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三十殊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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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殊途》
这一年,是老皇帝登基的第四十二年。
在只剩下一月又二十天,即可将春夏再一度轮换时------年逾六十八的老皇帝,在贵亲臣工、一众后妃的期盼中、意料中、忧虑中,终于病倒了。
一躺下,好似连这一年,都不能走到头。
京城的天,笼罩着愁云惨雾,宫城上黄灿灿的琉璃瓦,都在其下暗淡失色。
每逢一年的这时,上年纪的老人,不免心怀感伤,说几句小孩听不懂岁月催人老的话。
天寒短日头,刮起大风,已是奄奄地冷了。扬园小院里关着窗户,点上灯,赵怀遐一如往日,不曾挪过躺椅。他依旧窝在那儿,身上一件绒厚的毯子压在双臂下,手侧的矮面架上,与肩头齐平的兰花长势甚好,如今已是一枝绿剑叶,独秀鹤立地弯垂出来,随着赵怀遐翻书,时不时会碰到他的臂弯。
屋外松梢被风拉扯得哗哗沙沙,风起了好一阵,偶有不刮时,屋内屋外安静得吓人。
小院儿上上下下,皆怕风吹坏了赵怀遐,连同墨兰在内,出外进来,都是小心着压着门开。
忽地灯火一个水纹晃荡,暗了,只剩一线流光飘飘,伴着门儿吱呀,魏易从外头进来,略搓过两只有些冷的手,走到这头来。
看见小几上凉了的热水,立即勤快地重新换过,刚一放好,赵怀遐头也不抬地说道,【外面听了什么?】
原来自他父亲走后,赵怀遐时不时遣派魏易在外头走探些动向。
魏易立在一侧,如实禀告。
【邕王的消息】虽说家里不会有什么隔墙有耳的事,但他小心地低下声音回道,【听说陛下还病着,冬至郊祭在即,已传了邕王代行。】
赵怀遐没有多大意外,仍旧问,【之外呢?】
【之外?】魏易不知他想听什么消息,思索后才道,【之外也是其他琐碎传闻,譬如兖王世子与众世家子弟郊外骑马,其中有富宁候的亲族人;另外说,张家女儿本该与郑家定亲,如今给推迟了,这不知是不是怕冲撞陛下的】魏易及时收住嘴。他忽然想起在樊楼见到另一人,【还件事和奶奶有关】
与她有关?
赵怀遐翻书的手一顿,问,【什么事儿?】
【是奶奶的同胞兄长,我见他与几个公子进去一个包厢,里面有寿山伯家的公子,便隐约探了探,这几人正论的眼下位子的事儿】魏易见赵怀遐没有反感,不由多说了些,【这微妙之际,论得多了对他总归是不好】
连他都能听探,只能说这一群人胆子是真大。
赵怀遐面上一向苍白,些微的神色一般浅淡不大能看出。魏易说完,他却是唇边微微一笑,不知是讥还是嘲,抑或是,单纯听了一笑。
冬至郊祭唯有这一天地祭祀,只可皇帝亲去。
病重的老皇帝传邕王代行,谓是一旨激起千层浪,逼得人心浮动不安。
【从前人下棋,棋子是石子做的就不知他是棋子,还是可推出去的垫脚石。这样的事儿也敢往里掺,可见没有一星半点的觉悟,吃一堑长一智也不错】赵怀遐言语温和,仿佛说得是件再小不过的事。顺手把书一合,往旁边架上抬起一眼,【左侧第三本。】
他对盛长枫可招惹来的杀身之祸,全然是一番轻描淡写态度,推及而想,他虽言语温良,内里怕是背道而驰的性子。
魏易虽意外公子连指点大舅兄也不肯,但事关奶奶的兄长,想必公子是不会令奶奶伤心,兴许里头有自己理会不到的牵扯。魏易会意地越过躺椅,到里侧来拿书,一面递过去,一面笑道,【您说这话,怕不是听见那天他凶了奶奶,有意叫人吃个教训。】
他是看明白了用意,对着赵怀遐,侃意十足。
赵怀遐自然不肯在贴身侍从跟前露什么风,即便有,被点出来,他断也不会应。面色一不改,二不为所动,对魏易的调侃充耳未闻,只问,【里面可有你认得的?】
魏易道了一声公子,他跑了多日的腿,可有些是埋怨的,这会儿脱口道,【您当小的长了颗多好的脑袋?这兖王邕王派的人物,小的哪有认识的?能给您听来几个消息,已是佛祖保佑小的小命。】
