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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十一、结庐在人境


并莲在后院装筒粽。江米拌匀红枣、笋丁和肥瘦相宜的烧肉,填进竹筒,放在炙鸡鸭的明炉里煨一夜,清早拿出来塞上新鲜苦楝叶,系五色线,卖得很好。端午家家户户都做筒粽角黍,多是石灰水煮或蒸熟的,这般用炉温炙熟,浸着肉禽膏脂的余香,独此一家。一只筒粽净利四文,赶在这时令多做些,并入那笔积蓄,便是为新宅打算了。

        长干里寸土寸金,店后的小院是跟左邻糕团铺、右舍布匹坊合用的。并莲颇会做人,邻里得失从不计较,可挤在这立锥之地总少不了龃龉。做腊炙成本高,靠的是薄利多销,赚个辛苦钱,熏洗晾晒都要腾出地方,更别提一家四口起居,楼上那个小间自然远远不够。相比之下,教孩子们念书,已是最不紧要的开支。

        她和洪阿根的儿子生在秋天,取名叫秋韭。过不两年,寒冬腊月间又有了女娃,唤作冬菁。吕明骞一听大为赞赏:“‘酸甜滋味,百种千名,春卵夏笋,秋韭冬菁’,当真好名字。”洪阿根喜道:“小先生好文才。”吕明骞赧了脸:“这是张平子的《南都赋》,两位实得古人之趣。”并莲那时正在井边捣衣,说笑一句,顿叫吕明骞哑口无言:“莫非张平子之前,秋便没有韭,冬便不生菁么?”

        到现在她想起那少年神情,还是忍俊不禁。洪阿根走过来,接着她手里的活就做,一边道:“你怪我不该给他俩请先生,好省几个钱。”

        “钱有什么,一晌儿挣回来了。书是要读的,读到明白道理,算得清数,也就差不多,”并莲垂下眼睫,“要读成个‘先生’,那不是你我该有的福分。”

        洪阿根闷闷不乐:“我这大老粗干着急,你识得字,却从不愿教。”他怕把话聊死,忙又岔开,提起那件大事,“——我去看过宅子了。外郭篱那边,靠着江,只要三千钱。”

        “三千?”建康民宅动辄数万,再简陋的独进院落,位处偏僻的,少说也得六七千,如此廉价反叫人不安。洪阿根点了点头道:“是过去御史台的宪司,向墟烟向大人的旧居。听说他在任上忽感风瘫,回那所老宅子让苍头服侍了几年,又在屋里过世,此后便没人敢住。你不高兴……我懂的。可那儿开阔又清静,离店也近,咱们租辆骡车,晚上熏了鸡鸭早上一会儿便运来。再腾个隔间给小先生,正好让孩子安心念书……”他声音越说越低,蹑手蹑脚,像不经意闯入那座凶宅的过客,“……并莲,你还有主意吗?”

        并莲目光停留在别处,轻轻道:“……没有。”

        他是真心问她,她也真心回答。这当口,确实找不到一所宅子比那处更好了。昨天布坊的人还急吼吼找上门来,说熏腊的油烟味儿污了他们布料。孩子们渐渐也大了,不能再挤一起睡。干净的宅院是有,但……她很清楚家里拿得出多少钱,何况它们都那么远。“向大人为官清正,体恤民情,这样的好人,断不会化恶鬼作祟的。”

        洪阿根眉头顿时纾解不少,牵起她的手:“再委屈你们几天,我办了契书就把家什搬去。”

        他忘了自己仍裸着上身,昏黄中透点薄凉的风早将汗珠吹干。并莲洗净手,替他掖上衣服。日影慢慢西坠,瓦片像砥石一般打磨着它的残光。她猛地发觉吕明骞和背着两把剑的那小女孩站在檐角下,也不知站了多久,聊些什么和自家的烦忧相干或不相干的事。她向他们笑了笑,少年赶紧作揖,眼被檐瓦割下来的光刺伤,眯成一条缝。

        耳边是丈夫的低语:“……咱们韭儿菁儿,再过几年,是不是像这样子?”

