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夜雨滂沱，闪电忽暗忽明。

        灯笼里的蜡烛被吹灭，廊下的尸体黯淡在雨里，瞪大眼珠子，看血与水与夜色交融。

        未央城

        城主府

        书房

        来人持刀而入，半边脸溅上殷红，有一滴顺着眼角滑下。

        窗棂隔绝开风雨，令人窒息的安静随处蔓延。

        雨刚下的黄昏，夕阳亮极，几乎刺痛双目。

        城头的守卫交接换班，家家炊烟淡去，天伦之乐，在粗茶淡饭中。

        雨越下越大，伴随着电闪雷鸣。巡逻队伍身披蓑衣，在各街道查巡。

        万家灯火，风吹灭了一半。

        城主府，灯未灭。

        丝绢擦拭着前任城主留下的断刀，刀刃已毁，再不可用。这把刀，曾经插在前任未央城城主的胸口，刀柄的沟壑黏附的血无论如何都无法洗净。它曾经就钉在未央城的城墙上，任风雨吹打烈日直晒，直到血肉之躯变色，森森的白骨挖开肺腑，暴露在乾坤之下。

        天地唯有雨声，灰与黑交织，天空大地无色。

        一道惊雷劈开，屋顶人影闪过。

        依然只有雨声。

        猎杀者掠过屋顶，身子紧靠在墙边阴影之下。

        一队巡逻兵经过，他们的手放在刀柄上，以备随时发生的状况。

        一切无异常。

        阴影鼓动，悄无声息地闪到下一处，立刻，他离开的位置补上另一个人。

        四个人，渐成合围之势，目标是中心未熄灯的房间。

        四人都知道，行动一起，城主府中的守卫便会蜂拥而至，想除去目标，难于上青天。他们只有三息时间，三息过后，是成是败皆是天定。

        三息，三个呼吸，也许是他们最后的生命。

        于高手而言，一息即可断人性命，但这并不包括奇袭，目标发现猎杀者的那一刻就是时间的起始，确定目标的位置，寻找目标的破绽，守卫闻风而动，拖得越久，除掉目标的可能只会越来越来小。

        又是一队守卫经过。

        猎杀者匍匐在梁上，放缓呼吸。守卫侧耳倾听，无异常。

        四个影子，两个朝后窗移动，一个朝房门移动，另一个向前窗移动，他们缓慢靠近中心明亮的房间，好像飞蛾寻觅光亮。

        雨声，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断刀经过反复擦拭透出它昔日的嗜血光芒，刀刃已不再锋利，仅仅这一条，它就不是合格的武器，杀不死对方的刀，最后只会让别人的刀杀死自己。

        雷电劈下来，四个影子印在墙上，黑白二色渭泾分明。

        雷，轰鸣。

        门破开，影子似箭离弦，直刺屋中身影。

        断刀挡开第一波攻势，抹上黑漆的杀人刀在断刀上留下缺口，那把刀力道之大，震得娆妩栩虎口发麻。

        为了抵挡下一波攻势，她不得不退后拉开二人的距离。

        后背朝着窗户，猛然记起有人曾告诉她，‘窗后是埋伏的好地点’。娆妩栩一个旋身，打掉砍来的刀，同时将后背离开窗户。与此同时，窗棂破开。

        娆妩栩抽出书桌下的鸳鸯刀，格开前后两把杀人的刀。

        远处，守卫停放到动静，正在赶来。

        猎杀者配合无间，鸳鸯刀受制。

        两扇后窗同时破开，五人缠斗，房间显得狭小。

        四人各自守住两扇后窗，一扇前窗以及房门，确保杀死目标之前外面的人冲不进来，里面的目标逃不出去。

        双拳难敌四手，仅是两息时间，娆妩栩小腹、后背皆有伤。四人配合无间，她无法发起攻势，只有防守以拖延时间。黑刀劈头而来，后面亦有刀，只等她后退一步斩断后颈。

        今夜难眠，阴雨绵延，风不刺骨却扰人心神。

        翻动书页，烛影跳动。

        沧寐揉按眉心，那股烦躁之意始终不离。

        手边的三本医术皆是榭夜山庄庄主所赠，孤本，于医者而言价值不可估量。

        往日哪怕只得了只言片语就能欢喜几天，这几日反而总觉得有团棉花堵住心肺，手心发冷汗、连呼吸也重了不少。

        一切皆是心神不定所致，至于为何会如此，她思索了很久也没能想到根源。

        仍无睡意，索性找出空白册抄录医书。

        研磨、执笔。

        字迹平静，横竖有锋，银钩凌厉。

        越往后，长短粗细不均，墨透纸背，字迹狂乱不可辨

        “啪”！

        笔拦腰折断。

        断笔被近乎狂躁地丢到墙上，撞回来落在地上。

        沧寐双手撑着桌子，压抑住想要发泄怒火的心情。

        像是有一个黑色的影子漂浮在脑子里，它在耳边呢喃，声音轻柔，它的话是那么的激动人心，如同战争的号角，血液沸腾起来

        “呜~”