这怨气满满的话,令赵怀遐从书上分开一点心神,望着他,淡淡笑道,【可见平日里,人夸你机灵是假的。】
魏易一听,好胜心便起了,【只怪这事儿难办------公子,咱们这儿的消息,需不需要给老爷也送去一份?】他自是期待把这活交给他办。
【不必】赵怀遐极快地否定了提议,说道,【我们知道的,只会比父亲他们少】他眸中少有的露出笃定之色,自然是相信一个经历过朝政又远离它的人,会比以往更加谨慎周密地来对待京城的这一切变化------至高无上的君权,远比任何东西吸引人。赵怀遐作过短暂思索后,谨慎道,【后面不要再出去了,免得横生枝节,招惹不必要的祸乱。】
【是。】魏易一应,旋即想到正在盯着的盛家事于是问,【那奶奶那边呢?】
【怎么?有什么情况?】赵怀遐随口一问。
【没有,这几日安静着,只是您吩咐我们别惹乱,那盛家那边】魏易询道。自老爷临走交代偶有人看着扬园,让他们注意些时,公子已派过嘱咐,这才追查到盛家头上。眼下见盯梢了一段时日,也没什么动静儿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什么?【咱们过些日子走的消息已漏了出去,若真有什么事儿,不该如此沉得住气才是。】
赵怀遐听这话,有些发笑,【用你的脑子再想想为何人嫁过来不盯,非得等归宁后来盯?】
【这是咱们探听消息的事,暴露了?】
【有这一可能。】赵怀遐并未反驳他的说辞,【咱们给那边独备一份礼,或许盛家有人急了。】
这说云里雾里,摸不到半点头脑。
魏易想,这一事有什么急头?他顺着公子的思路好生复述一盘。那日他先与盛家一般的小丫鬟套过近乎。聊起几句主家的事儿,再顺着问起奶奶的为人,好家伙,原本还拘谨的小女婢一股脑地数着一桩桩一件件,那里头自然有一不小心说漏嘴的护国寺的事儿;魏易硬凭着一张过硬的嘴,东扯西拉,便借着’有那一个说什么‘真真假假编造的开头,生生骗过盛家几个仆妇的真话,从她们口中东一块西一块凑出相对完整的一个事儿。
-----原来在盛家看来,那一日只有护国寺的事。
魏易心中有了打算,也越发对他家公子佩服起来。只凭借那日的一面,一件婢子衣裳,便心生疑窦,要在这里头探究一番,还果真是有点别的事儿。魏易的这趟打听中,其中自然有几个为了银钱,说起门房二人的遭遇,也有的嘴上紧,碰到重要的,便不肯多言。
不过有一句就成了------盛老太太念其家世代为仆,拿出了四十两作丧葬费。
【小的还有事不明白,公子是从哪儿知道盛家有人着急?】这是魏易最闹不懂的地方,所知的事情,分明都是自己一人打探来的。为何他不明白,公子反倒明白了?
问得人沉默下来,魏易以为自己的问题不会被解答。
屋里不知哪儿蹿出一丝丝风,吹拂起灯烛的火,一暗后又是一明。
【护国寺的事,她得以解围,全赖于我家前去提亲,也赖于她自己敢来揭榜】赵怀遐说罢,歇上一晌,他看了一眼仍等着明白的魏易,【当家人对犯同一错的丫鬟门子厚此薄彼,一个出资丧葬拿出四十两,一个打死了事,而家宅之内不闻怨责薄寒之言,其一可能是世仆与新仆之别因,其二便是中间有猫腻。】赵怀遐说了一顿,有些气力上不来,整个人又往下躺软些,【依我见,两种皆有之】
魏易看人连嗓音也软了下去,连忙新倒出一盏水,扶着人喂过半杯。一阵暖热下去,歇过一晌,他好了些,才轻声指明。
【据你所探,盛家人似乎只知护国寺的事,而全然不晓扬园揭榜,那么门子与套马车的仆从为何一定要被打死?既与我家说亲成了,盛家将护国寺的事失口否认也未尝不可,抑或找个丫鬟顶一顶这偌大的京城,最不缺的便是人家后院的谈资】与扬园结亲,梁家的事怎么着也可打发了去,总不成梁家甚是喜欢他家儿子私会的名声。想到他妻子的用心不良,赵怀遐微感不快,【不愿露出自己来过扬园揭榜,分明是有意隐瞒-----又硬要人去提亲----这是借赵家解她被围之困。】自己这是给她利用了啊。
既有困,必是有斗,有斗的自然是人,且是两人;若只是揭榜来,何必迂回如此搭上身边婢女的命。
那一日,她的眼神是急切的,更是视死如归,她之所以不惧做寡妇,想是盛家发生的事,更令她害怕
那到底能是什么呢?赵怀遐好奇她的眼睛,一双水做的眸子,如何能像石头坚毅,站在他面前?