        “兴许你听过一个故事,叫‘蜡鹅厌祷’,这里不妨细说。就在你坐罪的第二年,太子生母丁贵嫔薨了,本已择好陵寝,却有个黄门得了人好处,怂恿圣上另买了处风水宝地,便是现今的宁陵,将贵嫔落葬。原本这事也就结了,不知又哪来一个道士,说那墓地利于君父,唯独不利于皇长子,得埋些厌胜的东西进去,方可除灾晦。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当时还有两个小宫监在场,都是太子亲随,一个叫魏雅,一个叫鲍邈之。鲍邈之后来犯事被疏远,便趁着圣上抱恙跑去密禀,说太子授意魏雅行这厌祷之术,侵夺龙气。”俞无囿眼神意味深长,“圣上当即命人掘开贵嫔墓,你猜,找到了什么?”

        他又扯下一块鹅肉,外皮如脆纸撕裂。“那‘厌胜的东西’,是埋在长子位的一只蜡鹅——彼蜡鹅可不是此腊鹅,食之不能饱腹,救不了饥寒性命,要杀人,却一滴血都不会流。”

        那只鹅杀了太子。谥号“昭明”,却终身不能昭昭,无以自明。皇帝对储君的猜忌是柄利剑,平日悬在云端,肉眼难见,现在有人剪断了系着那柄剑的丝线,它落下来了。

        吕荻突然道:“上一次有内臣被称为‘中贵’,师叔还记得在何时?”

        这句话似乎和故事毫无关联,俞无囿长夜般的眼底却有寒星乍亮。他慢慢回道:“要说一手遮天的中贵人,头一个当属大秦丞相赵高。至后汉,宦竖横行尤甚,朝野名士或下狱惨死,或终生幽禁,百不存一,便是那‘党锢之祸’。十常侍更将灵帝小儿搓扁揉圆,张让为帝父,赵忠为帝母,区区一声‘中贵’,未免还太轻贱了。”

        吕荻道:“正是。可自从袁绍诛灭十常侍,迄今三百年来堪称‘中贵’的,又有几人?”

        他只听见俞无囿的缄默,于是自己接下去,“一人——风檐寺人!”

        三百年。定舆门开山立派,也是这三百年。自十常侍伏诛,魏晋、刘宋、萧齐迭代,再无大珰权宦,取而代之的是门阀世家,豹变鹊起。党锢之祸是宦官赢了,但天下的命脉终究由士族把握。“我知道师叔有些话不便说,借我说出来。我所言是明,你讲的那个故事则在暗。明里江河易辙,谁知地下是不是滔天汹涌。怂恿买墓地的是宦官,刚好将道士那话听了去的是宦官,厌祷的是宦官,告发厌祷的,也是宦官。可师叔,三百年来以孝治天下,太子和晋安王手足情深,为何风檐非要用这种手段置他于死地,加以大不孝的恶名?”吕荻目光凌厉,“莫非真因为太子一朝继位,天下尽入定舆门掌中?”

        他没有指望回答,但俞无囿答了他:“……我猜,和你一样,他有恨。”

        吕荻冷冷道:“风檐吗?他会恨谁,恨把他送进蚕室,又交给他如此权柄?”俞无囿下颌微动,不知点头还是摇头:“他少了件东西,自然是谁有那东西,他便恨谁。”

        吕荻一阵大笑,唯独眼睛没笑:“照这么说,他也只该恨世上一半的人,而我与众生万物,都不共戴天了。”

        这儿戏般的答案,总归比沉默多了些什么。那张脸略微近了,仍是飘忽闪烁的,荒诞是蒙在上面的一张皮,提示他揭了一层,下面还有重重机关,也许刚才飞快揭过的哪一张就是真相,也许真相永远在一纸之隔。他用六年的屈伏才等来这个机会,本不在乎多等一刻,可每一刻在残躯上都步步紧逼,严苛如剑。每度过一个这样的时刻,他都要重新振起万分的坚毅,来挣脱下一刻的束缚。

        “我只有一事不解了,俞师叔。你都知道太子见道士时身边有谁,可知那时——苏狐禅在哪里?”