        紫色眼眸，宝石一般。犹如当头泼下一盆冰水，激得她打了个冷战。

        除了风雨声，还有急喘声。

        后背已是湿冷一片。

        她看不见的地方，额头左半边，艳红的如曼珠沙华般妖异的图案，暗淡了些许。

        翌日，天阴沉沉，好歹雨停了。

        昏月谷的车队照常赶路，直到路探回来禀报——前方发现武林盟主的车队。

        “陷在坑里动不了，盟主不在。”探子回报。

        “发现你们了？”花颜问。

        “是。”

        是祸躲不过，花颜招呼师弟们戒备。

        武林盟主家的马车倒是从坑里拉出来了，可是马车里一片狼藉，是万万坐不得人了。秦玑面覆轻纱，与丫鬟翡素站在路边看护卫与昏月谷的红发弟子交涉。

        看那红发弟子视线转过来，皱了皱眉，似乎很是为难。

        半晌，另一个弟子跑到车队中间的马车边说了什么又跑回来，那红发弟子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小姐，他们在做什么，老爷是武林盟主，借一借马车有什么好商议的。”翡素埋怨昏月谷的人不识抬举。

        秦玑自见到车队便在寻找熟悉的身影，只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人并不在车队。

        “明明影卫没有传来他离开的消息。”秦玑心里焦虑。

        “昏月谷出了位异姓公主，父亲都要礼让三分，何况是我。”素白的手指十分僵硬，即使是一时的劣势，她也不希望有啊。

        她以为他不在外头，便是因故待在车里。

        马车里只有梦玉楼和沧寐以及白狐。

        他们一人持书卷一人手撑头假寐，白狐脚爪带泥，伏在沧寐身边。

        梦玉楼见她略有惊讶，立即起身腾出位置。

        马车内部宽阔，坐四人也是不嫌挤的，梦玉楼腾的位置离沧寐最远，不知是否有意为之。按主客之礼，沧寐本是不该不闻不问，偏偏梦玉楼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她的模样让秦玑心生疑窦，以致没有在最合适的时机拂袖而去，只能与二人同坐马车。

        秦玑接过梦玉楼递过来的书，了解了他的意思。

        莫出声。

        无法从两人口中得到辰夙的消息，马车外的翡素倒是和昏月的弟子聊了起来。

        “我们去下一个州城，听说路途很远，今天要到怕是得到天黑，早关城门了。怕是要露宿城外了。”

        “你说老爷啊，不知道，老爷让小姐慢慢赶路，自己先走了。”

        “他们很弱吗，不会啊。”

        秦玑在心里骂她蠢笨，昏月谷的弟子分明是在套话，翡素没有这方面的训练，贸贸然就将他们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好在她有心瞒她，许多事情她并不知晓，也透露不了太多要紧的事。

        “咦，我们小姐的救命恩人怎么不在。”翡素终于说到点子上。

        “你说辰师兄啊，”那弟子爽朗一笑，“有任务，不与我们一起走。”

        “他一个人回昏月谷吗？没有兄弟陪着，不是很孤单？”

        “任务嘛，都这样。倒是你们，榭夜山庄刚刚揪出一股恶人，你们才几个人，不怕半路有危险。”

        翡素想要继续了解有关辰夙的事情，但每回开口都让人给堵了回去。她的护卫全在外围，且非呈合围之势，反而处于劣势，领头的护卫左右皆有人，稍有异动，便是顾左不顾右——如果他们是敌人。

        秦玑明白了，昏月谷这一队人马虽然无一人资历老道，但其纪律之森严，非一般门派可比较。

        你何德何能，可以坐上十三代首席弟子的位置！

        秦玑垂首看书，这本书，她在八岁就已倒背如流。现在看，无趣得很。

        未央城全城戒严，凡来往商客，无证明身份的凭证不得出入城。城中各个要点皆有人视察，凡有行迹可疑者一律押往武堂，无命绝者不得出。

        四颗脑袋挂在城墙之上，血迹已干涸。百姓亲眼看见城楼之上那抹暗淡春色的身影停留过。

        似幽兰者，独对罂粟。

        “我早已言明，所有人命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兄长做的，我与爹都不知。”祁姒话有不耐，于她而言，面前坐着的女人不过是个小小的风尘女子，沾了玄殿下的光就自以为是。

        水碧粼面对祁姒也并不如面上看的那般闲适，要与祁姒周旋，不仅需要防着她突然暴起斩杀，还要让她无理可占，一挫她的锐气。

        “玄殿下与昏月谷的车队同行，难道哭魂峰的消息不灵通了。”

        “即便如此，见见厉前辈也可。”

        “义父繁忙，一切事务由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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