魏易捧着杯子,在原地一琢磨,暗道不好,【照公子这么说,您不是成了奶奶选的备路?】她更中意梁家那位六公子喽?
赵怀遐一记冷眼飞镖过去,魏易知趣的没再问。
【她知前头是一条死路,才会选一条生路。】
魏易听了想笑,垂着头,【嗯,您这是生路。】多么像给自己挽回一丝尊严。
赵怀遐无语噎住,遭到一句侃后,窝在躺椅里再不说一句话。没听到答案的魏易催促着,又补上好话,赵怀遐依旧不为所动,冷着的黑眸,把魏易看了一瞬,魏易面上不好意思,讪讪而笑,只听他淡声指派道,【找另外的人,把盛家盯紧了。】
魏易知他没有兴趣再说,便听从了吩咐。回身刚走几步,赵怀遐又唤住人,他手臂抬了抬身上的绒毯,问道,【是不是你盖的?】
这话把魏易问得一愣。
【没有啊】他回道,【您睡熟之后,小的自出去,也才回来】
话一出,二人同时想到另一个人。
魏易在心里偷笑一瞬,赵怀遐见人不是他,浑身突然不自在起来。看见魏易低过头的他,旋即扭过头,不禁泛起丝丝恼怒,却也不知是对自己的多舌,导致在侍从跟前露了窘迫;还是责怪她多事,害自己出言又出丑。
【你去吧】
一贯微淡的声线,此刻少了往日的少年冷静,叫魏易的耳朵捕捉到些许的浮躁。
人一开门出去,昏昏灯光又在屋里荡漾。赵怀遐仰面躺在椅子上,身上压着书,手指搭在书面触碰到软软的毯面,用指腹来来去去摩挲。他仰面的眸子里,难得露出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迷茫。
鼻间飘来一缕兰花的幽香,他不禁喃喃自言,【不该是怕我么】
她明确是带着胆怯------那一句寡妇之言,不过是强自撑起的自尊。
也越是这样,越叫人为之难忘。
同魏易绕来绕去说了那许多,却总不及上他上心的另一个理由。
------他派人盯着盛家,全赖在他新婚妻子的不安上。
虽则这段时日,她在扬园看起来待的尚好,但时不时,也总眉尖捻清愁。仿佛有一层破了天的忧虑担在她心尖上,叫她一松懈下来,便显露愁态。
另一重,亦是月芷回禀的话,叫他起了一层疑心。一个妹妹,凭何心,在姐姐的归宁宴上,如此乖张行事?若二人无龌龊,怎会作贱自己这般来恶心姐姐?
好在墨兰那三个丫头,其中一个叫露种的心思较为简单,使杜玉月芷旁敲侧击套话一番,才知那位六姑娘-----既能掌家又最敦厚和善不过,早年亲母生产一尸两命去了,却有福分得盛家老太太亲养。
虽身为庶女,又极为外人夸赞,堪比嫡女风范。
同是庶出,她们姑娘一直与其不对付。
如此一个怪异又矛盾的人物,叫赵怀遐听了不禁微微一笑。从他观视墨兰在扬园种种行迹,必是从小受过疼爱的小女儿,温柔文雅外,不乏带着几分不知世的天真态,便是会算计,也最多三分拙计。
料必与她那庶六妹对上,讨不上什么好
兜来转去,兴许症候在那盛六姑娘身上。固然赵怀遐理清思路,吩咐了魏易,却也不知是什么事叫俩姐妹近乎反目成仇,且魏易连日里的盯防,也并未从中探到过蛛丝马迹。
腊月中旬,北风刮得越发紧锁。
自邕王奉皇命为冬至郊祭出发后,京中一些风向开始了些微变化,原本左右摇摆未站队的人,为早一分表忠心,早一分在未来皇帝那儿站稳跟脚,顿时一拉二、二拉三的架势偏附过去不少,好巧不巧,其中竟然有当今皇后的娘家亲族---富宁侯。