        吕明骞撮了堆土,轻轻捏实,斜晖下如镶金。他长吸了口气,望空拜了几拜,那口气好像在胸臆间结为巨石,怎么也吐不出。

        “你拜鬼神?”冷不防有人道,“要给他们带点东西吃,鬼神才听你的。”

        青萍随手将拿出来的鹅腿一撕两半,一半塞给吕明骞,一半替他放在那堆土下。吕明骞怔怔道:“我拜的是梁太子,和他的老师狐禅公。”青萍扑哧一笑:“吕荻一个大活人,叫你怕成这样子,这会儿拜过死人,就能不怕啦?”

        那个直白的“死”字在吕明骞领口边刮起一层寒粒。举目望去,狭长的檐瓦离天空极近,而令整座建康城都轻若无物的那些佛呗梵唱,一时间又特别遥远。青萍盯着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看了半晌,伸肘捅了捅:“你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是不是?”

        吕明骞一凛:“姑娘你——”青萍因他不增不减地叫了这声“姑娘”,心情大好:“还用问?自个儿跑这么远,又不像爹娘不要了的样子,那只能是你不要爹娘了。”

        吕明骞抬起的目光慢慢垂下:“……不肖如我,要之何用。”

        他母亲出身荥阳郑氏,父亲吕蒿,人送外号“洛中文信”,便是拿文信侯吕不韦这等巨贾相比。可惜吕蒿虽好结交士族,却是附庸风雅,胸无斗墨,平日陶渊明集手不释卷,也就识得“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几句。有书法名家投其所好,以渊明诗中“骞翮思远翥”五字相赠,吕蒿大喜,当即给刚坠地的一对儿女取名“骞翥”,只是写儿子名字时笔一岔,将“骞”字误写成了时乖命蹇的“蹇”,这半字之差可就谬之千里,沦为笑谈。吕明骞长大后晓了事,虽不至于记恨或鄙薄父亲,到底有了心结。他凡事不喜欢争先,唯独念书时格外发奋,怕稍有松懈,前途便蹇顿难行。这次本是随父亲南下来捐佛寺,他一时少年心气,不辞而别,谁知面前并非壮阔天宇、霁月光风,仍旧处处困厄。

        字落在纸上是谶,落到心里是山。

        青萍道:“你不舒坦?把事情倒出来,或许舒坦些。”吕明骞道:“只怕一言难尽。”青萍撇了撇嘴:“说不明白的事,哪里叫事,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唬人东西,犯得着为它苦恼?我看你们姓吕的,都很会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吕明骞强笑道:“姑娘若能一生痛快,我辈自然不及。”青萍道:“我才不要什么一生一世,只要此地、此刻,疼痛一忽儿过去了,再不留到下一刻,就叫痛快。”

        她明眸焕然,含着一握黑亮的火。吕明骞忽然不敢看这双眼睛,忙撤回视线,只盯着脚下。一只蚂蚁路过新撮的土丘,似乎迟疑了刹那,没有绕行,径直攀了过去。

        “苏狐禅么?”俞无囿吹起一绺胡须,“那时他已经不是太子太傅了。向墟烟没能扳倒他,却种下了另一味慢毒,就是嫌隙。流言蜚语,捕风捉影,连庶派那些妒忌嫡派的宵小都揪着宪台手里的供状大做文章。他心知要累及太子,便以退为进,上书自贬为太常卿,终日礼佛颂法取悦天颜,圣上与他形影不离。可这迂回之术,一早就被人拿捏在了手中。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这些本不该问我才对。”

        他也有被别人拿捏的一天吗?过去步步走来,机关算尽,又为的什么?吕荻笑了笑,空虚像漆黑的潮水慢慢上涌,脊梁有些发冷。“如此收场,对他未免也太草率了。”

        俞无囿道:“你恨的,头一个就该是他。”

        吕荻道:“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手指紧攥茶碗,仿佛还残留着万分之一的痛觉,“我不恨他。这么多年我只恨自己,明明知道,却在那时凭空有了一线幻想。”

        陶碗支离破碎,手却完好如常,不见丝毫颤栗,点滴鲜血。他久久端详着自己形同陌路的手,推案起身,灯焰下影子陡然峻长,几乎充盈这逼仄的角落。俞无囿不声不响,把最后一口吃完,道:“这便是我为何找上你。”

        吕荻笑道:“兔死狐悲么?”

