姨娘。】
小二的话,在墨兰脑子里响了一个炸雷,她瞠目结舌,【这、这】一时半会说出个整话。
倘若梁家有这一桩私案,梁夫人腼脸求娶盛明兰,是能有多看重她?竟全是一己之私墨兰心底感慨,又隐隐高兴,她高兴梁夫人对盛明兰的另眼相待是别藏目的,她高兴这于盛明兰来说是一桩恶心事。
除此之外,她也暗自庆幸自己未嫁于梁晗。那样,自己一旦嫁过去,便是给别人的庶子庶女,先当起娘;且他撩拨自己时,已然是和家里的心上人纠纠缠缠,有了一番痴情,自己便是正室嫡妻,也难与他的心尖尖抗衡。梁晗这般的花花心肠,来日拈花惹草必是少不了
幸好幸好她脱了虎口,只可怜余大姑娘
小二嘿嘿笑了两声,低首一道,【今日听了闲话,出了这门,小的是不认的。】
弦外之意不外是,听听便算了,倘若是真的,信了说出去,找上他们,他们是一概不认。
墨兰倒是意外,茶室的一个小跑堂,谈起两句八卦,竟也如此谨慎。
【弟妹适才想什么?】小二走后,尚氏问起她前面的失神。
墨兰唇上微笑,慢慢摆弄着碗里的甜汤,轻描淡写地道,【听了几句颇为感叹,从前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齐小公爷,居然夫妻不睦了想几年前我们一道在庄学读书,所以听此很是】
她没有再说下去,心内是真的微微伤感着。齐衡是多么温润不过的人,既有家世、又有修养、相貌俊俏,他遇上县主为妻,怎料如此不幸,叫人在外头都传着他的闲话,把他当做笑柄。
【他有多好看?比四哥哥还好看?】玉明没见过齐衡相貌,便拿着最好看的四哥来与墨兰问。
尚氏放下筷子,娟子抹过嘴边,亦凑趣着道,【是啊,比四弟还好看些?】
墨兰不妨她二人各有此一句,顿时窘住,眼睛一飘,不知往何处望。玉明与尚氏一道儿看着她流露出的无措,笑眯眯地等着回答。墨兰被盯得太不好意思,只好低头一味啜起甜汤,再也不管了。
三个人逛起街来,浑然忘了时间。赵夫人在家等了将近两个时辰,才把她们盼回来。
日头西斜,光影落在地面上微黄一片,走在园子里,风一过,便觉得肩头有些冷。
与去留芳堂的嫂嫂妹妹分别,墨兰抱着一盆花,回了自己小院,杜玉二人提着东西,跟在身后是欲言又止。
杜玉在月芷肩上一撞,那意思分明是‘你上去说呀’,月芷双肩一耸,露出自己无能为力的神色,摇摇头。
----这叫她怎么在四奶奶兴头上,说那是一盆墨兰花儿。
大奶奶也真是,非怂恿着买,这下好了,奶奶要把自个儿抱给公子了
于是,墨兰抱着她买的不知名的花,丫鬟手上拿满了大物小物,兴致不错地回到小院儿。魏易在院门口看见人,上前请过安,只是眼睛落到她怀中的花上,不禁眉毛一挑,微妙了点。
墨兰朝他一笑,很快掠过,往屋里去,显然没有注意到魏易脸目上的一丝异样。
屋里赵怀遐依然老样子,平日里就一直不出去,最多去去园中亭子那儿,不过天冷了,他越发地不爱动,整日连夜的窝在躺椅内,偶尔睡睡,偶尔在那握了本书。
今日仍是如此,墨兰抱着花进来时,瞅过他,瞄见手上一册卷过的书。见人不像往常一样靠着,从椅后可瞧得发冠,兴许是醒着。
她迈下一步,轻轻地,无声无息,含着小心,便见她裙裾一二飘曳,来到躺椅旁。
这是还他的人情,墨兰默默念着。捧着盆栽,手指在盆地微动,略略定下心神。
赵怀遐身边,总要摆上一盆花,才显得有些生气,一如初见那般,他身旁有一枝荷花。
他似有所觉般,望着窗外的眸子,突然转过来,却只觉得眼前掠过一道花影,又带来一阵清甜香味扑面,在未反应过来时,遮没窗外的光,叫人心头微微一颤。
一种说不来的抽痛。
【如何?】她一边问他,一边又待人看过来时,避开目光低下望花,【给你摆在这儿?】
赵怀遐望着她脸庞好一会儿后,才克制着自己的目光,尽量把眼神低下。
她身前怀抱的一盆花------花盘里深绿色宽肥的长叶,一根根散开,从中抽出两条花枝,枝蔓上一簇丹朱色的花,颜色浓鲜,下颚衬着四只微卷的花片,顶端两片花瓣如唇樱而张,花如其名-----赠它美人樱。
虽号美人樱,却是朵真真切切的墨兰。
赵怀遐觉得有趣,眸光从兰花上,又往上移着,从她的肩颈处,挪腾到她略低的脸上。
一个墨兰,抱来一盆墨兰花送他
--------岂不是把自己亲送来给他?
赵怀遐心里微痒,一丝浅淡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唇畔处,在墨兰眼帘微动之际,如明月升起一双眼时,笑意如刚起已熄的风,隐没了
手里卷着手到跟前,点头道,【放这儿吧】
这一声犹如大赦般,让在他跟前一贯紧张的墨兰自喜,当即把花放在他置东西的小桌上。弯腰时,顺势看了眼他手中的书录,薄薄的一本,不大厚,只看得公孙二字。
【你看的什么书?】同为爱书之人,她好奇,不禁就问出了口。
杜玉她们在远处听见二人的话,皆投过去一眼,放下买的东西,各自唇上抿着笑,一块儿出了屋。
两人一块儿往外走,月芷步子迈快了些,走在前头,先看到衣裙飞扬的二姑娘奔进小院儿,她身后的丫鬟还慢上一步,勉力跟着。
眼前人奔着要往屋里去,月芷与杜玉想四奶奶刚好在与公子说话,可不能搅和了。两人眼睛一对,先跨出一步把人拦下,朝她行礼,齐声儿道,【二姑娘好。】
【四嫂在不在?】玉明问着她们,小脸上旋即露出懊丧的神色,【我们为买香料出去,却把最重要的香料浑然忘了】
想做的事没能做成,叫她小小年纪,发起一声沉重的叹息。
杜玉月芷一愣,这会儿显然也想起了这茬,可见玉明一副天塌了似的,不由想笑。二人拉着她,一边一个胳膊,把她带着往外走,杜玉附在她耳际说了两句话。
玉明睁着眼睛,高兴的同时,有一瞬失落,她还以为自己能再霸占四嫂一段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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