这面鲜明旗帜靠了过去,莫怪一些没成算再、想翻一身富贵的老世家也要入邕王派了,其中亦不乏投机取巧之辈。
当然,那些谨慎行事的,既不是邕王派也不是站兖王派,对着两边,既不得罪又不拥护,自立其身,以不变而应万变。
京城的天云再是变化,扬园也一如既往。陆续整理一直到二十一日,家里备齐车马,需用的行囊,又分派了哪些人留下、哪些人跟着去禾城,外加四名护院及从外挑选的一名武艺高的好手,便是预备二十二日的出发。
这一日,他二人起身后,各自梳洗。丫鬟们一切有条不紊的收拾着,至上午巳时三刻,已可启程。因露种年纪小,墨兰虽舍不得,但也不好多带着去,深思后,便把秋江也一并留下,让二人可在扬园做个伴,倒也不那么寂寞。
大门口,露种眼泪汪汪的拽着墨兰衣袖,长这么大,她可没有和姑娘云栽她们分开过,这会儿心里正如涛涛洪水滚流着伤心。
墨兰也觉对她不住,好好地说让去,现在又不让跟,换了自己也伤心难过。见她现下里哭得厉害,口中一叹,拿着帕子给露种擦擦要掉的泪,趁魏易曾黎挪着赵怀遐上马车的间隙,好生安抚,向她温柔一笑,【好啦,瞧你哭的,我也不是一去不回来,这么哭法,小心秋江她们羞你。】
露种抽噎一声,哽了一下,越是难过,【您就没想安慰奴婢~】她一边说,一边抽出自己的帕子抹泪,【自从您有了姑爷,就把露种忘了。】
她想自己经常和杜玉她们在一块,姑娘也不爱使唤自己,说得越发像真的被抛弃了般,当下呜呜嘤嘤,哭得更是伤心了。
墨兰听得脸一阵红,这、这、这丫头胡说什么呢?她什么时候有把赵怀遐放在心上过?一转眼见这大门口的,台阶上两个嬷嬷、几个丫鬟,连带小厮,一齐望过来,脸颊烧得更烫。墨兰羞窘得很,强撑了脸色,攥着帕子,一个劲儿地替露种捺去眼睛下的泪水,还要哄着她。
云栽一旁笑得止不住,她见怎么也哄不歇,主动上前一起帮哄着。深知姑娘是因没带着露种去而心怀内疚,所以此刻对露种的脾气纵容了些,待再下去,哄着不停,不说哄了,那是要火了。
【姑娘】云栽对着墨兰一笑,拉开人,【让奴婢来吧。】
墨兰半信半疑把人交给云栽,云栽拉着露种倒拐角一处说,不一会儿,便见露种破涕为笑,好不高兴。
直叫秋江也开了眼,亦是纳闷。
这会儿车帘撩起,墨兰将要登入马车,万事齐备,只待启程,忽地她听得打马之声,不由停下脚步,立在车头上远望。
此刻,只闻前方一阵登登地马蹄响,分外杂乱,如同催鼓般,听得人心不宁。车内的赵怀遐也听见了,扬园附近从未闻过这大阵仗,何况白日纵马是不能许的。赵怀遐刚一躺下便又矗立起来,冷眉压皱,一颗心警惕起,暗自以为是他们前些日子的打探叫别人知道,此刻围堵追查来了,车帘撩开间,冬日的冷风灌扑进来,他猛地咳起一声。
墨兰弯下腰身,从车帘处探进来,脸上夹着关切,【要紧么?】
赵怀遐一边捂着嘴,一边摇摇头。
这一会儿功夫,对方几匹快马已驰奔到跟前,领头之人带着高帽,一身蓝灰色衣裳,腰间一条白玉勾黑带,只见下马,步履匆匆带着同等几个人物过来,手上持了一柄拂尘,万分和笑。
魏易站得稍前,眼尖地一眼瞧见,心中涟漪顿起,吓中有惊,惊中有吓,再把几个衣裳物饰一打量,即有了底,回到车旁,低声报给赵怀遐。
赵怀遐面上一愣。
墨兰不是笨人,自然也看得出来人不同一般,当即从马车上退下。