        “任寒声的父亲,是我挚交。”

        细如毫发的闪电穿过,将前事一并贯连。吕荻愕然回头,正逢俞无囿仰天灌下一大碗酒,看不见他眼神,只有晶莹霰粒挂在霜须上。

        “寒声不是走投无路,不会落到那地步。当年我没有出头帮他们孤儿寡母,现在,依然不敢出头。你以为我只是机缘巧合从贼寇手里救了洪阿根和并莲?”

        暗室望到尽头,是后院敞亮的日光。并莲和丈夫正操持着活计,吕荻早已留意到她温慧蕴藉,显然读过诗书,与丈夫的愚鲁大相径庭。“她父亲是太学博士,同被风檐所害,得太子布施棺木下葬的那位‘父亲’,是拼死护送她逃出来、拿她当亲女儿的一个老仆。不止并莲……京城这么多犯官的亲族女眷,都是我在保着。风檐不在乎她们,但他知道只要她们活一天,我一天就不会挑明了和他作对。”俞无囿撂下碗,“说这些不是自夸什么,恰恰相反。以为自己肩扛大义,尚有作为,便心安理得偷生——可不就是偷生吗?”

        他哈哈笑了几声,宛如喉咙里有把钝刀拉锯,而被锯的老树尚在坚-挺与偃伏之间挣扎。酒并没有多少入喉,大半都泼在脸上,皱纹尖亮刺目,与颌下银丝浑无差别。吕荻将他的碗重新斟满,自己倒了茶,端起道:“师叔,我不能饮酒,聊且敬你。”

        俞无囿举碗,血红的目光齐着碗沿射来:“你记住,那人比你想的还要歹毒百倍。你越恨,怨憎越深,他越是欣喜。他不仅要人死,更喜欢看人不如畜生,活着不如死。”

        这话字字赤诚,带着从肺腑间剖出的腥味。吕荻静视他片刻,饮尽茶水,向贯穿暗室的那束光走去。越是在昏暗中,空气越厚重浊腻,直到融在光里才豁然爽朗。后院虽也拥挤,却与店中浑似两个世界,他站在门口如临阴阳之隔。那边洪阿根夫妇在说些长短生计,这边韭儿菁儿骑竹马绕着水缸跑,韭儿高喊:“杀去江北,杀光胡狗!”吕明骞忙抱住他,道:“胡狗这话大大难听,你若还跟我学,便休得再说了。”菁儿扑眨着眼,不解道:“狗儿那样亲人,阿兄为什么要杀?”青萍就在一旁,吕荻见她眉头因这声“阿兄”而骤生涟漪,又顷刻平静,“小先生,你又为什么嫌它难听?”

        人间的烦扰苦闷,能掰碎来说的,无可言述的,确切的,茫然的,近前的,亘远的,细如芥子,大如须弥,都是地上一块块光斑和阴翳,交错而又分明,并处却互相无法渗透。

        “师叔,我今日来可牵累你们?”

        俞无囿哼道:“是你自去报仇,与我无干。成,我不会贺喜;败,也不会给你收尸。”

        吕荻淡淡笑道:“既如此,请你再多照顾一个孩子。”

        俞无囿随他目光看去:“替你背五大夫剑那女孩?”吕荻道:“她比你我都更会照顾自己。”声音很轻,“是那吕姓少年,有机会,把他送回家去。”

        俞无囿哦了一声,瞥向正笑得像哭的吕明骞:“因为他也姓吕么?”

        吕荻望着天际。“因为他有位长辈,姓贺。”

        纪怃然步履翩飞,如踏纤云而行。头顶,云层密如网罗,新月像一尾白鱼陷落其中。山岭死寂,一座座坟茔无动于衷,碑石尖削,如同刀插在案俎上。

        石子冈在淮水南,自古是亡魂所归,不啻邙山之于洛阳。孙峻杀诸葛恪,王敦杀郭景纯,俱是在此。刑余身首就地掩埋,并着那些草草乱葬的孤鬼,与高坟峻墓比邻,也算另一番士庶杂居。有名有姓,荒没无闻,纪怃然概不关心。静夜前来,是要见一个活人。

        一块青碑兀然屹立,上刻八个大字——“晋太傅谢文靖公墓”。

        那人站在风流宰相谢安墓前,或许心存避忌,有意站得偏些,饶是如此他硕大的影子仍覆盖整座坟垒。他一袭乌袍,只偶尔当月光挣出云间,才看得清身上其实是紫棠色。一滩血凝了许久,在夕暮下便是这个颜色,终将变得沉沉漆黑,与夜相融。

        纪怃然敛衽道:“见过辰老。”

        “中贵只收义子,不收义女,一早就说过的。任寒声折了你也绝无可能替上,还如此装扮,画虎类犬,是给谁看?”

        那人的影子簌簌振动,话仿佛不出自他喉舌,而是从这幽影底下的无尽潮涌中涨起。纪怃然面不改色,笑道:“属下只图便利,好一心为中贵和辰老分忧,断无他念。”

        那人道:“分忧?吕荻已到建康城两日,我问你,他舟舆现下停泊何处?”

        纪怃然神情这才一凛:“确实不知。他行止极谨慎,虽去过一趟长干里,却从未在城内外任一处留宿,那船也像凭空消失了般,江边,淮水,均不见踪迹。”她眼波微转,“既是机关巧构,想必……是匿藏水下了。”

        那人不置可否,倒也无意苛责。“无妨。他还有另一处软肋,手到擒来,甚是容易。”

        “请辰老明示。”

        “哦?当日你不是已经对那吕姓少年出手了,反来问我?”

        纪怃然低垂的眉间一阵紧缩,似有无数揣度在此演算,抬起时已舒展:“那少年是偶见,想趁便献给中贵。小小年纪却是个通儒达士,秉性又耿直,正讨他老人家欢喜。您看,任寒声一死,中贵手边再没一个像样的玩物了。”

        那人冷笑道:“你是真糊涂?我以为你明白呢。听着,前朝永泰元年,郢州武昌县郊有一弃婴被人捡到,托给渔妇吕严氏抚养,因在芦荻丛中发现,指荻为名。那吕严氏已寡居数年,与先夫有一子,十来岁就给人当杂役,随行四处游商。”影子的轮廓倏然动荡,声音尖厉,如风过岩穴,“——她那个长子,名叫吕蒿。”

        纪怃然愕道:“机会已失,如今那少年有高人在侧,只怕……”

        她忽地噤了声。“辰老”身后,谢安墓旁,一棵古松似乎被方才厉声唤醒,拔根迈上前来。纵使近在咫尺,对来者无比熟知,她也辨不清这究竟是夺了魂魄的人,还是粗略削成人形的松木。他依稀耄耋之龄,白髯长垂,脸上漫布松皮皲裂般的褶皱,却无一丝表情。

        月下隐有香氛清冷,悄然袭面。

        “‘甲’‘子’同在,这个局,谅他插了翅也飞不出去。”

        纪怃然从蔺甲师那双浊目上移开眼,颤声道:“有‘甲’便足够,为何还用得到‘子’?”

        她不知道辰老说的“他”指吕姓少年还是吕荻,对方悠悠的下一句像是回答:“‘子’用处大了。矶山一战,壬、丑、申、亥、丁俱亡,她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那幽香慢慢聚拢,昭示它的来处。一个三尺高的女孩裹在白裘衣里,除了发瞳如乌檀,其余一切都如雪皎白,连双唇亦如丹朱上覆了薄薄一层冰。那并非寻常的苍白,更像琉璃剔透,在暗夜中,仍可见肌肤下丝络交织,或许是琉璃纹理,或许即刻便是裂痕。

        和蔺甲师不同,她有表情。

        她向纪怃然微笑。新月一钩,琉璃无声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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