那人走上前,距约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气势不同常人,却并不高昂,微笑着冲众人之首的墨兰欠一欠身,宣道,【陛下有旨意】墨兰唬了一跳,当即在杜玉二人的扶持下,敛起衣裙跪下,她尚想起赵怀遐,扭头回望了马车,却听那人极为温和,【四公子不必慌忙,陛下知您有疾在身,十分不便,特意嘱咐臣等,勿虚跪下听宣。】
墨兰舒了一口气,略安了心-----听这口气,应当不是什么坏事儿。
旋即车内飘出赵怀遐的虚弱声色,【多谢陛下。】又伴着几声咳嗽。【不知内侍如何咳咳如何称呼?】
【敝姓吴。】吴内侍坦诚答道,听他说一句话都咳个不住,心想传言果见不假。陛下也病着,许是同病相怜而厚恩于他。【-----陛下旨意:闻听赵卿嫡次子素来病弱,几遇生死,及前日成婚,未曾赏礼,特赐平安如意两件,锦缎六匹等,加郡公一衔。】
吴内侍宣读毕,连赵怀遐都跟着一怔愣。
【谢、陛下恩隆,幸而感激。】曾黎覆起车幕,赵怀遐在车内执手一揖,朝宣旨的人温和一笑,【劳烦吴内侍,烦请您回宫复旨,替在下转述一番,不胜感激。】
魏易亦适时地给了礼。
【公子客气】马车外,吴内侍也与他遥举一礼,躬身道,【不耽误公子,臣等还需回宫向陛下复命。】
说罢,对着墨兰也是一躬身,才与几人翻回马上,驾跑而回。
这会儿扬园的人不由都有些欢心雀跃-----他们公子封了郡公,与有荣焉般地一同高兴。魏易连嘘了几声,才促使大家安静。陛下既下了旨意过来,在这关头之际,赵怀遐不免多顾忌几分,吩咐魏易又多多嘱咐扬园留下的奴仆,克重尽责,切记谨慎,不可招惹是非,不听者,杖打逐出。
魏易愣了一晌,触到赵怀遐阴翳的神色,方应了是。他与留下的两位老妇人明申道,【嬷嬷与管事们,万万不可心软,公子说这到底是一虚名,不可叫园里的人得意忘形没了分寸,若闹了事传扬出去,岂不是一桩笑话,坐实咱们是小地方来的?】
老妇人们都是跟在赵夫人身侧日久的仆妇,心里有数,弦外之意不外是,不听言者,宁可杖打至死,也不可逐出园门,忌传忌乱。
一行人终是走了,秋江站在众人堆里,拉着露种一起仰头目送人去,直至再瞧不见,方回园里。
二人一块儿走着,秋江拉着露种问,【云栽那妮子,同你说的什么?】
从昨儿这小姑娘知道自己被留下后,便一直闹着脾气,谁劝了也不好;云栽到底说了什么这般管用,叫露种如此快的回心转意,心甘情愿留下来。
露种扬起脸一笑,十分神秘,在秋江的几度拉扯下,才附到秋江耳边一阵低语。秋江听着,一张微张的嘴,渐渐往上扬起,噗嗤地笑出来。
【你呀】恐怕是被骗了
为姑娘在扬园打下一片天地,云栽竟编得出这样的借口来诓她。秋江失笑不已,就是要拉拢人,也不该叫心无半口盖子的露种来做这活计。
车轮轱辘轱辘压在官道上,不大的马车内,勉强放下一张小几,一摞书。墨兰自上来便安安静静,她靠在小窗那一边坐着,只听着马蹄踢踏的声儿,那好像是她此刻的心跳-------以为自己嫁来赵家,最多只有脱去虎口,救出母亲的两桩喜事,哪知临出京城,还有赵怀遐被封郡公一事。
她尚未从旨意中反应回神侧首看一眼当事人,却见赵怀遐神色平静,宛如被赐郡公衔的人与他无关。
【你不高兴么?】墨兰与他一问。实在好奇,郡公再怎么是个虚位,能得陛下一封,被知道有他这一人,不也该高兴么?
毕竟,那可是天下之主,手握江山四海的君王。
赵怀遐有些地方,着实与旁人不同
【需要高兴什么?】他兴致不大高,手指在帘上微微一挑,只看得见边上护卫的侧身,很快放了下来。【这一旨意,不正是怜悯我命短】
墨兰听他语气,薄薄的淡讽,很是不舒服,语迟道,【你别这么说话】
她记着婆母的叮嘱,见赵怀遐望向自己。
把下唇咬了咬,忍耐着几分赫意,又低又轻地说出心底话,【毕竟我嫁给了你】她捏着手指,话一脱口,怎奈浑身上下都羞得不行,立即躲开那人的目光,脸贴近车帘边,一排小穗子时不时擦在鼻尖上,【我当然希望你是好好的】
纤白的手指搭在边窗上,隔着帘子,指腹一格一格爬着横木,一会儿上去一会儿下来,她似乎玩得认真。
赵怀遐乍然听了这话,只觉四周有一物濛濛屏住他耳朵,一贯波澜无惊的心面,小舟荡桨搅泛起涟漪,转尔掀起点点细浪,扑到一块长久矗立的石头上。他扭过头,神色还尚寻常,唯余两只耳朵尖,不知何故在泛烫。
冬日最冷的时段,约莫于三九天。而这一日正是初九首日,风阴测测地刮着,顶头照着大太阳,身上也是晒不出半点暖意。
五十来岁的老摊主,一早地在这城门不远的官道旁摆起摊子,他夏日树荫下卖瓜果,冬日城门口卖蒸糕,一年下来,养家糊口尚有盈余。今日是格外冷,摊子上还有两屉没卖完,他便硬扛着冷风,想着卖完好回家。
灰黑的棉衣厚厚地裹在身上,他坐在带来的凳上,脚下有一只栓着的小黄犬。冷风顶面灌过来时,人不由自主打了激灵,他抱了一抱两边胳膊,小狗呜呜地蹭在他腿根边,迫切寻些暖热。老摊主低头见了,一笑露出脸侧的皱纹,伸手搁小狗的头上揉了一把后,捞起来放到自己没风的身后,倒是把这小物爱护得十分小心。
【老人家】
原来在他人关心小犬的时候,魏易已悄悄站在了他摊铺前,待他重新转过身来,才与他出声。
他抬头唉哟一声,赶忙站起来,带着一脸笑,来到屉笼旁,【怪我耳聋,要买几个?我这糕都是早上做的,闻着可香咧。】一边说,一边将屉笼打开给魏易见。
魏易半含笑道,【正是闻着香,我们奶奶才使着要买。】说罢朝那一笼热气直冒的糕看去,【老人家,这两屉便都替我们装了,天儿冷,也好收摊回去。】
【敢情好敢情好,多谢多谢。】他高兴地直与魏易拱手,不知怎么感谢才好。眼睛眺到他身后,好几辆车马等着,遂问道,【这是出城去?】
【嗯,京城冬日冷,往南边儿避避。】魏易倒没有多说话,手上拿钱结了帐,一旁等着糕点包好。
老摊主点点头,知道他们这样人家的侍仆,从不多言半个字。眼前人能聊了两句已是很好了。他尚未生白发的头上顶着一只同样颜色的帽,用一双劳作多年的手,勤快又巧得将糕包的扎扎实实。
正双手将东西交付过去,栓着的小黄犬猛地清吠一声,吓得魏易手一哆嗦,叫他哈地一笑,转头朝小犬呵了一声。不多时,官道上便听见有人打马奔来,踢踏踢踏,一阵疾驰,冷冽的风肃中,只可瞧得见是两个年轻男子,领头的那位一身黑蓝衣裳,看起来气势略煞。他跨下一匹棕黄骏马,只见他双腿一夹马腹,鞭子一扬,跑得更是快了,从赵家的车队旁,一纵如箭,奔出城门。
这人老摊主倒有些认得,他往来卖货许多年,走过不少路程,也从那顾候家门口路过,仅从一闪而过的侧面上,便瞧出是如今顾家最为叛逆的二子------顾廷烨,传言他极不爱听父言,屡屡生事,豢养外室,更有甚是说他气死了自己生父。
不知他此回出城,又是干的什么去?
那官道上的一排马车,每一辆车前俱坐着两个人,高高的檐前挂着一沿彩穗,此刻车夫扬声儿,马儿一走,霎时都卷入风中凌乱飞扬;他瞧着马车紧紧闭实的小窗,一隙都不曾撩开,纹丝不动的车帘,好似里头坐着的人物是多么不可视。
一眼望毕,老摊主在冷风中缩着脖子,收拾起笼屉油纸,一样一样放入竹篓中,折翻起桌椅放好,把明日吃饭的家伙背上身,一手夹起交杌,一手牵上小黄往城内回家。
天儿更阴了,刮来的风呼呼地犹如冷冽的刀锋,吹得人脸疼,城门上的守兵,像一颗松石,除了风声,他们远远地还听到一声狗吠夹在其中。
隆安二十三年的这天,天很冷,正是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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